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樣子,對誰都愛答不理,其實就是自卑。”
我站在自行車棚裏看著顧躍小跑著衝向校門口,校門口站著一個提著兩塑料袋零食的男人。顧長行,那個踹了顧躍一腳大聲咒罵他的人。
顧躍看起來很不情願,但小跑的步伐已經出賣了他。也不知道顧躍的爸爸對他說了什麽,就見顧躍弓著背,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別扭地接過了那兩個塑料袋。
嗬,說我自卑,難道自己就不缺少愛嗎?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父親那樣對待,才過了多久,送點零食過來就笑嗬嗬的,什麽都忘記了。打一棒子再給顆糖,大人慣用的伎倆,顧躍也不過如此吧。
我不再往那邊看,快步往教室走。今天是周一,等會兒還有周會,得趕快進教室才行。
“你怎麽才來啊?”數學課代表站在講台上管紀律,看見我來了,一臉不高興地瞪著我。
我徑直走到座位上,把作業從書包裏拿出來,放在課桌上,待會兒組長會收走。
“你不知道班上有多吵嗎?你還不上來管紀律?”數學課代表頤指氣使,好像我是她的仆人。
我瞥了她一眼,又從書包裏拿出第一節課要用的書,一切弄妥當了,才抬頭對她說:“數學老師呢?”
“哼。”數學課代表是個胖姑娘,人稱球球,但球球並不像大多數胖子那麽豁達、好說話,“班主任被校領導叫走了,他讓你七點半叫同學們下去站隊,你看現在都幾點了,你怎麽來這麽晚!”
我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她如我所料地閉嘴了。我拍了拍手,對教室裏的同學說:“都別補作業了,下去集合,等會兒要開周會了!”
同學們陸陸續續往外走,動靜大了一時間教室嘈雜起來。球球以為我沒注意,衝著我呸了一聲,嘴裏說著:“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家裏不就是修自行車的……”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我並不是一個人緣好的人,尤其是女生緣。她們因為成績而看不慣我,卻又壓根沒能力趕超我的成績,便整日在我背後講閑話。但自從發生了我和顧躍吵架的事,自從爸來過學校之後,她們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們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抨擊我的著力點——我的家境。以前那些不顯山不露水的譏諷現在越來越明顯,看見我在就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我走過她們跟前,她們就沒完沒了地哄笑。這些我都知道,我隻是不計較。
我不是那個小學時乞求一份友誼,中學時生怕被人瞧不起的我。即使昨日重現,我依舊是高不可攀的年級第一,除了成績,這些鄙夷我的人沒什麽能讓我側目。她們做得越明顯,就越是氣急敗壞的嫉妒,並且對我無可奈何。
我看著球球斜眼歪嘴地朝我做鬼臉,然後顛兒顛兒地跑到她的好朋友麵前,一邊說著什麽一邊朝我看。她們露出詫異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迅速移開視線,幾個人相視一眼,哄笑起來。
我正在組織同學們離開教室,我很忙,但那夥人的動作還是時不時進入我的眼裏。幼稚。我在心底嘲諷,這樣擠對人的把戲,以為就真的能讓我難堪嗎?
看著冉冉升起的紅旗,我心不在焉,最近劉素蘭的課堂紀律好了不少。大家忌憚顧躍,沒人敢在英語課上鬧事,而劉素蘭大概也求得了隔壁班英語老師的幫助,上課質量好了很多。
我站在隊伍末端,轉頭看見數學老師站在幾米遠的地方,和別的老師聊天。他是班主任。主席台上,副校長拿著話筒開始講話了,有了廣播聲音的掩護,隊列裏有女生開始交頭接耳。我瞥了一眼數學老師,他正聊得開心,我把視線收回來決心不管。
女生也是奇怪的動物,剛剛還嘻嘻哈哈的幾個女生,突然又小聲地爭吵了起來。原因是球球被當成了取笑的對象,她不樂意了。
她們的聲音有越變越大的趨勢,我不能不管了:“安靜,不要講話!”
