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嵐和五皇子都站在遠處,安靜的看著屈蒼鴻。

好半天,屈蒼鴻才從地上站起來,顫抖著走到木匣邊,直直望著木匣中那具白骨。

他就這樣看著,一言不發。

在此之前,古嵐已經找了專門的人來把白骨和盔甲都仔仔細細清理了一遍。不過在寒煞穀中被煞氣侵蝕那麽久,這具白骨也已經變得烏黑了。盔甲更是酥散,稍不留神,便會損壞。

屈蒼鴻抬起大手,輕輕撫上盔甲。

木匣中的盔甲,此時就像是脆弱的嬰兒,屈蒼鴻的手指,稍稍碰觸,便馬上顫抖著抬起來,生怕碰壞一星半點。

唯一算得上比較完好的,便是放在盔甲旁邊的那柄寶劍。

屈蒼鴻拿起寶劍,並沒有抽出來,隻是深吸一口氣,又把寶劍放在盔甲旁邊。

古嵐看得出,屈蒼鴻現在一定悲痛欲絕。他穿的那件藏青罩袍的邊緣都在不停的顫抖。可他在壓製自己的悲傷,用盡全力,死死的壓住自己的悲傷。

“五皇子……古公子……”

屈蒼鴻開口,可沒說一個字,卻都像是費勁了全身的力氣。

五皇子見狀,上前一步,沉聲問,“姑父,這……真的是緣鳴表哥?”

屈蒼鴻的臉,一片慘白,雙眼通紅,剛毅的唇角,此時已經被咬出血跡。他微微點頭,強自按壓住情緒,穩住聲音,低聲問,“古公子,你……是在什麽地方發現犬子的?”

古嵐皺起眉頭,他沒想到,屈蒼鴻會先問這個問題。

“一處猛獸的巢穴。”妖獸之說,古嵐不能告訴屈蒼鴻,對五皇子,他也隻說是猛獸。

屈蒼鴻默默念著,“猛獸巢穴……猛獸……猛獸……”

反複念了許多遍,他才抬起頭,又問,“不知古公子可曾見到與他同行之人的屍骨?”

古嵐搖搖頭,“山穀之中煞氣太重露在外麵的,大概都會被侵蝕殆盡。”

屈蒼鴻看著那盔甲,還有那被侵蝕的白骨,點了點頭。

呆立許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五皇子和古嵐都知道,這件事對屈蒼鴻來說,打擊實在太大,就算他是性情剛毅的人,也要消化許久。

他呆呆的站在那裏看著,偶爾抬頭,問古嵐幾句話,然後再次陷入沉思。就這樣,五皇子和古嵐也隻能一直陪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屈蒼鴻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視線離開那木匣。

五皇子上前與屈蒼鴻低聲說話,古嵐也鬆了口氣。偷眼朝欄杆外看,發現台上的歌舞已經結束了。

莫非已經到了打烊的時辰?

古嵐心中一驚,想起了早晨出來的時候水如那一臉陰雲。

那小東西,現在是自己生悶氣呢,還是已經睡著了呢……

古嵐想到水如揮舞著小手,圍著自己飛來飛去大發雷霆的樣子,嘴角不禁微微上挑。

剛才屈蒼鴻的反應,基本與他們預想的差不多,五皇子現在都用不著巧舌如簧,說的都是些家常話語,隻不過,一聲聲姑父叫的極親切,一句句表哥,說的極悲痛。

屈蒼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原本威風凜凜的氣勢消失不見,現在坐在那裏的,隻是一位失去愛子的老人。

不多時,五皇子過來低聲對古嵐說,“馬車準備好了吧?東西送到駙馬府去。你得跟我一起過去,看這樣子,皇姑母也得仔細問問那山穀裏麵的事情。”

古嵐點點頭,出去備車。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麻煩,不過事到如今,也沒辦法退縮了。

他們出鶯啼閣的時候,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古嵐不動聲色,可心中卻免不了陣陣歎息。

同樣在不停的歎氣的,便是房中的水如。

水如雙手支著頭,趴在古嵐的枕頭上,長長歎了口氣,嘟囔著,“騙子……大騙子……古嵐這個大騙子……”

不是說好處理完了那些事情就回來的麽?

人呢?

從鶯啼閣前麵的鼓樂聲響起,水如就精神振奮的等著古嵐回來。可燭火搖曳,時間一點點流逝,卻連古嵐的影子也沒見到。

她不是沒想過去前廳找古嵐,可她心裏實在別扭。

昨晚的事情曆曆在目,都已經……這個時候還要自己出去找他,即便是水如,心中也難免千百個不願意。

他應該笑盈盈的回來!應該帶著合她口味的糕點!應該問她還疼不疼了!應該更加寵溺一點啊!

