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老先生嚇得麵如土色,不敢抬頭。

張道士看了看窗外,但見月光如水,已是子時。張道士說道:“貧道算來,一百年後的今天,相同的地點,相同的時辰,牛郎星臨凡,將親自駕臨臥牛崗,向鄔家子孫索要牛棚,這是一個危機,但也是一個機遇,危機與機遇同在,能否守得住家業,就看您的子孫如何應對了!”

“該,該,該如何應對?”鄔老太爺戰戰兢兢。

張道士歎道:“貧道也隻能算到這裏了,後麵的事,不是貧道所能預料的。不過,有四句話,請鄔老太爺傳於子孫,務必牢記,到時自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四句是:遇高百事哀,遇包重重喜,浮海千萬裏,轉眼到亞齊。”

鄔老太爺默念四句真言,不得要領,問道:“張先生可否講解一二。

“天機不可泄露,鄔先生須教子孫牢記,到時自有應驗。貧道告辭。”

張道士飄然離去。

三年後,鄔老太爺也入土為安。

轉眼三代人過去了,鄔家的家業並沒有發生質的改變,還是一個小地主的規模,守著幾十畝地,算是小康,與“富可敵國”相距甚遠。不過,鄔家子孫世世代代都牢記家訓:遇高百事哀,遇包重重喜,浮海千萬裏,轉眼到亞齊。當然,他們誰也搞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後來,突然解放了,鄔家被人民政府劃定為地主惡霸,遭到了無情專政,臥牛崗被沒收充公,田地被土改隊分給了貧下中農,鄔家被趕出了臥牛崗。

鄔家家道中落,從小康變成一貧如洗。這要是放在改革開放後的現在,鄔家就算是社會弱勢群體,政府會給予高度重視。但是,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不管是政府還是人民群眾,對於鄔家的遭遇都是歡欣鼓舞。

那個時候,距離鄔老太爺去世,還不到六十年。

那一年,鄔大順的爸爸鄔有財,年方十二歲。

熟讀家訓的鄔有財百思不得其解,距離牛郎星臨凡索要牛棚還有四十年,怎麽臥牛崗就沒了?莫非牛郎星改變了作息時間?

還有一件事讓鄔有財感到十分困惑,根據家譜記載,張道士的預言是:一旦牛郎星臨凡奪回了牛棚,也就是臥牛崗,鄔家子孫應該是淪為盲流。但是,事實卻是,鄔有財雖然被趕出了臥牛崗,但是,並沒有去當盲流,因為,他和他的父親,被驅逐到了西山深處,住進了一眼窯洞裏,在貧下中農的監督下,進行勞動改造,主要從事墾荒工作,應該算是有職業的。

經過慎重思考,鄔有財得出結論:那張道士信口雌黃,騙了鄔家第三代祖先一百兩黃金。既然那張道士是騙子,他說的四句真言,也就萬萬不可相信。

於是,鄔有財把那祖訓忘到了九天雲外,安心接受貧下中農改造,對那臥牛崗,也就不再抱有絲毫幻想。

且說鄔有財在西山裏老老實實幹了十幾年,依舊是一貧如洗,到了三十二歲,卻遇上兩件大喜事。

第一件喜事,鄔有財結婚了,娶了一個逃荒到了侯縣的盲流女子為妻,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取名鄔大順。

第二件喜事,改革春風吹滿地,農村包產到戶,落實土地政策,鄔有財算是已經改造好的地主階級,也算是貧下中農的一分子了,所以,根據政策,鄔有財可以帶著剛出聲的鄔大順,回到臥牛崗居住,當然,鄔家不可能獨占那一座三進三出大院子,隻能和十幾家農戶共同擁有臥牛崗的使用權。

且說鄔有財回到臥牛崗,恰逢包產到戶,臥牛崗家家戶戶熱火朝天瓜分集體土地。那鄔大順的成份雖然不再是地主,但總還是背了個地主狗崽子的曆史包袱,在分地的時候,受到廣大農民群眾的嚴重歧視,村裏的好田好地全部被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瓜分一空,輪到鄔有財的時候,就隻剩下西山裏的荒地,那荒地麵積倒也不小,足有三道山梁,但都是不長草的黃土地,鄔大順在那裏墾荒了十幾年,也沒長出什麽莊稼來。

鄔有財勢單力孤,鬥不過廣大貧下中農,沒奈何,隻得忍氣吞聲,接受了貧下中農們的安排,把老婆孩子安頓在臥牛崗,獨自一人回到西山窯洞裏,繼續墾荒,這一幹,又是五年。

且說,二十年前的一天清晨,鄔有財扛著鋤頭來到山梁上,在清晨的霞光下,正要呼吸一口清爽怡人的空氣,卻被眼前的景象氣得七竅生煙。

各位看官,鄔有財家的土地,足有三道山梁,方圓好幾百畝,說起來也算是地大物博,可是,那山梁上全是存不住水的黃土,連草都不長,更別說是莊稼了。鄔有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開出三分地,養肥了,種了些玉米,眼前玉米就要成熟,可以讓五歲的鄔大順吃上一頓飽飯了,然而,眼前玉米地裏卻是一片狼籍。所有的玉米,不管是生的還是熟的,全都沒了蹤影,隻剩下一片亂七八糟的玉米杆。

玉米被人偷了!

