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寶那時也是年輕氣盛，把事情想的簡單了。

自己的師父，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向自己言明過真實的身份，可唐金寶還是覺得師父是自己在這個世間最親近的人了。師父教給他的那些本事，他都努力的練熟，隻等著時機成熟了，就到皇宮中去盜取那個龍銜寶珠。

決定行動的前一天，師父給唐金寶看了一張神秘的圖。這張圖上，隻有一個一個大小不等的方塊格子，上麵沒有其他任何提示。師父在那圖上麵，格子之間畫了幾條線，讓唐金寶記住了那幾條線的位置，然後就把圖給燒掉了。

事後唐金寶才知道，師父拿回來的那張圖，是皇宮大內的地形圖。那些方塊，都是皇宮中建築物的位置。

就是靠著這張簡單的地圖，唐金寶偷偷潛入皇宮中之後，才順利的摸到了皇帝的寢宮。其中雖然有些驚險，但唐金寶憑借著師父多日來教授的那些技能，一次次的化險為夷，最終真的把那顆龍銜寶珠給偷了出來。

原以為這件事到這裏應該算是結束了，沒成想，唐金寶高高興興的拿著這顆寶珠去找師父。師父拿到那顆寶珠之後仔細看了好久，然後將寶珠收到自己懷中，告訴唐金寶，讓他馬上到指定的地方藏起來，一直等到風聲過去。

唐金寶在那裏等了一段時間之後，師父又來找到他，告訴他，再去做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相對簡單了許多，就是去偷當時的刑司長司馮正的官印。偷到官印之後，那些文書卻都不是唐金寶送的。這些事情，他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這兩件事情在皇城之中，甚至是在整個沐裎國都越鬧越大。然而唐金寶等待的功成名就、揚名立萬卻遲遲沒有到來。

外麵的傳聞越來越多，唐金寶此時也開始起了疑心。

師父讓他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告訴他是為了什麽。那顆龍銜寶珠，師父拿走之後，唐金寶也再沒見過。直到失印案事發之後，各地都有人冤死，後來刑司長司馮正一家也慘死在家中，唐金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偷偷的出去也打聽了不少相關的情況。其中最令他懷疑的，就是那些刑司發出去的公文。按照時間來算，唐金寶偷了官印之後，幾乎沒過多久，那些公文就從皇城送出去了。唐金寶知道，官印是被師父拿走了，那師父為什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偽造那麽多公文？他又為什麽要偽造公文？師父偽造了公文之後是如何送到各地衙門手裏的？如果不是官差衙役送去，當地的衙門一定會有所懷疑，可如果是官差衙役送的，那其中自然更有詭異。

唐金寶左思右想，再加上之前那張神秘的皇宮地圖，他猜測到，這件事之中，一定有著什麽天大的玄機。師父所說的，什麽功成名就，什麽揚名立萬，在唐金寶看來，是已經越來越遠，甚至飄渺無期了。

此時的他，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師父從未告訴過自己他的真實身份，現在看來，他的真實身份不管是什麽，自己都已經成為了他手中的工具。做了這兩件大事之後，這件工具是會繼續使用下去，還是毀掉，都隻在師父的一念之間。

唐金寶非常聰明。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已經命懸一線了。在這樣的關頭，他隻想保住性命。唐金寶知道，自己這一身的功夫都是師父教的，要想逃跑，他是一定逃不掉的。於是在師父沒有找到他之前，他做好了各種準備。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馮正一家人死了沒多久，師父就找到了唐金寶。

師徒二人第一次坐到一起，第一次好好的吃了一頓飯。

這時唐金寶終於忍不住問了師父的名姓，可他的師父隻是苦笑喝酒，什麽都沒告訴他。酒過三巡，他的師父突然對他講起了一件事。

“傳言山中有媚妖，迷惑精壯男子，取其精氣，吸其血脈，溶於體內，凝成形，孕成體，及至十月，產之如人子。啼哭白日方休，與人同食同寢，長成人形，至壯年，暴戾之氣方始散……”

唐金寶那雙凸出的雙眼緊盯著閃動的油燈火焰，口中竟然說出這樣一串話語。

說罷，他抬起頭來問古嵐，“你可知道，那媚妖是何物？”

古嵐微微搖頭。

唐金寶哼了一聲，“就是狐狸精。狐妖。那時我不知道師父為什麽要突然對我說這個故事。可後來我明白了。師父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不想這件事隨著自己入土，他那時唯一能告訴的……就隻有我……嘿嘿嘿……竟然，與現在的我，一般不二……”

