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非一手抱著那昏暈過去的寶珠,一手摟著麵色仍舊鐵青的零立於房頂。本來隻想罩住寶珠所藏的位置,並無打算馬上救出。如今這個狀況,不出一日上官峰便會知曉寶珠被劫的事實,留在上官府未必是最好的打算。

“零,隨我回血影樓,可好?”雙眸認真地望著零,柳輕非十分認真地給出自己的建議:“如今這形勢,上官峰沒了最後的底牌必定要抓狂,雖說如今你是公主的身份,但難免著了他的道。”畢竟他可是毒學的愛好者,又承襲了芙蓉絕大部分的苗疆蠱毒學識,硬碰硬未必是好事。

“我要殺了他。”零的眸中閃爍著濃濃的殺意,麵上覆上了一抹層冷霜。

“我知道,但不是今日。”手臂一攬,柳輕非輕輕抱擁著零,“如今我們要做的是要讓寶珠恢複傷勢,再問清這些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然後再好好對付那無人性的兩父子。

側著秀顱望著寶珠那張狼狽肮髒的臉龐,零的眼神不覺添了幾分柔色。好一陣,她在悶在柳輕非的懷中輕輕應了句:“帶上林淨和小翠,我們馬上離開。”

柳輕非聽罷,薄唇微微揚了起來:“這才是我的零。”

旋即他身形一閃,三人的身影瞬即消失在上官峰的臥房房頂上,隻留一片燦爛的月光靜靜地鋪在瓦片上頭,為這寒夜添了幾分安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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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她,她……她怎麽了?她……”小翠與林淨兩雙晶瑩的眸子瞪得渾圓地望著躺在床上狼狽萬分昏去的人兒,麵上有著深深的驚愕與詫異,以致話語也稍顯得結巴不全。

零並未回答兩人的問話,瞄了一眼兩人收拾的行裝,頓時向柳輕非問了一句:“你要怎麽帶我們走?”

“我們要走了麽?”林淨輕輕驚呼了出聲,實在不明白又發生了什麽事。倒是小翠敏銳地感覺到此時並非問話的時候,輕輕拍了拍林淨的肩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便乖巧地站在零的身側。

柳輕非打開了窗子,從袖子中掏出了一片猶如葉子一般的東西,對著外頭晴朗的夜空輕輕吹了幾聲。聲音獨特清晰,在這寧靜的夜中別有一番奇特的感覺。

不多時,幾道人影便在上官府的屋簷上輕身飛躍,眨眼的功夫便落在零大開的房門前,恭敬地單膝跪地對柳輕非行禮道:“拜見樓主。”

“石頭,無悔,你們二人先行帶著這兩個小朋友回血影樓。”回頭望了小翠和林淨一眼後,柳輕非又補充了一句:“他們不懂功夫,都是孩子,不要嚇著他們。”

“是,屬下領命!”毫不猶豫地,兩人同時沉聲應了句便一聲不響地走向兩個小奴仆,還不待他們要說些什麽便各自抱著一人“唰”的一聲消失於雅房中,隻留下兩人那剛剛起頭的驚呼在空中淡然消去。

爾後,柳輕非走到窗前,對那自始至終恭敬跪下的女子淡然吩咐道:“魅影,抱著這姑娘回血影樓找鬼醫醫治。”抬頭覷見零麵上一閃而過的擔憂神色,他又沉聲吩咐了句:“她受了比較重的傷,途中切忌小心!”

“屬下領命!”被喚作魅影、穿著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倏然站了起身,露出了那張妖豔絕美的麵容。輕輕地抱起床上的人兒,魅影卻沒有立即飛身出去,反倒是麵帶疑問地望著靜靜立於床邊的零,輕聲對柳輕非問道:“樓主,那這位姑娘……”

還未說罷,流火忽地從床上竄了出來,對著魅影重重地嗤了一聲,旋即精準地跳入零的懷中,一雙幽綠的獸瞳似笑非笑地望著柳輕非。

“我自會領她。”柳輕非淡然地落下一句,便飛身上前迅速抱起零,足下輕點便離開了雅房。望見兩人親密的動作,魅影麵上驟然露出了一抹嫉怨的神色,咬咬貝齒便也旋身跟在他們身後往外飛去。

