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顫動,一條肉眼無法看見的裂口橫空出現。元紫嫣從裂縫之中跌出,站立不穩,撲通一下栽倒在了地麵上。

這是一間禪房,鋪著青石地磚。在她的身下,恰是一個正在緩慢消失的佛家轉移法陣。她將頭上的經幡扯下來,緊緊拽在手中,眼淚又不爭氣地流淌了出來。她知道這間禪房是塵雲師太的禪房,她身下的佛家轉移法陣也是塵雲師太所留。

境依舊,然而人卻是不在了。

發生在坤骨山的事情已經過去,然而,此刻卻又一一浮現在元紫嫣的眼前,讓她忍不住悲傷。仇恨的火焰也在心中無聲地燃燒著,越來越瘋狂。

急急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又停頓在了門口。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女尼出現在了門口,她驚詫地看著元紫嫣,半響才說道:“紫嫣師妹,怎麽是你?”

這個女尼,是塵雲師太的弟子。以為是塵雲師太回來了,所以才急忙跑來查看,卻正好看見手裏拽著經幡,無聲哭泣的元紫嫣。這個年輕的女尼,有個法號,叫淨月。

“紫嫣師妹,你怎麽了?”淨月看見了元紫嫣眼角的眼淚,她急忙走了進去,將元紫嫣扶了起來。

“我沒事……”元紫嫣擦幹了眼角的眼淚。

“我師父呢?”淨月問道:“怎麽沒見她老人家回來?”

“三師父她……她……哇……”還沒說出來,心中的悲傷湧來,元紫嫣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紫嫣師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師父究竟怎麽樣了?你倒是說啊?”淨月著急地道。

“三師父她……她死了!”元紫嫣顫聲說道。

這句話猶如一記晴空霹靂落在頭頂上,淨月女尼頓時呆住了,無法言語。

“你們,什麽時候才能成長起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這聲音,幹淨利落,不帶半點感情色彩,猶如一道從冰峰上傾斜下來的冰冷清泉,流過山澗,卻又不帶走半點塵埃。

聽到這聲音,元紫嫣和淨月的身軀都是微微一震,慌忙跑了出去。

陽光從天空灑落下來,照在一座座金碧輝煌的佛殿上,更顯其莊嚴、大氣。一個身穿黃色僧衣的老妮就站在門外台階之下,她的身子稍顯單薄,但卻給人一種比蒼鬆還要挺拔,比岩石還要堅硬的感覺。她的容貌清瘦,隱約可見當年麗質容顏。她的眼角已經布滿了皺紋,難掩歲月之刀刻下的痕跡,但那一雙眼睛卻是精光隱隱,智慧深邃。

她就是佛門泰鬥,南海慈水宗宗主,塵心大師。

塵心大師以一老邁之軀矗立在一座座高大巍峨的佛殿、經塔之間,但那氣勢,卻是最強的。讓人會感覺到,這偌大一個南海慈水宗,是以她為中心的。倘若她消失此間,那麽這裏的靈氣,這裏的威嚴都要減弱許多。

一個人的氣勢就鎮住整個海島,鎮住整個南海慈水宗,塵心大師之強,並不是已故的塵雲師太所能比擬的,也不是滅戒之流所能比擬的。

元紫嫣和淨月撲通一下跪在了塵心大師的麵前。元紫嫣哽咽地說道:“師父,弟子無能……三師父她……”

“不要再說了,就在昨晚,她的長命燈滅了,我就知道,她已經去了。”塵心大師淡淡地說道。

“師父,三師父是被一個叫百鳥衝的鬼煉者所殺……”

“紫嫣,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塵心大師的語氣微微嚴厲了起來。

元紫嫣垂下了螓首,不敢看塵心大師那嚴厲的眼神。

塵心大師說道:“人生有兩件大事,一是出生,一是死亡,這是每一個人都要麵對的事情。塵雲已經做完了這兩件事,對她而言,是解脫不是痛苦。我平日讓你誦經悟禪,到現在,你難道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沒弄明白嗎?”

“弟子……知錯了。”

“你三師父平日裏獵殺鬼煉者,現在他被鬼煉者所殺,這是因果輪回,逃脫不了的。我們佛門中人不殺生,她所殺之人雖然是黑暗世界的鬼煉者,但也算是破了這生殺戒條。我佛慈悲,降下懲戒,這也是天意。你們兩個都要明白這個道理。”塵心大師徐徐說出道理。

“弟子知道了。”元紫嫣和淨月同時應了一聲。

塵心大師卻歎了一口氣,“你們嘴裏說這樣明白了,那樣明白了,但我知道,你們心裏並不是這麽想的。我剛才為什麽過來?那是因為這佛門境地,容不得半分殺念和仇恨,而你們兩個心中都藏著仇恨,藏著殺念。我要你們佛前思過,掃除你們心中的殺念,你們心中的仇恨。你們可有意見?”

“沒有。”愣了一下,元紫嫣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師父,我可以忘記心中的仇恨,放下心中的殺念,但是那百鳥衝卻是一個極其邪惡的鬼煉者,弟子甚至懷疑他得到了三界之花無根花,現在不除他的話,他日他成了氣候,再滅他就更難了。”

塵心大師卻淡然一笑,“你還說你放心了心中的仇恨,心中的殺念,這不是仇恨和殺念是什麽?你心中有不甘,想師父我出手滅那個叫百鳥衝的鬼煉者與萌芽之中嗎?”