“關你什麽事!”
“哈哈哈!”
“誰說的?再說一遍!”我鐵青著臉,從兩行之間往前走幾步,逼近剛剛發出聲音的那一塊。
“誰說你了?又沒說你,自作多情!”女生白了我一眼,她前後的女生發出嗬嗬的笑聲。剛剛還在跟女生爭吵的球球,立馬諂媚地和那女生說了幾句,兩人又笑嘻嘻的了。
這就是她們的友情。上一秒因為自己被取笑而爭吵,下一秒就能因為取笑其他人而和好,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字——虛偽。
那幾個女生並沒有收斂,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我尷尬地站在兩個行列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當班長除了會耽誤時間之外,還會隨時隨地讓我陷入窘境。我並不怕孤立無援,隻是希望會有人幫我解圍。
“吵什麽吵,都給我閉嘴!”
女生們一下子就分辨出這是顧躍的聲音,立馬噤若寒蟬。
我垂著頭走回自己的位置,然後盯著前麵那個人的後腦勺。任顧躍怎樣盯著我看,也不給他一個回應的眼神。
——我叫你幫我了嗎?別以為我上你們家道個歉,跟你多說兩句話你就能管我的事。要不是我媽非要我去,要不是看你們家那個窮酸樣,我才懶得搭理你!
如果他的眼裏並沒有善意呢?如果他隻是營造一個善意的假象,之後又對我嗤之以鼻呢?我閉著眼睛假寐,眼睛是不會撒謊的。我痛恨自己有個說話時一定要看著對方眼睛的習慣,如果不看,也就不會被那不可掩飾的情緒傷害。
——整天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樣子,對誰都不搭理,其實就是自卑!也難怪你這種人沒朋友!
那種沒法掩飾的、帶著嫌惡的、憤恨的情緒,**裸地從一個人的眼裏,直直地撞進心裏,讓我無法回避,無法自欺欺人,因為真相就是這樣**地映在他眼裏。
也就是這樣的眼睛,讓我清楚地知道,我被這個人討厭著,我在這個人眼裏,就是這樣一個不堪的人。
我不願看他的眼睛。
周會結束之後有十分鍾的課間休息,這是爭取來的。大多數人回教室就擼起袖子開始抄作業。我淡定地從抽屜裏掏出餅幹、熟食等零食的包裝紙。討厭誰就往誰抽屜裏扔垃圾,玩這種小學生的把戲,幼稚。
我抓著那把垃圾往教室後麵走,顧躍站在垃圾筐旁邊的窗口打電話,麵向窗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
“爸,錢夠,真的夠。你別吞吞吐吐的了,想說什麽就說吧……”
我把垃圾扔到垃圾筐裏,轉身就看見了堵在我後麵的高嶽霖。
“她們又捉弄你了?”
聲音咬牙切齒,我不明白高嶽霖在氣什麽,其實很少會有男生摻和女生的矛盾。
“算不上。”我語氣淡淡的,撥開了他。
背後傳來不甘心的聲音,以及一聲“怎麽了”,那話是顧躍對高嶽霖說的,高嶽霖說了什麽,再走遠點就聽不清了。
“張媛媛,你的數學卷子呢?快交來,就差你了!”球球抱著一遝卷子,神情不耐煩地喊道。
“組長不是拿去了嗎?”我理所當然地說。
“他說沒看見!”也不知道她在著急什麽,恨不得立刻就去辦公室的樣子,“你先找找吧,找到了交到辦公室去,我先寫你沒帶啊!”說完,她也不理我就跑了。
我轉過頭去找組長,組長也是一頭霧水,說明明已經交過去了,其他卷子都沒有少,也許是掉在哪裏了。
我信以為真回去翻書包、翻抽屜,還問遍了周圍的同學。就在我翻遍所有卻一無所獲的時候,隔了一條過道的男生衝著我努嘴,示意我看埋頭抄作業的田甜。
田甜兩條胳膊都圈在課桌上,把要抄的試卷和自己的試卷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小條空隙在抄。但就憑著那一小條空隙,我氣樂了:“田甜,你拿我卷子能跟我說一聲嗎?我記得我沒答應過讓你抄我卷子吧?”
