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代表們本來底氣不是很足，人人憋著一肚子損失，可沒一個人敢出頭，沒想到，方主任鼓勵群眾們發言，群眾們就不客氣了，一個個精神大振，奮勇爭先，葫蘆街口亂做一團。原本守在街口迎接包大成的柳青青以及疾控中心廣大幹部職工們，見勢不對紛紛逃竄。

這些群眾代表對居委會主任黃小菊很是敬畏，又知道黃小菊為了他們的事向上麵打了報告，上麵不批，所以不好向黃主任發難。而“非典”防控，是疾控中心的業務，當初人民群眾奮起圍困包大成，是為疾控中心排憂解難，這筆賬，自然就該算在疾控中心頭上，於是，群眾代表們一擁而上，呼啦一下將方主任圍在核心。

方主任措手不及，張嘴大叫：“包大成……”他想把責任推到包大成身上。

包大成也被圍在核心，不過，卻是被牛麗麗護在身下，像是一隻小雞伏在母雞翅膀下邊，十分安全。群眾代表們不敢捋牛麗麗的虎須，紛紛衝向方大明。方大明的部下，也就是疾控中心的員工們，卻早已作鳥獸散。

方主任萬萬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樣一個局麵，心頭大為後悔，當初把包大成診斷成一個“非典”患者，就是他的一塊心病，如今，這塊心病總算將就糊弄過去了，原本以為可以舒口氣，結果卻是如此狼狽。

不過，方主任畢竟當了幾十年領導，倒也臨危不亂，見事已至此，隻得硬著頭皮說道：“同誌們，大家為抗擊非典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付出了巨大的犧牲，這一點，人民是不會忘記的，祖國是不會忘記的……”

方主任再次祭出宣讀悼詞的殺手鐧，這一招對包大成之類智商偏低的人有效，對心頭雪亮的小商販們，就是對牛彈琴了。群眾代表們絲毫不為所動，情緒不斷高漲，手段不斷升級，從擺事實講道理，發展到了肢體動作，方主任圓胖胖的身軀，像個皮球一樣，被推來搡去，眼看就要散架。

各位看官會問了，疾控中心畢竟是個國家事業單位，拔根毫毛下來，就夠小商小販那點損失了，這方主任應承下來，不就結了，犯得著受這苦嗎？

各位看官有所不知，疾控中心的確有錢，而且還不少，可那都是國家專項經費，專款專用。群眾抗擊非典的損失，按規矩，應該由民政部門解決，疾控中心如果動用專項資金給小商小販們發補助，哪不叫救濟，那叫挪用公款！雖然挪用的最多就萬把塊錢，可那性質嚴重。

所以,方主任寧肯挨打，也不敢開這個口。

“黃主任……”方大明隻得向黃小菊求援。

可黃小菊早已變成了一個木頭人，對方大明的呼救充耳不聞。

各位看官，黃小菊比方大明更害怕，方大明麵對的是經濟問題，而黃小菊麵對的是穩定問題，穩定問題就是政治問題！

這年頭，政治問題比經濟問題更可怕。

小商小販討集體要補償，情緒嚴重失控，就是群體事件，一旦定性為群體事件，按照穩定大局的原則出發，事發當地主要領導，不管你有理沒理，都要負主要責任。輕則撤職，重則追究瀆職罪。

黃小菊說到底是一女流之輩，雖然當領導也算有些日子了，可從沒見過這種場麵，嚇得麵如土色，呆若木雞，哪裏聽得見方主任的呼喊。

正在不了，忽聽包大成一聲爆喝：“住手！”

包大成的呼喝，可謂義正辭嚴，充滿了正義感。然而，一個人的號召力，和他的嗓門並不一定成正比，包大成這一聲吆喝，也算是竭盡全力，可是，習慣了當衰哥的包大成，底氣明顯不足，聲音明顯缺乏震撼力，群眾置若罔聞。更何況，包大成就是一衰哥，人微言輕，葫蘆街廣大人民群眾誰也沒把包大成放在眼裏。

