37剪燭(8)
才個把鍾頭,穆楓賺的盆滿缽滿,今天手氣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老子擔驚受怕一整夜,現在也應該給點補償了!
白斯年輸的臉色青紫一片也不忘嘮嘮;最沉默當屬許謙益,在旁邊神色淡淡,他平時不愛抽煙,這時已經消滅了幾根煙,眼前煙灰缸裏滿滿當當,穆楓笑著問他:“許大哥有心事?輸的太慘?倫敦的家底這麽厚,許大哥不應該煩惱……”
不等許謙益說話,白斯年這個話癆已經笑嗆他:“梓棠,你不要惹許先生,知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在錢財上,輸再多也不會肉疼!……你四哥那邊怎麽回事?明知許大佬心事重,偏偏要拐個女人回來刺激他,偏偏這個女人還姓阮……”
穆楓笑著伸手推開老白湊近來吐出的煙圈:“那關我什麽事?!找了這麽多年阮素泠都不肯現身,今朝肯賞我麵子,我能趕她?”
許謙益笑笑,隻顧悶頭抽煙,不理那幾位嘴裏沒好話的世弟。
推了幾回牌九,穆楓贏的夠,有意放人,便決定散局,叫人上了燙好的茶,臨近午夜時,滿桌大佬都在別有興致地飲茶。
他回頭,閑的夠,偏要逗逗太太。手不安分地搭上褚蓮的肩,眉眼笑的開:“妍妍睡了,反正你也沒勁,不如今晚去我那兒,陪我說說話?”
褚蓮不理,輕輕打落他的手,低聲嗔怪:“那麽多人呢!”
“那麽多人?”穆楓輕笑,手繞過她的脖頸,指頭輕輕地在她下巴磨蹭:“誰敢多看一眼,老子剜了他的眼睛!”
白斯年咳嗽:“老子眼珠子金貴的很!你們夫妻當著我麵*,還怕看?!”
穆楓很不耐,軍靴已經踢到了白斯年腳後跟:“阿季皮薄,你多話,是不是故意壞老子好事?!”穆楓笑道:“老白,賭場失意,背後給我搞小動作,可不厚道啊!”
褚蓮臉通紅,想要下席,偏偏又有那麽多鏡頭盯著,她一動,所有的目光都會被引到這邊來。
穆楓手搭上她的肩頭,把她的身體往這邊攬,湊過去低聲道:“阿季,你害臊什麽?你看那邊,”他笑笑,示意褚蓮向席後穆家四少爺那邊看,“四哥和阮小姐都不避人,我和明媒正娶的太太親熱,要他們管?!”
她還是有些不願,她和穆楓之間,畢竟還橫著一個夏芊衍,隻要一閉上眼,都是當初被她撞上的香豔場麵,一幀一幀,永遠也忘不掉的鏡頭。
她的餘光順著穆楓手指的方向掃過去,正巧看見阮素泠和穆梓源挨肩坐著,兩人眉角皆有笑意,那個四歲的穆家侄兒被阮素泠抱在桌前逗弄,這一幕,竟讓褚蓮濕了眼睛。
終於熬到這一天了,穆梓源這麽多年來過的是什麽日子,她們這些家族小輩看的清清楚楚,對這位四哥的遭遇,難過到了極點。
她正低眉想著心事,後桌那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她看時,四歲的穆唯童被逗的咯咯直笑,一頭栽進阮素泠懷裏。
這麽小的孩子,應該和小靜姝一樣,長在父母的庇護下,有快樂的童年,在穆家大宅裏鬧翻了天。可是,那個孩子鮮少笑,這麽多年,跟著阮素泠應該吃了不少苦,她這樣想著,心頭又是一處驚痛。
“笑一笑啊,太太……”穆楓識趣的很,平生最怕褚蓮不高興,隻要褚蓮一皺眉,他便慌了手腳。趕在太太沒翻臉之前,他不敢再多說話,笑著捏了捏阿季的臉:“阿季,你隨意,穆先生隻要你高興。”餘光覷見白斯年在笑他,穆楓坐正了身子,狠狠瞪他一眼:“老白,你活夠啦?”
白斯年舉手作投降狀,很無辜地眨眼睛,手槍狠狠拍到桌上,輕輕一推,便滑到了穆楓眼前,穆楓抓起他的槍,關上保險,笑道:“白大佬這哪是投降,分明是挑釁!”
白斯年聳聳肩,低頭抿了一口茶,笑問:“怎麽還不開戲?”
穆楓別有深意:“這麽晚了,我希望今晚沒戲了,點什麽都難看!”