“誰抄你卷子了,寫你名字了嗎?就說是你的!神經病!”田甜護著卷子偏頭嚷嚷,嗓門比我還大。
“你把名字一欄露出來,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想跟她爭,但憑什麽我一晚上兩小時做一張卷子,她一來十分鍾就抄完?
“誰說是你的了!憑什麽給你看?你憑什麽說這是你的?”
說實話,我並沒見過田甜這樣不占理還不饒人的人,我伸手就要去拽那張卷子:“就憑這上麵寫著我名字,你把手拿開看看,難道不是寫著我的名字?別告訴我這卷子是你自己做的,你不可能做出整張卷子的題,一句話——智商問題!”
“怎麽了?”送完卷子的球球回來得很快,她見到我和田甜在吵架,蹭開周圍的同學就擠過來了,“怎麽回事?她怎麽你了?”
球球護著田甜,一臉橫肉氣勢洶洶地瞪著我,像是我欺負了田甜。田甜也不說話,隻是壓著卷子不鬆手。
我被球球這種幫親不幫理的架勢氣急了,難道就因為她們是朋友,就可以不經當事人同意直接從課代表那裏拿走我的卷子?難道因為友誼萬歲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
“她有臉說話嗎?拿了我的卷子去抄,問她看沒看見我的卷子,還說不知道!”我惱怒地說。
但到底她們是朋友,球球臉一板,大聲嚷著:“借來抄一下怎麽了,又不是抄下卷子就能加分!”
“借?你不是說我沒交嗎?這可不是我借出去的,她也沒問我借。你說她是怎麽拿走我卷子的?”我瞪著球球,怒氣就快溢出眼眶。我不明白她們這種“我對你做什麽都可以,但你不能對我無禮”的觀念是怎樣形成的。
“還有,我的卷子,我不樂意借!”我瞪著那兩人,毫不退讓。
田甜被我堵得腦門冒煙,反手拽住卷子一扯,卷子被“分屍”:“是你的怎麽了,借來抄一下,有什麽了不起!”
我拽著那隻剩一半的卷子。
“田甜,你扯爛了我的卷子,我不跟你計較,但我就告訴你一句話——‘不問自取視為偷’!”
田甜猛拍一下桌子,唰地一下站起來:“你說誰是小偷?”
“誰偷我卷子誰是小偷!”
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下,眼看著又要打架,我雖然知道打架影響不小,但麵對著這兩人,我也不怕,我占理,為什麽要怕?
“你幹嗎?吵吵幾句還要動手了?”顧躍突然一手把快要和我對上的田甜撥開,“就要上課了,還鬧什麽?”
眾人看了看黑板上的課程表,下一節是英語課,也就不覺得顧躍做出這些舉動奇怪了。
顧躍從田甜手裏拽過那半張試卷,又拿走我的。他拿著那分成兩半的試卷對著田甜揚了揚:“你也別這麽理直氣壯,要真看她不順眼就好好考試。”顧躍不屑地看著田甜,“耍這麽多花花腸子煩不煩?”
田甜臉一白,想開口嘲諷顧躍,但忌憚顧躍的武力,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不情願地坐了下去。
“走吧,我那有透明膠,粘起來就好了。”
這話無異於示好,我明白顧躍為什麽會出來和稀泥,他是為周六那天的遷怒向我道歉。但我還記著他眼裏**裸的嘲諷。我扯過那張卷子,說:“不用了,卷子我自己能處理。”
顧躍臉一僵,大概沒想到我會不給他麵子。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清澈的眸子,我心跳漏了一拍,但還是冷著臉撂下一句話:“謝謝你剛才幫忙,不過,我這種整天高傲得不可一世,對誰都愛答不理的人,你還是別搭理了。”
顧躍一張臉憋得通紅,我想他終於也體會到被人噎著的感受了吧?他噎我一次,我噎他一次,互不相欠!