“住手！”緊接著，又響起一聲爆吼，卻是地動山搖，葫蘆街口，頓時一片肅靜，群眾們如同中了定身咒，定在當場。

這一生吆喝，來自牛麗麗，氣勢磅礴，聲震九天，混亂的場麵，頓時變得十分整肅。

如今的牛麗麗，在葫蘆街的地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謂一言九鼎，威信如日中天。這是因為，牛麗麗原本就強悍，而這種強悍，又因為牛麗麗最近大賺了一筆錢，有了雄厚的物質基礎，而得到進一步強化。中國老百姓有兩怕，一怕橫人，二怕富人。現在，牛麗麗既是橫人，又是富人（相對於葫蘆街群眾而言），兼具兩大優勢，自然威望倍增，那一聲吆喝，牛麗麗隻使出了三成力，就把個混亂場麵給擺平了。

可見，人的號召力，與物質基礎密切相關。

包括居委會主任黃小菊、疾控中心主任方大明在內的廣大人民群眾，麵向牛麗麗投以敬畏的目光，等待牛總發布指示。

牛麗麗這一嗓子出口，並不是要發布指示，她見眾人對包大成的吆喝充耳不聞，心頭十分不滿，在牛麗麗看來，不給包大成麵子，就是不給她牛麗麗麵子，於是，幫著包大成吼了一嗓子。

所以，當眾人的目光集中在牛麗麗身上時，牛麗麗有些措手不及，急忙喊道：“有請包大成同誌給大家做指示。”這種官話，是牛麗麗從電視裏看來的，一般情況下，是領導蒞臨指導，被指導者盛邀領導做出重要指示。用在包大成身上，非常不貼切。不過，話又說回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牛麗麗從心底裏認定，包大成就是麗麗百貨的領導。

眾人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包大成身上。

“鄉親們辛苦了！”包大成朗聲說道：“同誌們，大家為抗擊非典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付出了巨大的犧牲，這一點，人民是不會忘記的，祖國是不會忘記的……”

包大成重複起了方大明的陳詞濫調，這也怪不得包大成，他從來就沒有以領導的身份向廣大人民群眾發表“指示”，還不太會說官話，隻得借方主任的話做開場白。

人民群眾對這套陳詞濫調毫無興趣，人群又開始**。

群眾對包大成不屑一顧，這讓牛麗麗異常憤怒，現在，包大成在牛麗麗眼裏，就是領導加專家。

“吵個屁！都給老娘好好聽聽領導講話，誰要不聽……”牛麗麗低頭巡視，才發現手裏沒鐵棒，隻得揮舞拳頭：“老娘打爛他的狗頭！”

在牛麗麗的威懾下，眾人安靜下來。

包大成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各位相親，各位街坊鄰居，我包大成承蒙大家厚愛，總算是死裏逃生，回到了葫蘆街，在我重病期間，由於神誌不清，抗拒政府，導致大家遭受重大經濟損失，責任在我，不在方主任，也不在黃主任……”

方大明頓時老淚縱橫，黃小菊也是滿腹感慨，想起當初圍追包大成時，胸脯上挨了包大成一掌，見到他總覺別扭，現在看來，包大成那一掌的確是因為病得神誌不清，並無邪念，黃小菊釋然。

“所以，各位街坊鄰居的損失，由麗麗百貨負責賠償……”

“啥！”牛麗麗沒想到包大成說出這麽一句，以為聽錯了：“包大成，誰賠償？”

“麗麗百貨。”

“我呸……憑什麽！我……那……好嘛。”牛麗麗的嗓門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女人的強調，正當大家以為牛麗麗就要改邪歸正，邁上淑女路線的康莊大道時，牛麗麗平地裏響起一聲驚雷：“你們這幫狗日的聽好了，都給老娘如實申報，誰要想多報一分錢，占老娘便宜吃老娘豆腐，老娘打爛他的狗頭！”

牛麗麗的怒吼，震得眾人一陣搖擺，少數人立腳不穩，栽倒在地。

包大成之所以做此決定，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錢多了燒的。人一夜暴富之後，有兩種表現，絕大多數人是花天酒地好好享受一把，解恨！而以包大成為代表的極少數人，手上一有錢，就萌發起普渡眾生的高尚情懷。現在包大成在葫蘆街是有錢人了，看到眾鄉親還掙紮在貧困線附近，立即出手相助。第二，包大成心裏還是有些發虛。當初把牛麗麗的全部家當都賭了進去，如果上江城一個非典都沒有，那他和牛麗麗就血本無歸了。而事實的確也是一個非典都沒有，他這個非典還是假冒的。雖然他假冒非典是被迫的，可也有假冒非典製造恐怖氣氛從而推銷口罩板藍根的嫌疑，說起來，這叫欺詐。

所以，包大成毅然決定，回饋廣大消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