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臉色灰敗的漁夫和農夫,我心中著實高興,但瞧在一燈大師的麵子上,我也要表示慰問:“哎呀,怎麽才幾日不見,褚兄和武兄就憔悴如此,是受了傷還是突發惡疾?”雖然眼中帶有一絲嘲諷之意,但臉上表情卻嚴肅之致,話問得也是一本正經,語氣表情都很符合我的身份。

漁夫和農夫兩個人臉上瞬間由白轉紅,又由紅變青,顯然對於傷在瑛姑這女人手裏心有不甘,不好意思說出來。漁夫褚東山冷著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那農夫武三通覺得自己頗有急智,立刻搶著解釋,粗聲粗氣地對我說道:“有勞楊幫主掛心,在下和師兄隻是吃壞了肚子,修養兩天就沒事了。”他拚命想作出一幅凶神惡煞,毫不在意的模樣,隨便找個借口想蒙混過去,但虛弱的底氣和手上包紮的布帶讓他徹底泄了底。

一旁的朱子柳顯然對此很不以為然,這麽弱智的借口,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拉肚子怎能拉成武三通和褚東山這般模樣?但他身為師弟也不好再出麵解釋,隻能對我歉然的一笑。我明白朱子柳的意思,對漁夫和農夫淡淡地說了幾句沒營養的保重之詞,就不再搭理這兩個沒什麽腦子的粗人。

一燈大師又出神了良久,才抬起頭對我和四個徒弟說道:“老衲原以為在深山中避世,就能了結二十多年前的恩怨,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二十年後,這玉鐲的主人還是找上門來。要不是老衲閉關,東山和三通也不必中毒受傷了。”一燈大師剛才心不在焉,沒聽到自己徒弟編的瞎話,剛開口就讓褚東山和武三通兩人漲紅了臉。

我繃緊了臉,好容易才讓自己沒笑出聲來。但懷裏的小龍女可沒我這麽給麵子,轉頭對我疑惑地問道:“姐夫姐夫,大師說的是打魚伯伯和種地伯伯麽?他們不是壞肚子了麽,怎麽…”我好玄沒笑噴了,連聲咳嗽才遮掩過去,輕輕捂住小龍女的小嘴,故作嚴肅地說道:“龍兒。安靜地聽大師說話,不要打岔。”一旁褚東山和武三通臉上紅得都快滴出血了。

一燈大師微感詫異,看了正尷尬的兩個徒弟一眼,但並沒有問什麽,繼續講述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燈大師從王重陽來訪講起,將老頑童周伯通和自己的貴妃劉瑛姑如何有了私情,而自己出於嫉妒狠心不救瑛姑的兒子,致使瑛姑立誓報仇之事,一一說了一遍。一燈大師雖然語氣平淡。猶如在說別人往事一般,但言辭中不經意的幾件小事,無不說明一燈大師當年有多麽喜歡瑛姑,被瑛姑背叛又受了多重的傷害。

雖然一燈大師所說的故事我都已經了解,但聽到當事人講述,感覺又是不一樣。一燈大師那股哀傷讓人仿佛感同身受,不單單我和漁樵耕讀四人都為一燈大師黯然,連不通人事的小龍女也能感覺到房間裏麵那種哀傷,小臉上也沒了笑容,靜靜地趴在我的懷裏不再說話。

一燈大師最後說道:“當年老衲出家為僧之前,苦思三日三夜,以為自己已然大徹大悟,可沒想到二十年後,再看到這玉鐲竟然會心神失守,看來這二十年後的一燈和尚和二十年前的段智興並無區別。”說著又是長歎一聲。這聲長歎似乎包含了無限的哀傷。聽起來一燈大師已萌死誌。

漁樵耕讀四人身為弟子麵麵相覷,不知道要如何勸解自己的師傅,朱子柳雖然在師門排行最末,但每逢有事。出主意的向來是他,如今看到三個師兄都看想自己,隻得開口說道:“師傅…”話微出口,已然被一燈大師揮**斷。一燈大師展顏一笑:“老衲背了這包袱足足有二十年,如今有機會放下,你們應該為老衲高興才對。”

那漁夫聽到這裏忍不住伏地大哭,其餘三個弟子也是神色黯然,一燈大師歎道:“你們跟了我這許多年,難道還不明白師父的心事麽?”轉頭對朱子柳說道:“你去山腳下等著,見到瑛姑,好生接了上山,不得出手阻攔。”朱子柳不敢有違師命,起身想外走去。

我聽到這裏,知道一燈大師這是準備坦然讓瑛姑來上一刀,用自己的死來化解瑛姑的怨氣,這種癡情讓我又是感動又是生氣。感動是為了一燈大師的真性情,生氣是為了瑛姑的自私。我內心實在覺得一燈大師此舉實在是蠢不可及,忍不住出言道:“這二十多年來地苦修大師算是沒了,看來大師還是不知道當年自己錯在何處。”