看到筆記本外殼被撕下來,示威一般丟在我桌子上,我就知道我猜得沒錯。我吃完晚飯回教室,就看見田甜和球球坐在我後麵的座位上,桌上攤著一本撕掉外皮和前幾頁的本子,她們笑得不懷好意。
晚自習還沒開始,但今天不講課也沒有老師守教室,因此有膽子逃課的都跑了,準備遲到的也還沒有來,教室裏隻有幾個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男生和一些憑著自己喜好亂坐的女生。
“還給我。”我衝著那兩個人說。
兩人像是沒看到我似的,繼續說說笑笑。
“還給我!”
我伸手去扯,田甜反應更快,唰地把筆記本抽走:“還什麽?寫你的名字了嗎?”
低頭看書的人都抬起頭看著我們。
田甜站起來,把筆記本遞到我眼前:“寫你的名字了嗎?認不認識字?知道這兩個字念什麽嗎?”
筆記本上是我自己收集的往年真題、同類型難題,趕得上字典厚實的本子,一整本的題目,不是多貴的東西,但花了我很大的心力。
我隻是動了動,周圍幾個女生就齊刷刷站起來了。這幾個女生就是周會時講話的那幾個,現在她們帶著看好戲的表情看著我,身體卻做出防備的姿態。她們怕我。
“哧啦!”
田甜猛地把我的筆記撕開,本子被撕成了兩部分:“我撕爛啦!”田甜看著我笑,“不過沒關係,上麵寫著我的名字呢!”
講台下麵就是我的座位,我麵對著座位,此刻人人都盯著我。那些坐著的人,眼裏流露出憐憫、不屑或者其他情緒。討厭我的人沒有因目前的狀況而上前踩我幾腳,跟我無瓜葛的人也沒有做出任何阻止事態發展的舉動。這就是我跟這個班的關係,我有些替自己感到可悲。
被吊著的日光燈晃動了幾下,這些人的麵目被搖晃的燈光映照得有些模糊。
“哧啦!”
田甜又撕了一部分,可惜這本筆記太厚,她沒法一次性撕完。田甜的姐妹們笑得花枝亂顫。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混亂了,我撲過去搶筆記,卻被其他女生拽住。田甜在我眼前把我的筆記撕成好幾塊,我不斷地試圖做出攻擊,但都被這幾個女生壓製住。女孩子嬌氣的語調此刻吐出的盡是惡毒的話語,連歡樂的笑聲也變得充滿惡意和嘲諷。
我被幾個女生按住了胳膊,硬生生地被她們按住,不能閃躲、不能退避地直麵眼前的一切。
最後一部分被分成兩半,田甜把一半甩到我的腳下,一臉得意:“不是說‘不問自取視為偷’嗎?我可沒偷,我撕的是我自己的東西。”田甜看著我,輕蔑地發出一個音調:“哼!”
田甜走到我跟前,用最後一部分在我臉上輕敲:“不過是個班長,我勸你,凡事別囂張!以後別跟我作對!”
“這樣夠了吧?”球球害怕事態嚴重化,出聲阻止田甜。
“夠?起碼要她跟我道歉才行!”田甜勾起嘴角,想要用手逼我直視她,“張媛媛,你要是對我說聲:‘田姐,對不起,田姐,我錯了。’我就放過你!”
我側過臉,避開田甜的手,我瞪著田甜,聲音放輕:“你要我說這些?”
