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凜冽,呼聲不止,這個臘冬的嚴寒把泥地都要凍結成冰了,站著都能透過那雙繡鞋感受到冰冷沁心之意,更不要說裸膝跪在薄雪覆蓋的寒地上了。

“小姐,這樣好麽?若是讓老爺發現了,那……”望著院落裏跪著的幾位哭花了妝容瑟瑟發抖的上官姨太小姐們,雖然心中十分痛快,但小翠心中滿是擔憂。

把室內的躺椅搬到外頭簷瓦遮頂的長廊上坐著的零愜意地半躺著,身上覆著一條厚實的棉被,懶洋洋地回了聲:“在府裏這麽些年,你可曾見有哪個奴仆主子無事來我沉香居?”

“不……不曾……”囁囁地回了聲,小翠拉緊了被強行扣在自己身上的棉被臃腫地站在一旁回道。府中除了這幾位女主子閑來嘲笑小姐外,就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仆也鮮少過來,更不要說府中的大老爺了。“但是若是小姐太太們告訴老爺,那……那怎麽辦?”

“無妨。在他心裏,親情遠不及利益。”端起雕花瓷杯抿了一口熱茶,零麵帶微笑地瞧著那幾個凍得發抖冷得發紫的小姐們,咧出了一抹寒意:“這才是個開始。”

斜斜地躺在躺椅上,望著空中偶爾飄落的幾片白柔雪花,零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十六年前,上官峰出外巡察店鋪,遇見帶著遺孤的苗女芙蓉,因垂延她的美色與身上掌握的苗疆毒術,不顧族人的反對納她為妾,並把她先夫的遺孤寶珠一並接入府中。芙蓉本以為這會是她人生幸福的起點,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盼,卻不料這不過是悲慘命運的開端。

入府後的芙蓉生活並不容易,不僅因自己的出身處處遭正室去兩個妾侍的排擠,在自己把苗疆毒蠱全數傾獻給上官峰後更是遭到他的漠視,即使上官婉兒就此出生也得不到上官峰多一分的愛憐,自此她才明白自己悲慘的境遇:這個男人愛的是她苗疆的寶物,卻並非她本人。

盡管母女三人在府中處處低調,卻仍是躲不了那些夫人小姐們的捉弄與冷嘲熱諷,但是在芙蓉和寶珠的保護下,上官婉兒在五歲以前總還是有著幸福的孩童生活。

隻是一日撞見自己最愛的寶珠姐姐因為意外摔碎了大姐的玉鐲而被罰跪於碎玉上的一幕後,徹底改變了上官婉兒的世界:因為她親眼瞧見自己的爹親冷著一張臉站在上官飛燕的身旁,任由她對寶珠姐姐的侮辱。

那一霎她很想衝上前去扶起自己重視的人,但是卻被身後的娘親抱住,被抱得緊緊的。她能感覺到娘親稍冷的淚珠滴在自己的頸上,她不解為何母親要阻止自己。後來上官婉兒哭著跑到寶珠的閨房,淚珠大顆大顆地落在娘親為姐姐包紮好的膝蓋上,寶珠輕輕地拍了拍上官婉兒的頭道:“傻婉兒,姐姐沒事。”一旁的芙蓉神情悲滄地看著她,最後也僅是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

那一年,寶珠十三,豆蔻年華,日漸成熟的她襲有其母嬌豔的容貌和其亡父清淡堅韌的性子。

命運之神沒有眷顧芙蓉幾人。

那一日正值大雨傾盤,天上轟雷陣陣,上官婉兒在自己的閨房悶得發慌。靜靜待了一會,上官婉兒持著撐花迫不及待地穿過長廊去尋自己的娘親。

雖然同住上官府最為偏遠的院落,但是房間的分布卻並不相近,小小的人兒偶在草地上奔馳,雨水濺濕了她的繡鞋,裙裾。芙蓉喜愛清淨,加上大夫人和兩位姨娘的怨恨,她們院落的丫鬟可謂五指可數。尋至芙蓉房門前,婉兒側耳傾聽發現並無任何聲響,她便轉向寶珠的閨房。

跑至寶珠房門前,忽而聽到房內傳出陣陣呼救聲,聲音急促尖銳,小小的上官婉兒覺得異常害怕,但是好奇心又使她止不住推開門縫向內瞧,正是這微微一窺,使上官婉兒的一生蒙上了陰影:

屋外閃電的白光透過糊窗的紙張射進屋內,雷聲轟鳴,在上官婉兒眼前的正是上官家的嫡長子上官明月。

隻見此刻他衣衫淩亂,外袍的下擺還有些許血跡,恰是一道閃電劃過,上官明月猙獰的麵容嚇壞了上官婉兒,他狂亂粗暴的眼神更是令其一陣顫抖。孰料視線剛轉移便瞧見一旁的地上躺著一名身著淺黃色黃袍的少女,發鬟已亂,衣服更是破損不堪,露出的手臂和嘴角邊淌著鮮紅的**……

上官婉兒臉色異常蒼白,她想驚叫,卻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一聲。這時,上官明月身下同時衣衫淩亂,直呼救命的人抬起一張憔悴憤恨的臉,那正是自己的娘親。

此前本想尋找自己的大女兒一同前往小女兒的閨房偷閑,卻不意發現上官家的長子竟然如禽獸般闖入女兒的閨房欲逞獸欲,芙蓉慌忙上前阻止。不同於本族女子的纖弱,苗女出身的芙蓉推開了上官明月並使其後腦狠狠砸在床骨上。

正待扶起女兒卻被狂暴的上官明月推到在地,寶珠在慌亂中被上官明月擊中淌血倒地,因為怨恨芙蓉打擾其計劃,上官明月失去了常性,竟然淩虐起自己的三娘,這也正好出現了上官婉兒所見的一幕……