話一出口,眾人目光都聚集到我這邊來,朱子柳停下了腳步,望向我的眼神中飽含希翼,盼望我能別開蹊徑,打消一燈大師的死誌。而漁、樵、耕三人都是統兵大將出身,腦子轉的不快,一時不明白我的意思,隻知道我是在數落一燈大師的不是。樵夫古振川和我交好,雖然心中不快,隻是臉色微變,而漁夫褚東山和農夫武三通原來就看我不順眼,要不是身上有傷行動不方便,早就撲上來對我拳腳相向了。繞是不能動強,嘴裏卻大聲喝罵“忘恩負義的”和“狡猾奸詐”。

我懷裏的小龍女別看年級小小,將黃蓉和莫愁的性子學了個十足,一聽有人喝罵姐夫,立刻反唇相譏,雖然聲音不大,而且是以一對二,但趁著漁夫和農夫底氣不足,倒也鬥得旗鼓相當,隻是小丫頭不會罵人,翻來覆去隻是幾句“臭大胡子”和“大騙子”,略顯寒酸,遠遠不如黃蓉和人鬥嘴時的伶牙俐齒,精彩紛呈。

一燈大師見自己兩個徒兒和一個小姑娘鬥氣,又好氣又好笑,低喝一聲:“住嘴,你們兩個這個樣子成什麽體統?”褚、武二人若是平日,在一燈大師麵前連粗話都不敢說,今天這個樣子,實在是因為對師傅的安危束手無策而急怒攻心,才如此失態,被一燈大師一聲責怪,立刻禁聲不語,但坐在那裏還是一臉的怒容。我也朝懷內的小龍女輕輕地擺了擺手,讓她不要做聲。小龍女以一對二大獲全勝,神情甚是得意,又對著褚、武二人做了個鬼臉,才得意洋洋地趴在我的懷裏。

一燈大師緩緩對我說道:“老衲為了當年見死不救之事耿耿於懷,日日夜夜不得安息,但適才聽楊居士的意思,老衲其實還錯在他處而不自知,倒要請楊居士解說一二了。”說著對我合什一禮。

我抱拳還禮,朗聲說道:“剛才聽聞大師說道有意成全那瑛姑和老頑童,讓他二人夫婦,在下還以為大師隻是當那瑛姑是一個侍妾,並沒在意。可當在下得知大師在瑛姑寢宮屋頂一站半夜才知道大師對那瑛姑是情根深種,所以對大師不救那嬰兒,實在是萬分理解。”一燈大師聽到此處隻是長歎一聲,輕輕轉動那玉鐲,並沒說話。

我看到一燈大師那不經意的動作,就知道一燈大師根本沒忘記這段感情,接著說道:“在下卻以為,大師既然深愛那貴妃劉瑛姑,就不應該在周伯通走後對瑛姑不理不睬大半年。大師也說過,當年為了練先天功,冷落了後宮,致使周伯通趁虛而入,但既然那周伯通已走,大師又深愛瑛姑,為什麽不能放棄練功,好好對待瑛姑,讓她回心轉意?歸根結底,在下以為大師錯就錯在心中被禮教羈絆,不肯原諒自己的妻子,這才讓瑛姑心懷怨憤。”

一席話讓漁樵耕讀四人麵麵相覷,顯然有些石破天驚,讓他們接受不了。我這套說法在我上一輩子並不奇怪,但在現在漁樵耕讀的心中,算得上離經叛道了,偏偏我還是侃侃而談,說得理所當然,更讓他們詫異。一燈大師沉思半晌,才低聲道:“老衲何曾不想和瑛姑重新來過,可惜等老衲打開心結,卻足足晚了大半年。”說著又如釋重負地對我微微一笑,接著說道:“現在老衲才明白為什麽藥兄要招楊居士作女婿了,楊居士這口吻和藥兄可算是一模一樣。楊居士的話雖然離經叛道,但的確說中了關鍵所在,若是老衲不被禮教羈絆,又怎麽會發生以後的慘事。”

自從出了靜室,一燈大師一直都是眉頭緊鎖,一臉的愁苦,如今麵上總算帶了點笑容,我心中大是欣慰,知道一燈大師心劫算是解開了一半。朱子柳也對我微微點頭,以示謝意。我正想乘勝追擊,再好好開解一燈大師,突然聽到小屋外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心念一動,對朱子柳笑道:“朱兄,劉貴妃在外邊聽了很久了,你去將劉貴妃迎進來吧。”

朱子柳等人聞言臉色一變,一燈大師卻神色不變,揮手示意朱子柳出去接人。正當朱子柳要挑開竹簾出去,屋外傳來一個陰冷異常的聲音:“不勞朱丞相大駕,還是讓瑛姑我自己進來拜見皇爺吧。”聲音陰森刺骨,一股子憤世嫉俗的感覺讓人不禁心下栗然,懷裏的小龍女又往我懷裏鑽了鑽,捂著耳朵不敢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