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摁劈?踏馬這也算度假

南府大門外,停下一輛灰色的馬車。

趕車的車夫雙目炯炯,身手矯健地踏下馬車穩步走向看門的家丁,腳步紮實而無凝滯,氣息平緩,懂行人一看就知惹不得。

兩個家丁從南府發跡開始被雇傭至今,來來往往有身份的人見得不少,聽他相問,便謹慎客氣地答了,要說裏頭能打探出什麽重要消息卻是沒有的。

車夫並未深究,作了個揖,回到馬車上低聲稟告:“爺,竹生公子今日不在府中,說是踏青去了。”

車裏的人靜了一會,道:“如此也罷,回宮。”男聲低沉,與幾年前相比,多了令人敬畏的天子威儀。

馬車繼續往前行去,南府的家丁就這樣毫無所覺地與當今聖上擦肩而過。

東方涯望向車窗外,手指在膝頭輕扣,難得有一刻放鬆了思緒。

算來已有四年了,回想過去的事情,竟恍若隔世。

父皇有心立東方傲為太子,滿朝上下都心照不宣,而他身為不受寵的嫡長子,唯有韜光養晦,等待一個時機。

第一次和白笙沐,哦,該叫竹生見麵的時候,他的確被那容貌和琴藝驚豔到了,恐怕沒有哪個男人不希望大權得握時有絕色相伴,長久居高位的他當時僅僅視其為男寵之流,可以追求寵愛但隻限於玩物而已。

隻是他沒想到,這個美人會同自己結盟,以睿智的計謀,冷靜的態度換取交易中平等的地位,甚至最後一箭雙雕,扳倒了東方傲,也免日長夢多,早早促成了自己的登基。

他們的交易無人知曉,就是東方傲也不可能想到正是他讓他們見了麵,結了盟,最終奪取了他的太子之位。

如今,這個曾美名遠揚的勁敵皇弟,娶了王朝第一美女明月,納了虛凰招牌白憐畫,人道是豔福不淺,可誰知這後院沒一個省心的,弄得烏煙瘴氣,都將自視甚高的東方傲逼進了花街柳巷,尋求那溫柔鄉的安慰,沉迷於酒色,淪為民間唏噓談笑的話題。

他微微眯起眼睛,遠遠看著河邊草地上坐著的人影,命令車夫停下。

簡單的竹簪別起一小半烏發,其餘披散下來,被春風吹動,那人便抬起一隻手,輕輕拂過耳邊的發絲,再平常不過的動作由他做來,就變得十分雅致。

竹生,東方涯看了四年亦看不透。

作為盟友,他可靠多謀,固守本分,交易的要求是登基後天子的庇佑;作為愛人,他對南嶽一心一意柔情似水,婉拒了自己幾番暗示,也不曾搭理東方四人。

一個清冷理智,一個善良柔弱,他卻將兩麵相容。

東方涯歎息一聲,他不是沒有想過強取豪奪,讓這絕世的尤/物為自己展露溫柔一麵,就像他對待南嶽一樣。但他更明白,竹生不是後宮裏爭寵的金絲雀,何況東方傲就是美人心計的前車之鑒。

他愛美人,但更愛江山。

白衣人影依偎著身邊執竿垂釣的男子,兩人背後的頭發被風打亂,相互交纏著舞起,不分彼此。

東方涯眼裏浮起淡淡笑意,算了,誰說他沒得好處呢,南嶽弄垮了南宮家,冥教勢微,江湖太平,天下少了許多威脅,讓一讓普通百姓又何妨。

他轉過臉,正視前方,開口起行。

此般安寧的幸福,帝王窮其一生無法擁有,就當做件好事,讓心裏舒坦些罷。

“那輛馬車停了有些時候,我當是車軲轆壞了呢。”白笙沐看了看遠去的馬車,對南嶽道。

“既然能走了,想是沒事的,”南嶽一隻手紋絲不動地握著釣竿,另一隻手不得歇地捏了把他的手,“桶裏有一條了,再釣一條就回去。”

