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A級防護服也不貴，加上呼吸係統，也就是個萬把塊錢。這點錢，對於薑玉環這種闊太太而言，也就是勞斯萊斯的一個螺絲，簡直不值一提。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這萬把塊錢，對於疾控中心這麽個小小的處級窮事業單位而言，就是天文數字。

C級防護服才五十塊錢一套，可疾控中心總共才儲備了二十套，這還是托了非典的福，上級特批了一筆款項。買一套防輻射A級防護服，相當於買三百套C級防護服，疾控中心沒有這樣一筆專款。

在疾控中心，放射衛生科曆來就是個偏分科室，姥姥不愛舅舅不疼的，這麽多年，疾控中心的曆屆領導都沒想到給放射衛生科配置一套A級防護服。平時處理別的放射事故，一般都是封閉性放射源，不存在沾染危險，沒有A級防護服也就罷了，這一次的碘－131是開放性的，沒有A級防護服就有引火上身的危險。

讓弟兄們冒著生命危險赤手空拳上陣，這不是大哥所為！

於是，鄭豹帶著弟兄們進了黃線，到了紅線邊上，命令手下眾兄弟全部脫掉了身上的C級防護服，原地休息。對於碘－131發出的射線，那C級防護服其實全無用處。

鄭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頭對一個小弟兄說到：“你去告訴吳夫農，我們就在這裏等A級防護服，什麽時候A級防護服來了，我們什麽時候進去。”

“是！”小弟兄答應一聲，飛奔而去。

鄭豹揚言要等待A級防護服到位後再入場，這其實就是公然抗命。

“鄭豹，這恐怕不妥吧。”包大成說到。

“不妥？有什麽不妥？”鄭豹喝道：“讓老子的弟兄進去送死，這他媽的就妥了嗎？”

包大成語塞。鄭豹說的沒錯，再怎麽說，也不能拿活人的命開玩笑。

其實，鄭豹是個老江湖，他明白關鍵時刻公然抗命的嚴重後果，而且，他抗的不是吳夫農的命令，是局長、市長的命令，在上江城，市長的命令就是聖旨！

不過，鄭豹的利害之處就在於，他懂的發動群眾！

光自己一個人和上麵硬頂著，這是鐵腦袋，可再鐵的腦袋，上麵也有金剛鑽，頂到最後也是肝腦塗地。

可是，要是成千上萬人民群眾的腦袋一起頂著，哪怕是一群泥巴腦袋，也給力！

所以，鄭豹從疾控中心到人民醫院這一路上，並沒閑著，他一路上逢人就宣傳沒有A級防護服的巨大危害，以博得廣大人民群眾的理解同情，讓廣大人民群眾的腦袋和他的腦袋聳立在一起。

所以，紅線、黃線、藍線裏外的廣大幹部群都知道了，疾控中心沒有A級防護服，同時，他們也都知道了，碘－131是一種比惡魔還惡魔的東東，那東西一旦上身，其後果包括放射性白內障、放射性皮膚燒傷、白血病、老年癡呆、斷子絕孫、暗無天日、國將不國……

鄭豹為了博取人民群眾的同情，嚴重誇大了碘－131的危害後果。

他一路上血淚控訴，導致的後果是，全體在場人員都被碘－131嚇得魂不附體，在大家的心目中，那廁所已經不再是廁所，而是羅布泊，裏麵不是碘－131，而是一顆即將爆炸的原子彈。在場的不管是領導還是群眾，大家遠遠望著廁所，腿肚子都在發抖，要不是汪市長親自坐鎮，大家早就一哄而散了，其實，汪市長本人的腿肚子也在發抖，隻是事到臨頭，作為領導，隻能硬著頭皮撐著。

現在，鄭豹又向包大成重申了這些嚴重後果，鄭豹完全是在血淚控訴，字字血淚，句句誅心，說到動情處，不由得眼淚汪汪，就像個已經被碘－131打成了篩子的重症放射病患者，在吐露臨終遺言。

包大成對於鄭豹的血淚控訴，頻頻點頭稱是，心中卻總覺得有那麽一點不對勁。

鄭豹所說的放射性碘－131對人體的危害，是有可能發生的，但是，這與劑量有關。如果劑量大到切爾諾貝利的水平，那就是國將不國了，可是，一個人拉了一泡屎尿的後果，是不是會導致國將不國，這很值得思考。

不過，鄭豹的話斬釘截鐵，根本就沒給包大成獨立思考的餘地。雖然鄭豹每說出一個後果，都會禮貌地征求包大成的意見：“你說是不是這樣，包大成！”可鄭豹兩眼寒光四射，句句驚心，迫使包大成隻能回答“是”。