雅房裏的那根蠟燭燭光搖曳,大開的窗戶驀地吹入一陣冷風,吹滅了桌上的燭光,照映著月光,房內僅留一抹淡淡的白煙飛散在蠟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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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影樓坐落於京城郊外的一個隱秘山腳,不知何時起便兀然聳立於此地,偶有過往的柴夫或旅人經過也不敢輕易靠近,隻因這座樓體的四周圍有悚然的柵欄,柵欄上的邊上密密麻麻地種滿了一種奇大無比的紅花。

雖說這紅花生的豔紅嬌麗,但總教人看著心中一陣寒心。當過路人親眼瞧見這朵大紅花迅速地捕食到一隻過往的小獸或飛鳥的時候,那股寒心便演化為極度的驚心:感情這花是妖怪,要生飲活物的血肉?

而最讓附近村民與之保持距離的原因是這座樓明明建在荒涼的郊外,但是五樓雙雙連起,其規模之宏偉絕不遜於皇族的建築。並且這座詭異的建築四周每每在晨早與入夜之際蒙上一團白茫茫的霧氣,繚繞著整幢建築,給人鬧鬼的感覺。甚至有村民聲稱聽到樓內時常傳出鬼吼聲與哀嚎聲。

三更半夜裏頭,血影樓內墓地又傳出一陣嚇破人心髒的哀嚎聲:“什麽?不能讓這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姑娘恢複如初就把我賣出青樓?!敢情樓主他至今還不知道青樓裏待得都是女人麽!”

“妓院也分很多種,你也知道,這世上有不少男子愛好男色,甚至……有些女人也是喜好這麽一些男妓的……”瞥見那適才哀嚎的鬼醫漠然冷青的臉色,不悔連忙擺手解釋道:“這可是樓主的原話。你是鬼醫,樓主是信任你……”

“他那不叫信任!他是巴不得把我丟進那紅塵之地!”鬼醫邪莫愁神情激動地上前揪緊了無悔的衣襟,一張俊逸瀟灑的麵上滿是鐵青,薄唇中不斷噴出些口水花濺在無悔的麵上,讓他心頭一陣惡心。

好不容易擺脫那過於激動的鬼醫的拉扯,無悔終於能自在地呼出一口氣:“這個姑娘的生死樓主可是十分在意,你可不要隨意應付了。”

言說於此,邪莫愁輕輕掀開寶珠的白裘,在看見她身上傷痕的一霎,他的麵上瞬即變得嚴肅起來:“這姑娘受了虐待。”

血影樓內的眾人從不在意世俗禮德,無悔聽罷也是麵色一沉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兩道黑濃的美貌也是瞬即凝了起來。

看著她身上每一條新舊傷痕,都似乎能感受她此前受到的虐打不是一般變態。從她的麵容看來,這個姑娘約莫也有二十多的年紀,但是她整幅身子根本沒有幾兩肉,雖不至於到皮包骨的境地,但是比之饑荒的孩童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你能讓她恢複正常女子的健康狀態麽?”無悔輕輕撥開了寶珠附在麵上的散發,淡聲對身旁那凝滿怒氣的鬼醫問了一聲。

邪莫愁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向不遠處的置物櫃,一麵翻倒著一堆器具和丹藥,一麵重聲回應道:“若是不能治好她,還她女子該有的青春活力,我便廢了我一身的醫術!”

無悔聽罷,麵上稍稍有了些安然的神色。鬼醫不出手則罷,一出手便能把人從鬼門關前拉回來,更何況他許出了這般恨絕的諾言,他便能給樓主一個滿意的回話了。

“說到這,不是魅影把這姑娘送回樓裏的麽?怎不見魅影?”一麵取出些飄著藥香的藥盒,邪莫愁一麵好奇地側頭問了一句。

“她呀,似乎跟到樓主的居落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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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能治好寶珠嗎?”天還未亮,零麵無表情地靠坐在東側樓體的頂樓護欄上,享受難得的寧靜夜晚。隻是這一夜的心情卻並不寧靜。