褚蓮太了解穆楓,從她認識穆楓起,到如今,二十年有餘,這個男人,隻要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她都能猜測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什麽都瞞不過她身為穆太太的眼睛,就好像,現在這個時候。
穆楓拿起茶杯,剛剛掀開茶蓋,茶香撲麵而來,就在此時,他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淩厲,臉色微變,褚蓮心下著慌,正在想恐怕又要發生什麽事時,穆楓已經抿了一口茶,穩穩地放下了茶杯。
神色沒有任何異常。
見褚蓮盯著自己看,竟還打趣:“太太,穆先生是不是近些年越長越英俊了?你以前從來不這麽盯著我看……”
褚蓮好沒顏色,恨不得掐他一把。盡管穆楓淡淡掩飾了過去,但褚蓮能夠肯定,剛剛一定有什麽情況,此時警戒線竟在微微挪動,如果沒有穆楓的命令,一般的警戒布控不可能任意變動。
白斯年從穆楓手裏接過了槍,起身要走:“我去看看。”
穆楓笑道:“老白,讓他們折騰,也沒什麽大事,你不要把我太太嚇壞了,你看——”他靠向褚蓮,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阿季本來就膽小,你……不要嚇她。”
“什麽事?”褚蓮問道。
“沒什麽大事。”穆楓淡淡推搪過去。
“沒什麽大事就還是有‘事’?”褚蓮不依不饒。
“我讓太太早點睡,都午夜了——”穆楓仍是微笑。
“穆先生,你一點都不可愛。”
“隻要你可愛,——以後給我生的一窩寶寶都像你這麽可愛,就夠了。”他貧嘴貧的厲害。
果然,李家的陣營裏麵突然跑出來一個人,警戒線大動,像長蛇一樣扭動,四周的空氣近似凝固。
穆楓這邊的人已經拔槍,但席上各位大佬都在喝茶——似乎覺得隻是一個小人物而已,鬧騰不起什麽大浪來。
的確沒什麽大動靜——那人看著很瘦弱,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手上沒有任何武器,隻夾著一堆廢紙一樣的東西,走到席中時,已經被警戒布防中一個身穿美式軍裝的白人擋了下來,他也沒有急切地想要突出防線,隻站在穹頂大燈下,發出一聲冷笑——
白斯年低頭對手下人冷冷吐出兩個字:“去查。”
穆楓眼都不眨,叼著那支沒有點燃的煙,眼角攜著笑意,牙齒輕輕落下,拓下一個深深的齒印。
“你說,李家是不是腦袋燒壞啦?”白斯年側頭冷笑:“梓棠,你手下留情,看來他們不領情啊!”
穆楓轉頭,嘴角微動。
那個李家人倒也沒有更進一步的過激動作,隻是站在那裏做“宣講”,也不傷人,但說的話足夠把穆先生氣死:
“今天張家人也在,何不讓穆楓站出來說說,當年張家滿門遭難是怎麽回事!穆楓敢不敢承認,始作俑者之一就是他!”
全場嘩然。
那位“宣講先生”卻仍然氣定神閑,他知道,今天抖落那個埋藏很久的秘密,滿座眾人都奈何不得穆楓,但隻有一人可以,也唯有這一人,才有本事讓穆楓痛徹心扉。他偏偏認準了穆楓的弱點,明明白白的話,全是說給褚蓮聽的:
“穆太太,當年的真相你真的不想知道?還是……你早就心知肚明,但不願承認?都說褚氏對張家忠心耿耿,但……穆太太,女生外向,嫁了人的褚家女,竟然連當年深仇都忘了!”
穆楓神色不動,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地在桌麵上摩挲。誰也不知道,此時安靜的小野狼,會在哪一秒鍾突然爆發。
倒是白斯年坐不住了,站起來恨恨道:“我去宰了那個老匹夫!”
許謙益摁下他的胳膊:“斯年,主場是梓棠,我們來做客的,不要插手,看看閱微怎麽說。”
他指張閱微。也對,今年的場席,張家破天荒地有了代表前來賀壽,既然張閱微在,他便代表著張家的立場。
他的沉默和冷眼旁觀讓人浮想聯翩。白斯年甚至已經開始懷疑,今天李家的使壞,和那個姓張的脫不了幹係!
褚蓮臉色白的嚇人,她和穆楓多年不睦,因張家那件事情,心存芥蒂許久。今天李家熟人借由這個話題來挑撥他們夫妻關係,自然力使到了準頭上。
李家不安好心,穆楓放一馬,居然想了這樣的主意要置他於死地!
很久的沉默之後,褚蓮才悲戚歎一口氣:“張家事發時,我先生才十五六歲,李先生,你們要把這個罪名栽我先生頭上,未免……”她輕輕咳了一聲,掏出手絹,擦了擦嘴,很有些不願再說下去的意思。
李家那人卻不會看人臉色,不依不饒:“穆太太,您是有意充耳不聞?穆楓是什麽人?他十九歲接掌穆家,一上台就整肅內室,在加州和黑手黨搶地盤,手段之狠行事之淩厲,比他老子怎樣?他有什麽不敢做的,十五六歲的野狼,也能咬斷人脖頸!張風載要是還活著,第一個要算賬的人,就是穆楓!”
聽到“張風載”這個名字,褚蓮頓時臉色蒼白,再想說些什麽,卻終於還是把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