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看著鍾意在微光裏的側臉：“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或者不正常？”
鍾意：“買個電影票而已，沒有不正常啊。”
白澤沉思道：“按說在這個環節，你應該退出去，買《美麗的石頭》。你看《奔跑的死穴》銷量。”
鍾意視線定在一處, 大驚失色：“這麽慘的票房……我竟然還用威利孟德查爾做代言人。”
白澤笑笑, 揉揉鍾意頭頂的小花。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小男友的神智, 起碼在現在是正常的。
電影散場了，觀眾們軟著膝蓋出了電影院。
白澤給腰板筆挺的鍾意買了一杯奶茶。
本來他們要回清平鎮, 但白澤被路人攔住了。即便他戴著墨鏡與口罩，可依然掩蓋不住那卓越的身形。路人要朝白澤要簽名跟合影, 一時間呼啦啦圍上了一大群人。
鍾意不想給白澤添麻煩，他往上拉了拉口罩，踱步到一邊去。當白澤想抓他小男友時，鍾意已經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鍾意過街去買新出爐的糖炒栗子，小販叫得賣力, 聞著又香。買了一袋來，想在老虎帶他飛回的時候坐在後背上吃。
捧著栗子旋身又要過街，天空落起細細的秋雨。
他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
那聲音細如秋雨, 潤著點兒孩童的悲傷，聽得人心裏涼。
他循著聲音，看到一個坐在馬路牙子上的小娃。
小娃兒大概隻有室童一半身高, 皮膚黑不溜丟，東南亞人的樣貌。微冷的秋天裏隻穿了一件小背心，胳膊上凍了層雞皮疙瘩。
他雖然長得肉嘟嘟的, 可是那雙眼睛眼白多, 眼黑少, 即便咕嚕出淚珠來，也帶著一縷邪性。
“小朋友，你怎麽了？”鍾意問。
他緩緩扭過頭來，一字一頓道：“你竟然能看到我？”
那孩子收了眼淚，用發青的臉做出了個相當僵硬的鬼臉，呲出虎牙，桀桀桀地笑起來，露出血盆大口。
如果是彭夏，可能喊一聲“鬼啊”就嚇得跑掉了。
可鍾意看著他的大嘴巴，說：“你怎麽長了這麽多牙，要注意刷牙，否則蛀牙很麻煩的。看你扁桃體還不錯，應該好好喝水了，我可以給你一個獎勵。”
說完，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原本帶給室童的棒棒糖，剝開糖紙，懟到了小孩子的血盆大口裏。
那孩子從來沒見過有人會這樣對待他。糖好甜呀，他嘬著棒棒糖問：“你不怕我？”
鍾意：“我為什麽要怕你？我連睚眥都不怕。”
孩子睜大眼睛：“睚眥是什麽？沒聽過。我一口就可以吞了你。”
鍾意搖搖食指：“勸你打消這個念頭。我不太好吃，吃了要竄稀。”
孩子：“大家都說我長得又醜又矮。”
鍾意：“矮不要緊，可以給你測測骨齡，做做身高幹預。醜嘛，我覺得你隻是有點黑，塗點防曬就好了。”
孩子：“你看，我的眼睛能變成紅色的，還能流出血淚呢。”說完就翻了個白眼，把原本白森森的瞳孔變得紅彤彤的，流下兩道血來。
鍾意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你是怎麽做到能讓眼球毛細血管擴張破裂的？這種動作要少做，眼壓升高、鞏膜感染，會讓你得一大堆眼病……”
小朋友見說不過鍾意，又恢複成一開始的樣子。背過身去，繼續抽抽搭搭地哭起來了。
鍾意看了眼街對麵，白澤還在被粉絲圍著簽名合影。他低頭發了個微信：我撿了個抑鬱小妖怪，等我安頓好他，再去找你。
鍾意小時候也這樣哭過的。福利院孩子多，如果犯了什麽錯誤，老師有時哄不過來，就會失去耐心。
有次午飯，他不小心把盤子打翻了，廚房阿姨罰他去門口罰站。他蹲在那裏哭哭啼啼，蘇老師過來問他怎麽了，他隻想讓蘇老師離他遠一點。
於是他不吭聲地坐在孩子邊上。先是掏出一疊紙巾塞他手裏，又是剝起糖炒栗子來。吃了兩顆給他一顆，還問他要不要。
孩子剛要接過來，鍾意給他變了個戲法：在掌心變出一片綠綠的小葉子。
“花呢？”他問。
“哦，花就不能給你看了，我隻開花給我的男朋友看。”鍾意笑了笑。
“好小氣，我不哭的話，你能不能給我變一朵花？”孩子又問。
“哎……我考慮考慮……哎呀，還是不行，我不敢。這樣，我用葉子給你拚一朵吧。”
那孩子抹了抹眼睛，鍾意在掌心用葉子給他拚出一朵小花。孩子全神貫注地盯著，可隻是一秒，這花就消失了。
鍾意問：“你要是告訴我你為什麽哭，我還能給你看一朵。”
沒有任何孩子不會喜歡給自己變戲法的人，更何況鍾意的小葉子很可愛。這孩子扁了扁嘴，告訴他：
“我爸爸要不喜歡我了。因為我今天沒有做好。”
“什麽事情沒有做好？”鍾意問，“哎呀，哪會有爸爸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小朋友歎氣：“我有很多兄弟姐妹，爸爸分攤不開那麽多的愛。”