古嵐暗暗將唐金寶剛才說的幾句話記在心中，依然沒有搭言。

唐金寶也不在意，自顧自的接著說，“後來，師父死了。死在了我的手中。其實就算是我當時不殺他，他身後的那些人也絕對容不下他了。師父知道如此，大概是他覺得死在自己徒弟手中也好，至少我給他好好的安葬了……然後呢……然後我又稍微探查了一下，直到……啊……總之後來我就躲起來了。躲起來這麽多年……”

說完這話，唐金寶抬起頭來，望著古嵐，低聲問，“古嵐，如果我死在這個揚雲山上，你們山寨會不會給我一口棺材啊？”

古嵐一愣，皺著眉頭說道，“唐金寶，我古嵐絕不是出爾反爾的小人，我們做的買賣，我一定會遵守的。等你當眾承認了自己做過的事情之後，我會為你求情，也會將龍銜寶珠還給你。如果……”古嵐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你真的死在了揚雲山上……隻要是我古嵐看得到的地方，我定不會讓你暴屍荒野的……”

唐金寶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這句話說了就一定會算數。我要告訴你的也就隻有這麽多了。”

“等等。”古嵐急忙追問，“你說你師父那時身後還有一群人，他們是什麽人？還有，後來你為何會在薄樺殿現身？這些事情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那媚妖……那狐狸精的故事到底……”

沒等古嵐問完，唐金寶像是非常疲倦一樣，從椅子上直接滑落到地上，低低的聲音嘟囔著，“我為他們做了一件事，就要為他們做一輩子事……這個泥潭一旦踩進去了，一輩子就注定了……為什麽……什麽聯係……等我拿到了東西……等我保住了性命……再告訴你不遲……”

古嵐又追問了幾次，唐金寶都像沒聽見一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做聲了。

古嵐見他是一定不會再多說了，才轉身出去，告訴值守的兄弟一定要看好這個人，然後離開了這座監牢。

回去的路上，古嵐腦子裏麵想的都是唐金寶方才說的那些話。

如果仔細將他的話整理出來，也就是有人指使他師父，他師父又指使他，做下了這兩件事情之後，最上邊的人要殺他師父，可唐金寶卻殺了他的師父，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唐金寶才能苟活這麽多年。也許是他的師父保護了他，也許是那些人不把唐金寶當做一回事兒。

指使他師父的人，到底是誰？做這兩件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最令古嵐不解的，還是唐金寶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山中有媚妖……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隻聽那語句之間……

古嵐細細的去品味那幾句話的意思，邊走邊想，突然之間像是有什麽在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一瞬間，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了些聯係。這其中的聯係雖然還不夠清晰，可蛛絲馬跡聯係到一起，似乎穿出了一張大網。這大網一下子罩在古嵐頭上，古嵐愣在原地，久久的，沒有邁開腳步。

若是……

古嵐額角的冷汗緩緩從臉頰流淌下來。傍晚的涼風吹過，卻吹不幹那些晶瑩的汗珠。

若是……若自己想到的這件事是真的，那當如何？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做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到底是對是錯？還沒有完成的事情，是該做下去，還是該就此罷手？

如果……如果事情真的做成了，那到底……是福還是禍？

這些想法一瞬間塞滿了古嵐的腦子，他就站在山腰之上，愣在那裏不知道思考了多久，直到巡山的兄弟遇到他，這才打斷了他的思路。到這時，一輪彎月已經掛在天邊了。

古嵐滿懷心事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一進門就看到水如呆愣愣的坐在桌上，背靠著茶壺發呆。

“小東西？”古嵐輕喚了一聲，水如這才回過神來，飄蕩起身，繞著古嵐飄了兩圈，沒精打采的又坐了回去。

“古嵐……”水如欲言又止，終於長歎一聲，沒有接著說。

古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見她那樣子，也不知道是發生什麽事了。想到昨天她可能是受了驚嚇，猜想著大概是還沒有緩過來吧。

“吃過東西了麽？”古嵐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後問水如。

水如呆呆的搖搖頭。

古嵐這時才想到，自己去了監牢，也忘了吃飯的事情。於是轉身出去，讓人準備了飯菜送來。他們兩個各懷心事，吃過晚飯之後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合上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