田甜側耳,一副“聲音太小,我聽不見”的樣子。
就在田甜往我身邊湊的時候,我屈起腿,一腳踹向田甜,然後死命地用胳膊撞擊拽著我的人。拽著我的女生沒料到我會反抗,尖叫著動手,場麵越來越混亂了。等到為數不多的幾個男生把人拉開,我已經披頭散發了,但她們也沒好到哪裏去。
沒有人溜出去找老師,想必是我進教室之前,她們就和教室裏的人“溝通”過了。
我頭發散亂,左耳好像被刮出了血,此刻火辣辣地疼。男生們好言相勸,那幾個女生罵罵咧咧,叫囂著要他們讓開,叫嚷著要我不要躲在男生後麵。
我毫不避讓地瞪回去,我逼視田甜,臉部肌肉的酸痛讓我意識到自己剛剛可能被人打到了臉。我狠狠地瞪著她,直到田甜害怕,虛張聲勢地對著我叫罵。我重重地掃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幾個女生,然後轉身走出教室。
我不想進教室了,至少今天,至少這一刻。
我躲在沒什麽人走的樓梯間,整個學校隻有畢業班才有晚自習,四樓以下漆黑一片。我就坐在漆黑的樓道裏看外麵的燈火,寒風陣陣,才開春,還是很冷。
我沒有擔憂,也沒有後怕,腦海裏一直是剛才日光燈晃動,而所有人麵無表情、默不作聲的樣子。我打了個冷戰,這是個風口,凜冽的寒風直衝著我刮來,但我受涼的不僅是身體。
沒人幫忙又怎麽樣,仗著人多欺負人又怎麽樣,這都是小兒科,我不需要別人幫忙。以後寫著我名字的橫幅掛在學校大門口時,隻有她們羨慕的份兒,我隻要好好考試就是對她們最大的打擊……
我摸著胸前的玉佩,鼻子卻越來越酸楚。這樣的事情,出了小學我就沒再遇上過了。我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想把那些酸楚驅離。
“啊!誰?”
我發出的聲音引來了另一個聲音,我心裏一驚:“你是誰?”
“張媛媛?”一個身影從四樓牆邊出現,“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
手機屏幕的亮光照在那個人的臉上,讓我看清了她的模樣,是鄧一,那個二模英語比我高兩分的女孩。想著自己當時從她那裏拿走卷子時的瘋魔狀態,我有些愧疚,當時一定讓她難堪了吧。
“不好意思,嚇著你。”我帶著鼻音嗡嗡地說。
“沒事,我就是躲在這裏看會兒小說。我害怕是老師突然過來了呢。”鄧一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俏皮的齊肩短發被風吹了起來,她縮了縮脖子,“你怎麽坐在這裏啊?”
這句話立刻讓我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冷硬地說:“就是坐一下,沒什麽!”
“你,”鄧一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哭了?”
“沒有!”我矢口否認,我並不想把我的經曆當作閑話講給別人聽,隻因為對方莫名其妙的好奇心。
“你沒事吧?”鄧一試探著開口。
但我拒絕這種好心。鄧一和田甜,關係也算不錯吧?我搞不清楚,但我不想解釋給她聽,也不想像寒暄般給出一些類似“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挺好的”這樣的回答。
我猛地站起來跑開,對著鄧一喊道:“不關你事!”
我想這個時候的天台應該會比這裏安靜。
我蜷縮在天台的一角,遠處的霓虹燈照不進這個黑暗的角落,我安心地在這個角落當一個隱身人。
我縮在天台,聽著汽車的引擎聲和鳴笛聲,我無法控製心悸的感覺,我隻能告訴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這一切都會好起來……
“吧嗒,吧嗒,吧嗒,咣!”
最後一聲是天台的大鐵門被拉開的聲音。
這一瞬間我腦子裏轉過很多念頭,比如老師上來找人,比如田甜那一夥……我看了看鐵門,往裏麵再縮了縮。
“爸,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
安靜的天台,聲音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我一下就聽出了來人的聲音以及揚聲器播放出來的電話那頭的聲音。
“顧躍,你這個小兔崽子,你敢調侃我?”