柳輕非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側,一雙美眸,溢滿了柔情,“一定能治好,完好如初。”不知為何,僅僅是這麽短的日子,他便覺得能與她相處是一莊世間最美好的事情。

“完好如初,”零淡淡地嗤了一聲,“身體受損,尚且還能醫治,心裏的創傷,誰能保她完好如初。”

人生不像是電影,不完美或者想要回到哪裏還能夠倒退。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就沒有重來的可能,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了,就沒有治愈的可能。就如同那個背叛她的男人,就如同那段她不願想起的過往,就如同她憎恨命運的捉弄,一旦成型,如何修複?

月光朦朧,籠罩在兩人的身上有說不出的美感。柳輕非知道這一刻他不能說什麽,因為她說的沒有錯,他不能反駁什麽,他也不願反駁什麽。

相處的這段日子,柳輕非知道自己的命運方向改變了。從前隻想尋遍這世間的新奇,笑看俗塵的大起大落,就連師父仙逝的那日他也沒覺得心中有多少哽鬱。但是隨著時光的愈漸推移,他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起,他的生命長河中似乎闖進了一個立於這塵世以上的清淡女子,他渴望靠近她,渴望碰觸她。

“今後,我以我的生命作誓,決不讓你受一分苦痛。”

柳輕非側過身去,緊緊抱擁著眼前的月下麗人,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喟歎,“還從未有一個女子讓我有這般的心情。”

心裏酥酥麻麻的,很有一種把心掏出來的衝動。

“柳輕非。”櫻唇微啟,零仍舊麵向著前方,麵上表情飄渺茫然。

“嗯?”柳輕非的薄唇淡淡揚起一絲弧度,等待著佳人的熱情回應。

“你再不把你的豬爪移開我的胸,我便把它們砍下來明天做粥給寶珠養身子。”緩緩扭過頭,零望著那麵色驟然變得僵硬的柳輕非,心中湧進一股暖流,“我接受你的保護。”

“嗬嗬。”柳輕非知道,她已經答應讓他守護了,雖說身份還有待確認,但這也是個不錯的開端,不是麽。

嘴邊噙著淡笑,零剛想說些什麽,流火卻在一旁驀地豎耳傾聽,麵上的表情迥異於適才的慵懶,獸瞳中隱隱透出一種警戒,伴隨著陣陣低沉的獸嗷聲。

同一時間,柳輕非斂去了麵上的輕鬆淡笑,麵上也是倏然變得冷淡漠然,轉過身去擋著零的身子,麵向著門口的方向,厲聲問了句:“魅影,你可知你犯了樓規。”

血影樓樓規第一條,未得樓主允許用不得自作主張踏入東側樓主主樓。違規者,交移賞罰堂處置。

“樓主,魅影知錯。隻是有關於夏當家的緊急情報要告予樓主,望樓主恕罪。”魅影單膝跪地尊崇地跪於柳輕非麵前,態度恭敬有加。

柳輕非稍稍緩下麵上的表情,接過她手中的密函打開瞧了一陣,才背手立於她的麵前,語音平而無味地吩咐道:“罷了,念在你送急涵,這一次也罷了,你自行麵壁思過一日便可。若是有下一次,我便免去你的堂主之位。”

“魅影知錯,謝樓主寬待。”魅影的頭低垂了幾分。

柳輕非擺擺手便轉過了身去,“嗯,下去罷。”

待了好一陣,魅影卻未見有離去的意思,反倒站起了身來,緊抿著紅唇麵向著月下相靠的一對絕色璧人:“樓主,魅影鬥膽,這位姑娘不應住進血影樓主樓。近年來不少世間的有心之人想要依附我樓的聲譽,更甚者抱著搗毀我樓的心思,如今樓主忽然帶了幾個不明不白的人回樓,指不定引起我樓眾人的懷疑,還請樓主三思!”