鄔有財定睛一看,隻見黃土地上,留下一片腳印,卻不是人的腳印,而是野豬的。

鄔有財勃然大怒,那野豬實在是欺窮!全村就鄔有財家最窮,全村就鄔有財家的土地最貧瘠,那野豬誰家的地都不啃,偏偏要啃窮人家的地,實在是喪盡天良,實在是人神共憤,實在天理昭昭!

鄔有財怒不可遏,提著鋤頭,順著野豬的腳印,一路追殺而去,誓要把這群喪盡天良的野豬趕盡殺絕,方消他心中惡氣。

鄔大順一路循著腳印,衝出二裏地,抬頭一看,氣得差點吐血。

那野豬腳印,竟然一路來到了他住的窯洞背後,消失在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前,距離鄔有財的窯洞隻有數步之遙。

這群野豬竟然住在主人家的隔壁,偷盜主人家的玉米,太囂張了,太無法無天了,太有恃無恐了!如果沒有*,誰敢如此囂張!

鄔有財氣得頭昏眼花,也不管什麽*不*的,掄起鋤頭,對著那洞口狠挖起來,這一挖,一發不可收拾,竟然連續挖了一個小時沒歇氣,一連挖出十米深,卻一隻野豬也沒挖到。

那野豬像是成了精,毫無蹤影,鄔有財的滿腔怒火消磨殆盡,累得腰酸背痛,再也支撐持不住,癱倒在土堆裏,張著嘴隻剩喘氣的勁。

等鄔有財強打精神再次站起來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他的鋤頭把變黑了。

順著鋤頭把往上看,握著鋤頭把的手也是黑漆漆的,在往上看,小臂、上臂、胸口、小腹、大腿、小腿、腳丫子,像是掉進了墨缸,鄔有財渾身上下被染成了墨黑色。

不僅是他的身體,在他的腳下,鄔有財奮力挖出來的,不是黃澄澄的黃土,而是黑得發亮的黑土。

那不是土!

那是黑得發藍的無煙煤!

鄔有順在他的窯洞邊沒有挖到野豬,他挖到了一個煤礦,而且,是品級極高的無煙煤。

這個煤礦就在他的屁股底下,與他朝夕相伴了將近二十年,嚴格說來,距離他的屁股,還有兩米黃土的距離。

這就是所謂露天煤礦,在黃土高原上,隻要掀開那一層薄薄的黃土,黑金畢露。

鄔有財一屁股坐在了煤堆裏,仰天大哭。

其時,天空中電閃雷鳴,狂風大作,與鄔有財的嚎啕大哭一唱一和——老天爺開眼了!

鄔有財的承包土地,成了一座露天煤礦,而且,更為蹊蹺的是,那露天煤礦的範圍,剛好限定在他的三座山梁,出了鄔大順的承包地,隨便你挖多深,挖到的,永遠都是黃土,連野豬都沒有。

鄔有財發了,他搖身一變,從一位地主階級的狗崽子,變成了一位農民企業家,不到三年,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富翁。

鄔有財發財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出資贖回了臥牛崗,把那十幾戶貧下中農全部禮送出去,全麵修繕老宅,從一家貧下中農的豬圈裏,找回了那一塊刻著“臥牛崗”三個大字的烏木匾額,打磨一新,掛上了門樓,算是恢複了祖業。

鄔有財當起了煤老板,而且,越當越有滋味,那鄔有財也算是無師自通,短短十年時間,就吞並了十幾座煤礦,富甲一方,又十年,鄔有財的招財煤礦公司擴展到了山西和內蒙古,集煤礦、電力、運輸為一體,成為一家巨型聯合企業。

這個時候,鄔家在侯縣乃至整個山西省,跺一腳地動山搖,吼一聲風雲變色,完全應驗了張道士的預言。

不過,鄔有財對張道士的預言不屑一顧。因為,張道士的預言在時間順序上與事實不符:按照張道士的說法,鄔家是先發家,然後再倒黴;而鄔有財的經曆卻是,先倒黴,然後再發家。

所以,鄔有財愈發肯定那張道士是個江湖騙子,把祖訓也忘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