兩人恩愛了這幾年,南嶽潛在的流氓因子被激發了大半,時不時就要吃點豆腐解解饞。

“南大哥,”白笙沐雖然習慣了,但忍不住還是紅了臉,嗔怪地把手抽/出來輕拍了他一下,“別鬧了。”

南嶽見好就收,沒再鬧他,專心致誌地盯著河麵。

他的側臉堅毅沉穩,成天跑在外麵受風吹日曬,皮膚是健康的麥色,並不細膩,可是看著讓人安心。白笙沐在旁邊凝視了一會,咬了咬唇,努力打散心頭紛亂的猜測,輕聲開口道:“南大哥,李大娘說的……”

“上鉤了!”魚線被繃直,釣竿往下彎成一道弧,南嶽趕緊提起竿朝岸上甩,一尾銀光在半空中劃過,重重摔到了草叢裏。

他幾步上去取下那尾大魚,提在手裏對白笙沐笑道:“好大的家夥,晚上就吃它了!”說著把魚放進木桶,看一大一小兩條魚慢騰騰遊著,隨口問,“沐兒剛才說李大娘,她怎麽了?”

“沒什麽,我們回去吧。”白笙沐微笑著搖搖頭。現在可能不是問他的好時機,他這麽對自己解釋,而且南大哥真的有什麽打算也一定不會隱瞞的,他應該相信他。

他的神情和以往無異,南嶽沒看出不對,一手提桶一手摟人,沿著河岸悠閑地朝家走去。

府裏家丁見主子回來,說了有人來訪的事情,白笙沐知是東方涯,應過便罷,又聽他們回李大娘在屋裏等著,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酸澀得很,索性拿過南嶽手中的桶往廚房去了。

他是連個勉強的笑都作不出,南嶽不解之餘有些擔憂,看看那纖弱的背影,當下決定先去把客人打發走。

李大娘住在隔街,家裏兒子兒媳都很孝順,吃穿用度不及富裕卻也有些資本。人老了閑得慌,她就總想著找點事做,幾年來牽線搭媒的倒是對對美滿,皇城腳下還真有了李媒婆的名氣。

頭兩年還成,李大娘沒管南家事,後來能做的媒都做了,她就看上了獨身的南嶽,心裏一合計,年輕人身強力壯,又是剛發跡的富商,介紹給她認識的那幾家閨女,可不是美事一樁嘛。

她知道南府有個和南嶽關係不甚清楚的琴師,技藝絕妙,還給大官們的少爺小姐教過課,不過按她的想法,男人成親前都是不懂事圖個新鮮,成了親就好了。

為著她的媒,李大娘還特意找過白笙沐,苦口婆心地勸了他一回,別的都沒什麽,隻有一點戳中了白笙沐的痛腳。

——他甘願雌伏於南嶽,可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生不了孩子。

對於白笙沐而言,自被賣入虛凰後,他就沒想過子嗣,但南嶽……即使十分了解愛人,他也無法在這個問題上做出回答,畢竟孩子是血脈的延續,甚至他隻要稍稍想像和南嶽七八分相似的孩子站在麵前,心就軟成了水。

他兀自矛盾著,手裏的菜刀幾次險險地擦過手指,切進滑溜溜的魚身。

此時才日上高空,距離晚飯時間早了幾個時辰,南嶽匆匆請走李大娘後趕到廚房,一看這情景便笑了,很滿足,也很心疼。

方才李大娘一開口,他就知道沐兒這幾天欲言又止的原因了,愛人為自己吃醋掙紮的模樣,南嶽喜歡得緊,忍不住輕手輕腳地上前從後麵把人摟住了。

白笙沐沉浸在思緒中,猛地被人抱住,自然嚇了一跳,手下一顫,直接剁斷了魚尾。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他很快就穩了心神,並沒有掙脫南嶽的懷抱,隻道:“李大娘走了嗎?”