鍾意：……
小朋友：“我負責的影院，有一個顧客沒有複購《美麗的石頭》，竟然下單《奔跑的死穴》了。我的兄弟姐妹都要嘲笑我了，爸爸要懲罰我了……”
他仰頭大哭：“嗚嗚嗚！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我明明加持好靈力了，大家都會複購的！為什麽偏偏這個客人沒有買呢？我恨透他了！他怎麽就不中招呢？”
“爸爸的懲罰，好痛好痛！”
鍾意：……
“你爸爸是盧明義嗎？”
這正是《美麗的石頭》的導演。
小朋友點點頭。
鍾意歎了一口氣。他拍拍孩子的頭。
“你看到天上的雲嗎？”他指指天空，上麵正播著山海寵物醫院的廣告。
“右下角的那地址，就是我的聯係方式，如果你遇到危險，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去我的醫院都可以。我可以幫助你。”
“再見了，我要去找我男朋友了。”
那孩子驚喜道：“你竟然是鍾大夫！我早就聽過你的名字，我最崇拜你了！”
鍾意心想：哎，你剛才明明恨透了我。
*
“這個事情比我想的還要危險。”白澤帶著鍾意飛向天空，隻聽了幾句，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盧明義在養古曼童。”
鍾意剝開一顆栗子：“古曼童？”
白澤講給鍾意，這又是一種外國妖怪了。
跟他們這種天生地養的妖怪不一樣，古曼童完完全全是人類貪欲塑造出來的產物。人們供奉、贍養死掉的小朋友，讓小朋友們為自己帶來更好的運道。
鍾意想起來，還是念大學時，彭夏跟自己講過這種東西。他說有些不溫不火的小明星會供養古曼童，後來運勢大好，不知不覺就火了。
他當時沒有當真。
“可是，這些小孩子難道沒有發現自己被掌控嗎？他們不想投胎嗎？”鍾意疑惑，“存在不存在投胎這種東西啊？”
白澤：“孩子是最容易被操控的。孩子天然會信賴父母，或者提供給他們衣食飽暖的那些人。”
“關於人類的魂靈能夠去往何方……那就是我不太了解的事了。”
鍾意傷感道：“好可憐，想想我們山海寵物醫院幼兒園的孩子，那要多幸福。”
白澤：“還好你沒有一時衝動，跟著古曼童去找盧明義。聽你轉述的這些話，他應該養了許多隻古曼童，他們甚至都能影響人類的思維了，那是非常危險的。《美麗的石頭》拿了本不屬於它的票房，盧明義應該很快會遭到反噬。”
鍾意：“反噬？”
白澤：“古曼童付出太多靈力後，盧明義自身的電影口碑又跟不上，古曼童也會察覺到不對勁兒，靈力衝撞之下，就會吞噬掉他。”
“其實，今天那隻古曼童可能也想吞噬你，但是你研究人家的一口牙，又檢查人家的扁桃體，把那孩子給聽愣了……”
白澤聲音越來越沉。他心想，以後還是不能讓鍾意離開自己的視線。
又說：“這件事情確實有些棘手，盧明義當前很難對付。可歪門邪道嚴重影響了市場經濟，我會讓喻亮他們給出詳細的作戰方案，再去解救那些孩子。拯救國際友妖，也一直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鍾意心情沉重地回到家裏，心想，早知道就把那個哭哭啼啼的孩子帶回來了。雖然白澤說他很可怕，但他完全感覺不出來啊。相反，他覺得那孩子好可憐，一提到“爸爸的懲罰”，全身都在發抖。
他默默打開山海寵物醫院的門，忽然發現裏麵亂七八糟的。
滿屋子都是羽毛。
走向後院，他看到一向脾氣好的姑獲鳥正在滿天空飛，嘎嘎叫地追著饕餮崽。其他小朋友坐在地上，對著天上的饕餮指手畫腳的：
“它又頑皮了！數它頑皮！連姑姑都快管不住啦！”
饕餮趁大家午睡的時候，淘氣地跑出去了，說想吃爛尾樓。可是爛尾樓沒有找到，倒是踩歪了好幾棟大廈。
饕餮崽的家長也被姑獲鳥叫來了，可是這兩個家長還沒來得及教育孩子，自己先吵起架了。
“都是你的破基因，怎麽那麽愛吃東西？”
“憑什麽怪我的基因，明明是你把它慣壞了！”
看到院長來了，饕餮崽的媽媽道：“鍾院長，這饕餮崽真是難管！這不怪姑獲鳥看不住。我有時候，真想把它送到條件惡劣的地方住一住，讓它看看那些不幸的小妖怪過著什麽樣的苦日子！”
這時候鍾意的手機響了。
他點開，發現今天那隻古曼童加了山海寵物醫院的公眾號，發了許多張圖片來。其中一張圖片上是他今天的晚餐：半碗可憐巴巴的小米粥。
還有一張，是掛著蜘蛛網的稻草床：今天被爸爸懲罰了，我隻能睡在這裏。
鍾意咳了咳，問饕餮崽的家長：
“咱們崽有沒有易容術？”
饕餮爸：“有，為了適應在現代社會吃東西的需要，我們進化了這種本領。比如我喝泥塘的時候，就會易容成一頭大象。”
鍾意又問：“那你們想不想讓饕餮崽跟古曼童換一換？《變形記》看過嗎？就是把一個苦孩子，和一個幸福孩子，換上那麽一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