聽不清娘親對自己說什麽,上官婉兒隻覺兩耳一陣嗡鳴,眼前的一切映入腦中卻又不被她的意識所接受,沒有發現身旁忽然竄進一個中年男子踢開了上官明月,更是沒有發現在他救助自己的娘親同時被上官明月執起一旁的銅馬砸中後腦,殺紅眼的上官明月拿起銅馬對準了芙蓉……

上官婉兒再次恢複意識是在三日後,不知為何當上官峰和上官明月問起她是否憶及當日之事時,她猶是疑惑地歪了歪頭反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想找我娘,娘在哪裏……”

第六日,全京城都知曉夏家老爺夏興覃闖進上官宅邸與上官四夫人芙蓉私通,結果被撞破後雙雙自縊。雖然上官婉兒知曉這個人到中年的夏老爺時常與自己娘親相會,但她堅信二人是清白的。而那雙雙自縊之說,不過是為上官明月罪過的掩飾。

自這日起,府裏不論主仆均對上官四小姐持著輕蔑的眼神,尤其是二三房的儀態與上官家其他小姐們,每逢見著上官婉兒總會多加諷刺,更甚的是對她施以不同程度的惡刑作為平常的樂趣與遊戲。

而寶珠自那日之後都沒有再出現在上官府,上官大夫人在一夜間忽然變得變得沉靜無話,終日浸浸在佛堂中敲經念佛。

上官婉兒的性子自昏迷醒來後大變,不再活潑天真,青春的臉上蒙上了一份成熟和憂鬱的陰霾,眾人皆當其為娘親的醜事哀傷,並無多加在意。沒人知曉在無人的夜裏驚醒的上官婉兒總會掛著滿臉的淚痕抓緊放置在繡枕下的娘親遺留的蠱毒術之書,年幼的臉龐與心智也漸漸地變得深沉。

憑借自身的天賦,上官婉兒8歲便向世人顯現了她的管賬才能,加上其博覽群書,不多時便得到了上官峰的強烈重視。隻是年幼的婉兒畢竟比不上她那狡詐的爹親,在13歲那年她便被上官峰下了生死蠱牽製她的行動。生死蠱的母蠱在上官峰體內,子蠱寄居在婉兒體內,上官峰能隨時控製子蠱噬其心脾或更甚者——取她的性命。

此外,上官峰還軟禁了寶珠,以寶珠來要挾上官婉兒為上官府服務,也就等於把她無形地束縛在上官府的牢籠中,不得逃離……

十年前的時空錯亂把上官婉兒帶到了零的身邊,長達十年的詭異的夢更是讓零深深為上官婉兒的人生感到痛心,讓她冰冷的殺手心燃起了熾熱的要保護上官婉兒的決心。天下無奇不有,她不信神佛,但是她相信法空大師所說的兩人的羈絆,因而她來了,她來了這古朝,要代替那個溫婉的前世對這無情的上官府複仇!

……

“小姐……小姐?”小翠滿麵擔憂地瞧著那眯著雙眼、臉色越漸黑沉的臉的零,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小聲地喚了幾句。

回神後的零美眸猛得睜開,眸色中那淩冽的殺氣還未來得及消褪,驚得小翠輕“啊”了一聲後退了一步。跟隨上官婉兒有五年了,她還從未見過自家小姐竟有這樣讓人驚悚的殺氣與陰沉,小翠疑惑了……

稍稍平穩了一番內心中不覺意湧起的戾氣,零恢複了平常的漠然,掀開棉被站起身來,懷抱著熟睡的流火,淡淡地對小翠問了一句:“她們跪多久了?”

“小姐,約莫有半個時辰了……”偷偷地瞄了一眼那跪在寒風中緊緊相依的幾人,小翠這一刻又不禁覺得她們竟有幾分可憐,從那紅紫的麵色看來,她們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似乎感覺到小翠心中的憐意,零驀地淡然一問:“你覺得我這樣做很殘忍?”雖是對小翠發問,絕色容顏卻是麵向著前方花容失色的幾位。

小翠抿了抿嘴,低頭偷偷望了麵容淡然的零,又瞄了眼地裏的幾人,才壯著膽子細聲地說道:“小翠隻是覺得若是她們出了些什麽事,小姐恐防會受到責備,她們是罪有應得!”

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了一道淺痕,零的麵上有了一絲微微的笑意,輕笑了一聲。

旋即她慢步走到幾人麵前,彎下身對上了那幾雙帶著驚恐的眼眸,一字一句輕聲道:“下次,若是見著我你們沒有跪在地上,我便讓你們從此以後不能直著腳走路。”吐氣如蘭,白白的霧氣伴著那輕柔的嗓聲慢悠悠地噴出,“現在,你們可以滾了。”

“啊!!”幾人誇張地驚叫著,相互扶撐著跌跌撞撞站起了身見鬼似地望這院落外頭奔去。上官蓉蓉一時小腿麻痹撲到在了地上,回頭望見那站在身後直直佇立的零又是一陣恐懼地直往外頭爬動,一雙紅透的手因為地上堅硬的石頭劃得滿手傷痕,鮮豔的血液在白色的地上有著觸目驚心的豔麗。直到三姨太顫顫巍巍地頂著一頭披散的頭發奔了過來抱起她,兩人才踉蹌地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頭逃去。

麵上帶著嗜血般的笑意望著幾人離去的身影,零婷婷立於一片白皙的院落中,卻沒有離去的意思。好一陣,她才輕輕地說一句:“好戲已經看完了,躲在樹幹後頭的閣下可以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