月光之下,魅影也算得上是一個別樣嫵媚的火辣女子。此刻的她換上了一身的紫衣,衣炔飄飄,因著頗算高深的內力,僅著一襲秋衣,額前飄過幾縷發絲,劃過她誘人的鼻梁與紅唇,有著別樣的誘惑。

話音剛落,流火豎起了全身的獸毛,齜牙咧嘴作攻擊的姿勢,麵上滿是對這個莫名女人的不悅,那股代表獸怒的“咕嚕”聲無不彰顯著它的怒氣。

“流火,安靜。”;零輕輕地攬回愛寵,安撫了它的情緒。

流火在她的懷中瞬間變得溫順下來,享受地眯著眼感受主人的愛撫,末了還不忘給柳輕非拋去一個頗似不屑的眼神和一陣輕嗷。意思仿佛就在嘲笑柳輕非:你的人居然侮辱了我的主人!

回瞪了流火一眼,柳輕非的麵上有著隱隱的怒色,轉身麵向魅影,聲音中隱約帶著些叱備:“魅影,誰才是樓主?”

難道他堂堂血影樓樓主帶一個人……不,帶幾個人回樓也需要經過屬下的同意不成?

“屬下該死。”魅影驀地雙膝跪下,雙掌撐地,表現出一幅絕無僅有的忠誠摸樣,“魅影隻是擔憂樓主受騙,並不是要逾越樓主的威信。”

“如此便夠了。”柳輕非根本無意與她浪費口舌再去剖析零幾人的身份,他也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當初建下血影樓不過是因為生活無趣,走過萬水千山,玩遍了中原幾乎所有的趣事,他目睹了一場極其血腥又極其無聊的江湖亂殺,也是一時多手才救下了血影樓的幾位堂主,更甚至強搶豪奪強迫了那個發誓要與世隔絕的鬼醫依附了他的血影樓。

平日閑著無事便接一些有趣的案子,全然喚手下完成,自己樂得在一旁的大樹枝椏上看完全程。也幸好此前遇到了有趣的夏洛,才讓他無趣的生活添了好些樂趣,也是因此,才讓他遇見零這麽一個奇女子。不是上官婉兒,卻是零,是那幅軀殼中的獨特的靈魂。

“但是樓主……”

“魅影堂主,”柳輕非淡然拒絕了她的回話,“自行前往賞罰堂,二十鞭刑,即刻執行。三日內不得離開你的樓居一步,手下工作全數教予副堂主執行。”

說罷他轉過身去,背負著雙手,不再麵向那抬起頭麵色難看的部下。

“……屬下,領命!”魅影猛地彎了彎身,頭顱幾乎貼地,說出嘴的話辭雖說有著濃濃的酸意,但那份尊崇之意卻是半分未減。疏虞,她的身影便消失於夜半的冷風中。

霎時,整個露台僅剩下柳輕非與零二人,外加一隻閑適的小獸。

“你的摟規還挺嚴厲的。”二十鞭刑,也不知道那是否折磨寶珠的鐵鞭。一想至鐵鞭,零便不自主地憶起那個受了酷刑的寶珠,想起那個曾經咬唇忍痛的自己……

也不管她此前的警告,柳輕非輕輕的把她擁在懷中,並不想讓她回憶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我以為你會說‘她喜歡你’一類的話。”哎,結果卻讓他十分的失望。

“那是你的濫情史,與我無關。”零狠狠地拍下那雙圈著她的不懷好意的手臂,在他的哀怨聲中噙著淡笑輕輕撫摸愛寵。

喜歡不喜歡,一眼明了。她本就不是注重情愛的人,早在很多年前,她便把自己的“情”深深地鎖在心中,僅是稍稍透開了一個角落供給上官婉兒,其餘的一切都封存在最深的靈魂處。

更何況,這個人妖所做的一切都明顯是護著她的,她心中很滿意。

“碰上你以後,我重新認識了自己。”輕輕把下頜擱在零的頭頂之上,柳輕非感性地歎了一句。趁著迷蒙的月色,他偷偷地在零的秀發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這是他這些時日最想做,也是最渴望做的一件事。

事後,他終於承認,是的,這就是情了。原來沒有那麽轟烈,原來就是這麽淡然的接受了某一個人的全部,包括她清冷的性子與背負的沉重命運,原來這就是情。

他不會放手了,此生,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