水如越想越覺得失落。

天都亮了。

古嵐,還沒回來。

水如無聊的翻了個身,牽扯的身上還有些疼。原本這樣的疼痛,她運起法力就能消除掉,可她就是不願意運法力。每疼一下,她就在心裏罵一聲古嵐大騙子。

直到日上三竿了,水如也死心了。

她終於想通,古嵐離開這麽久,剛剛回來,一定有各種各樣的事情纏上來。想要脫身,怕是不容易。

變化身形,梳妝打扮妥當,水如決定也到處看看。

秦靈他們離開了,鶯啼閣裏,再沒有能和水如分享心事的姐妹。樂靜對水如一直冷冰冰的,有些事情,水如也沒辦法和她說。

不過,姐妹雖然沒有,水如也不在乎,她還有可以親近的人。

沿著回廊一路走過來,所有看到水如的人都滿臉驚奇。

水如被這樣的盯習慣了,也不在意,笑嗬嗬朝魁院方向走。

演歌習舞的那間大房子裏,琴聲悠悠傳來。

這琴聲,水如熟悉的很,一曲清風,是文陽最喜歡的。

她悄悄進去,不聲不響的在一座座屏風外麵穿行。

屏風裏麵的姑娘們,一人一個格子,沒有人注意外麵,所以水如一直走到中間那大格子的狹長過道,也沒有被人發現。

大隔間中,文陽居中而坐,一架古琴擺在他的麵前。文陽十指纖長,低頭輕撫琴弦,像是完全沉浸在曲中。

水如躡足潛蹤,不聲不響的走過來,緩緩的,隨著那琴音,翩然起舞。

舞步不如往日輕盈,還會有些不自然的停頓,不過水如仍然沒有停下動作。

文陽抬頭,看了一眼水如,臉上神情似乎有些苦澀,低下頭,繼續撫琴。

水如感覺身體活動開了,舞步更加流暢。

過了一會兒,文陽又抬起頭,望著舞動中的水如,苦笑著搖搖頭,輕歎一聲,手指離開琴弦,曲音乍然而止。文陽低下頭,抬手在麵前揮了揮,像是要趕走什麽。

水如正跳得起勁兒,曲子突然停了。她疑惑的看看文陽,開口問,“怎麽不彈了?”

一句話出口,文陽像是被雷劈到一般,抬起來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水如發現文陽的異樣,走過去關切的仔細看看,隨口問道,“怎麽了文陽……抽筋了麽?”

文陽的手慢慢落下,抬起臉,表情卻是驚駭無比。

“你……你……你……”

水如眉頭微微皺起,不耐煩的說,“不會是幾日不見,就把我忘了吧……水如,我是水如……”

文陽的手,輕輕落在水如肩頭,拍了拍,像是確認什麽一樣。

確認之後,文陽的眼圈竟然有些紅潤起來。

“水如姑娘……你回來了啊……”從驚駭中掙紮出來的文陽,說出話來卻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過水如感覺的到文陽心中的激動。

“我……回來了……”水如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和古嵐出去一趟,文陽為什麽會如此激動……

文陽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中激動,扯出一個笑顏,輕聲道,“聽聞你這次得了重病,可是把我嚇壞了。紫菱姐姐又說你外出靜養,不能去打擾……”

“重病?”水如先是一愣,隨即想到,古嵐大概也隻能找這個借口了。自己這個花魁無緣無故和嵐少爺一起出去,除非是性命攸關的重病,不然也沒什麽別的解釋……

難怪文陽看到自己就像看到鬼一樣……

水如沒心沒肺的拍拍文陽肩頭,“文陽,別怕,本姑娘雖然偶爾會生病,卻是吉人天相。你看,這不是好了麽?哈哈哈哈……”

文陽望著水如,目光中充滿苦澀。

天知道他知道水如生病之後心情是什麽樣的。尤其,這次居然會是嵐少爺帶著她一同尋醫。文陽想象不出,她得的會是什麽樣的重病。平日裏,也沒見水如有過什麽病症啊……

兩人一去就是半個多月,開始時文陽還覺得不會有什麽大礙,可日子越久,他這顆心就越像是火炒油烹一般。

他每日掰著手指算日子,五日,七天,半月有餘。

文陽仍要維持著鶯啼閣裏的樂師工作,不然他一定會衝出去尋找水如他們了。可仔細想想,文陽又不禁覺得可笑,水如是和嵐少爺在一起,有嵐少爺照顧著,難道會不如自己這個小小樂師?

演歌習舞的廳堂中,文陽依然會坐在平時水如練習的這個格子裏彈琴。彈奏的,也是水如練習過的曲子。

好多次,他都看到水如的身影,如今天一樣,靜靜的,翩翩而舞。可一旦曲子停下來,那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次數多了,文陽越來越苦悶,越來越難過。

沒想到,今天,那曼妙的身影居然沒有隨著曲音消失。

水如,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