廚房裏散發著魚腥味,還有泥土和草葉的氣味,並不好聞,南嶽低頭在他脖頸間蹭了蹭,深深嗅著那自然清淡的味道,又張嘴咬了一口,才說:“沒什麽要緊事,我看你臉色不好,趕著陪你,就隨口聊了幾句。”

白笙沐皮膚細嫩,這事他比誰都要清楚,沒用多少力氣,頸上就顯出了一圈紅色牙印,他盯著看了會,親了親,片刻後伸舌頭舔過。

懷裏的人愛潔,此刻兩手腥氣,怕沾到衣服就沒推他,隻象征性地躲了躲,無奈地喚他一聲。

“南大哥……”

南嶽很有分寸地停下了,抱著他說:“沐兒,李大娘這趟來是想給我做媒。”

“……嗯。”他坦白得突然,白笙沐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心裏莫名害怕起後麵將要聽到的答案,右手持著的菜刀懸在魚上遲遲不動。

“若我要娶妻,沐兒怎麽辦?”

怎麽辦……他嘴唇咬得發白,心頭像豁開了口子,冷風刮過,渾身發涼。

南嶽娶妻生子是天經地義,如何容他這般糾纏不清,若是教他眼睜睜看著南嶽妻兒和樂,還要帶著血淚假笑,他寧願離開,不複相見。

把刀擱下,他在南嶽雙臂的環繞裏轉過身來,語氣平靜:“南大哥要娶妻的話,不要瞞著我,我會走。”

如果那雙眼睛裏沒有盈起的水光,那嘴唇沒有被咬出淺淺的血印,那聲音沒有控製不住地發抖,這句話也許能騙過眼前的男人。

南嶽存著的小心思瞬間就散了,隻餘滿腔的懊悔,抬手小心翼翼地摸著白笙沐的唇/瓣,認真地說:“對不起,我隻是想聽沐兒親口告訴我不要娶妻。其實在我心裏,沐兒就是我的妻子,我這輩子就隻想和你成親,如果沐兒你願意的話,我馬上就娶你!”

本朝男風雖不忌諱,娶為妾室如白憐畫者有之,但作為正妻,是史無前例的,白笙沐呆呆地看著男人飽含歉意和期待的臉,酸脹的情緒因他幾句話而轉變成滾燙濃烈的感情,在胸口沸騰著幾欲噴薄。

他十四年錦衣玉食,一朝落魄,賣/身為奴,六年輾轉於各色男人身下,如同豬狗家畜,苟延殘喘著活下來全憑對弟弟的信念,即使虛假卻支撐了他最好的年華,同樣也透支了他對人生的希望……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大起大落,他僅僅撐過一個,就精疲力竭,對待感情,他的畏懼和不安已經滲進骨髓。

隻是他遇到了南嶽,還好他遇到的是南嶽。

南嶽為他患得患失的時候,他何嚐沒有害怕南嶽的舍棄?而每一次,都被這個男人用寬厚的胸膛擁抱,以他的深情安撫——就和現在一樣。

“不要娶妻,不要娶別人,南大哥……”他說。

臉上透出的紅,不知是為直白的挽留而羞澀,還是由於強忍哭泣的反應,南嶽沒能壓製自己的衝動,扣住他的後腦勺,纏/綿悱惻地親了過去。

“不娶別人,除了你我誰都不會娶!”

“嗯……南大哥,”白笙沐在親吻的間隙,輕聲道,“可我不會生孩子……”

“你想要孩子,我們找人家過一個……不夠的話兩個,還是三個?”南嶽啄著他的唇,與他額頭相抵,眼裏笑意溫和。

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卻這樣溫柔地回答,白笙沐微微搖頭,緊緊勾住他的脖子:“一個就好,我們好好照顧他,以後老了,就曬曬太陽,這個家交給他,不用我們操心了……”

南嶽親/親他的臉,低聲笑了。

“好,聽你的。”

竹生南嶽,以山為靠,以竹為貌,用我情深不渝,換你一世風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