按下鄭豹和包大成不表，再說此時的吳夫農，正在孔局長和汪市長的身邊，眼見鄭豹一行進了黃區，在紅線邊上停了下來，卻把身上的防護服脫了，坐在地上和包大成神侃，吳夫農頓時怒火中燒。

吳夫農當上疾控中心主任，風光了兩天，就覺氣氛不對。疾控中心上上下下對他這位吳主任，似乎都不太感冒，表麵上對他畢恭畢敬，可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中，都蒙著一層輕紗，輕紗背後，隱隱透著不屑。

隻有一個人的目光中沒有輕紗，這個人就是鄭豹，他的眼睛裏，是對她吳夫農赤.裸.裸的蔑視！

這是公然挑釁吳夫農的權威，是公然不承認他這個疾控中心主任！

所以，吳夫農心中暗暗早把個鄭豹當成了眼中釘。

吳夫農知道，他這個主任來路不正，疾控中心對他不服的大有人在。要想坐穩這個寶座，就得立威，而最簡單最直接的立威手段，就是殺雞給猴看。

疾控中心全體員工是猴，鄭豹就是一隻雞。吳夫農磨刀霍霍，隨時準備向鄭豹開刀，隻是一時抓不到鄭豹的把柄。

現在，機會來了！那鄭豹竟敢當著市長和局長的麵，公然抗命。這正中吳夫農的下懷。

吳夫農嘴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正在這時，鄭豹手下一名小兄弟跑了過來，高聲向吳夫農報告：“吳主任，我們大哥說，等到A級防護服到了，我們馬上展開行動。”

這個小兄弟和鄭豹一樣，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當著汪市長和孔局長的麵，把鄭豹的抗命之言，吼了出來。

這話直接就傳到了汪市長和孔局長的耳朵裏。

兩位領導麵色冷峻，卻是不言不語。

因為，鄭豹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要求一套A級防護服保護現場工作人員，絕對符合以人為本的宗旨，是完全符合黨的方針政策的。

而市領導局領導的批示同樣符合黨的方針政策，黨的方針政策都是正確的，卻又是相互矛盾的，在這種情況下，領導幹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有看官會問了，既然A級防護服如此重要，吳夫農大筆一揮，馬上緊急采購一套不就得了，何至於讓領導兩頭為難。

此言差矣。根據國家有關規定，事業單位的采購，屬於政府采購，尤其是價值上萬元的物品。正常采購程序是：疾控中心應首先向衛生局規財處打報告，經規財處審查後，認為該項采購合理，不屬於公款消費，這才予以批準認可，報送市政府招標采購中心，政府招標采購中心嚴格審核後，如無問題，向全社會發出招標公示書，公開招標，供應商踴躍投標，招投標公示應不少於一個月，以保證廣大供應商都能夠看到公示內容。然後，積極評標，選出三家供應商，再進行一番PK，選出兩家供應商，一家中標，一家為候補。然後，中標商家開始供貨，貨品到達後，需經過質檢部門的強製檢定，方能正式啟用。

按此程序，疾控中心從今晚開始，積極采購A級防護服，最快也要在兩個月後才能到貨，貨到了還不一定能馬上使用，還有一整套質檢程序要走。

也就說，要滿足鄭豹的要求，人民醫院公共廁所的事，要放在明年的工作計劃中。

但是，市領導和局領導要得是立即執行！

吳夫農冷笑一聲，隨即變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向汪市長昂首說到：“碘－131瘋狂肆虐，人民群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黨和人民考驗疾控中心的時刻到了！在這個危機時刻，某些人竟然置人民群眾的生命於不顧，跟黨和人民講條件！這是不負責任，這是見死不救！這是綁架政府！這是強盜邏輯！”吳夫農一番慷慨陳詞，算是給鄭豹的行為定了性。

“吳主任，話不能這麽說……”孔局長急忙插言，那吳夫農給鄭豹戴的帽子太大了，他這個當局長的也覺不忍。

吳夫農心頭冷笑，自從抱上了紀委匡書記的大腿，他就沒把孔局長放在眼裏，如今，他極有希望抱上汪市長這條更粗的大腿，更加看不起孔局長。

“孔局長！”吳夫農正色說到：“是上江呈一千萬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重要，還是鄭豹的小命重要？是上江城的經濟發展重要，還是一套A級防護服重要？鄭豹不是黨員，他搞不明白孰輕孰重，您不僅是黨員，還是黨的高級領導幹部，不會也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