“師父……”

“你說那叫百鳥衝的鬼煉者身有無根花,乃三界之身。這是他的機緣,別人強求不得。無根花隻種與它有花緣的人,別人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他若因此而成氣候,那也是天意。到時候,自然有人滅他,又何須你去費這種心思呢?仇恨是苦,貪嘖也是苦。”

元紫嫣用銀牙輕輕咬著嘴唇,不甘心,卻也不敢再說下去。

“你的身上流著你父親元霸天的血脈,那是霸王的血脈,戾氣難除。我要你留在佛島之上潛心修練、悟道,你卻始終要去插手你父親的事情。你是塵緣未了,六根未盡啊。你身有佛家慧根,會有大作為。為師我實在不願意看見你就此沉淪下去。”塵心大師說道:“你也不用去佛堂麵壁思過了,隨我一起閉關吧,我要傳你無上佛法。”

元紫嫣的香肩微微一顫,“師父……你要弟子剃度出家嗎?”

“難道你不願意嗎?我要傳你的無上佛法,那是隻有曆代南海慈水宗宗主才能參悟、修練的。”塵心大師說道:“那無上佛法無邊精妙玄奇,為師我目前也不過參悟了其中三層而已。曆代宗主之中,也就開派宗主修練到了第五層。而你,你是我認為能修練到九層或者十層的人啊。現在,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

南海慈水宗的無上佛法,必然不簡單,必然精妙玄奇。現今被視為佛門泰鬥之一的塵心大師居然也隻是修練到三層,便已經給人一種難以超越,無法戰勝的感覺。倘若修練九層或者是第十層,那世間還有人能戰勝嗎?

元紫嫣心中本來有不甘,對百鳥衝的仇恨也深深紮根在心裏,但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她應該將這些東西放下,迎接這個極其難得的機會。不過,她的放下也隻是暫時的放下,她心中暗暗地道:“師父突然要傳我無上佛法,一定是要我繼承南海慈水宗了,剃度出家,削發為妮,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無疑是葬送了幸福。但那樣的幸福,又豈能和無上相比呢?又怎麽能和掌管南海慈水宗的權利相比呢?倘若我能將無上佛法修練到第十層,我就能將南海慈水宗發展成天下第一的佛門宗派,我父親的地位更會因此而更上層樓,甚至自己做太明王朝的皇帝也不是不可以!比起這些,現在急著去殺百鳥衝,失去這個機會……實在是不明智的選擇。”

將門霧犬女,元紫嫣的身上流著元霸天的霸王之血,元霸天有稱霸天下的野心,她又豈會沒有?

然而,元紫嫣卻將她心中的野心深深地隱藏在了心裏,半點也不顯露出來。她切斷了心中的殺念,切斷了心中的仇恨,低宣了一聲佛號,咚咚咚就對塵心大師磕了三記響頭,恭聲說道:“師父,弟子已經想明白了。唯有和師父閉關,修練無上佛法,我才能斬斷心中的仇恨和殺念,斬斷塵世間的羈絆。請師父給我剃度吧。”

“嗬嗬嗬……能有這樣的明悟就好,隨我來吧。”塵心大師一聲朗笑,老懷欣慰的樣子。她轉身向佛道最高的大慈悲殿走去。

通往大慈悲殿的石階總共九九八百一十梯。每三梯就有一座白玉佛塔。每三十階就有祥瑞靈獸坐鎮石階兩側,或踩火火焰麒麟,或銜珠吞水麒麟,或萬年長壽老龜,或金甲飛龍。氣象森嚴,靈氣衝天。

通道的盡頭就是南海慈水宗最莊嚴,最雄偉之地,大慈悲殿。那殿高九丈九,有玉瓦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有玉柱九十就根。即便是太明王朝的明王大殿,其雄偉、大氣的程度也不過如此。

大慈悲殿的背後便是佛島唯一的一座山頭,佛前山。塵心大師的閉關之地就在那佛前山的山腹之中。那個地方也是南海慈水宗的境地,普通的弟子沒有資格進入。在以前,就連元紫嫣這個弟子都沒有資格進入,因為她是帶發修行,算不得真正的佛家弟子,但剃度之後,她就有了這樣的資格。

塵心大師要給元紫嫣剃度的消息很快傳出去,上千女尼湧出過來,排列殿前,敲打木魚,念誦佛經。一縷縷紫檀香嫋嫋升起來,彌散空中,合著經文念誦之身洗滌人的心靈。洪亮的鍾聲敲響起來,那聲浪流水一般漫過佛島的每一個地方,甚至在很遠的海麵上,也能聽到,受它影響。

這樣的大場麵,在南海慈水宗其實也很少出現。

元紫嫣步入大慈悲殿,就著佛主的麵跪下,雙掌合十,宣念佛號,虔誠之至的樣子。手持剃刀的塵心大師來到她身後,抓起她的秀發,割了下去。

“一割父母賜發身,二割塵世情緣,三割親緣血脈……”

一聲聲念誦,一刀刀落下,一縷縷青絲飄飄落下。

百鳥衝並不知道,他的一個誤判,會給他帶來一個怎樣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