“那你有什麽說什麽嘛!你今天打了好幾次電話了,都吞吞吐吐的。我都跟你說我錢夠用了,你說你不是……”
顧躍帶著埋怨實際上卻是在偷樂的語氣,讓我忍不住翻白眼。看來顧躍和他爸的關係已經徹底修複了。
“你那兒怎麽那麽安靜,你是不是逃課了?”
“我沒逃課啊!我這不是找個安靜的地方,聆聽您的訓示嗎?”
“行行行,你沒逃課就行,給我老老實實上學啊!”
“知道啦,知道啦!”
就連不耐煩都帶著恃寵而驕的腔調。
“好了,躍躍,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懂事了。那什麽……”
“你倒是說呀!”
一個女人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出現了。
“我知道,你別吵!那個,新房子裝修好了還得通風一段時間,你,你最近學習也緊張,要不然,你這段時間先在宿舍裏待著吧?等你畢業考之後……”
“爸,”顧躍的聲音忽然就冷了,是那種如寒風般徹骨的冷,“你是叫我不要回家?”
“怎麽會呢,就是,就是你最近學習到了緊要的時候,你,你要畢業考了,難道不應該好好……”
我用背抵著身後的牆壁,我無心聽到這些,我隻能盡全力不讓顧躍發現,就如同我不想被鄧一發現一樣。
“你不要說了!”顧躍厲聲打斷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心死一般,“我住宿就是。”
“躍躍。”電話那頭的人歎了口氣,“你阿姨懷孕了,你也大了,以後我給你買套房子……”
離婚時說爸爸媽媽還會和以前一樣愛你的人,有一個會從這棟房子裏搬出去。搬出去的那個人會逐漸減少來探望你的次數,不再是你發生任何事都能及時傾訴的對象;留下來的那個也會變得忙碌,快步走入新的生活,認識新的人。他們還和以前一樣愛你,隻是從前歡聲笑語的家,你引以為傲的爸爸,你溫柔美麗的媽媽,一切都像失了色的照片被時間丟到身後,一切都不再美好。
這些你都可以抗議,卻不能用自己牽絆他們的腳步,因為我們不能那麽自私,因為爸爸媽媽也有過好他們生活的權利,你便沉默不語。直到有一天,爸爸還是你的爸爸,卻將要成為別人的爸爸;媽媽也還是你的媽媽,你卻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站在原地,困在往日的回憶裏,卻被告知,你已經長大了,已經不再是需要父母嗬護的小孩子了。那個曾經溫暖現在卻頹然的家,它還屬於你,但你已被世界遺忘。
我忽然感同身受。胸口的玉佩,服帖地躺在那裏。電話已經掛斷很久了,顧躍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僵立著,一動也不動。我沒有由頭就想起動畫片裏的情節,也許顧躍已經石化了,隻需一陣風,他就會崩塌成灰塵,隨風散去。我動了動僵硬的腿,卻不小心踢到了一個易拉罐。
“誰?”
我今晚第二次聽到這句話,心境卻大不相同。
顧躍條件反射般將手中的東西衝我扔來,一個罐子砸到我旁邊,水花濺到了我臉上。
我邊站起來邊擦臉:“呸呸。”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剛剛濺到我嘴巴上了,我下意識一舔,是苦的,“是我,張媛媛!”
說完這句話後我就詞窮了,我該說什麽呢?你爸不要你了?你要有新弟弟了?
我們所在的天台,其實是辦公樓的天台,全校的製高點,甚至可以看見我們那一層的教室。我看著我們班的教室,鬼使神差般開口說道:“我剛剛和田甜打了一架。”
“誰?”顧躍沒料想我會說這個,很是詫異,過了一會兒大概是想起田甜是誰了,他問:“贏了輸了?”
我提著的心放了下來,說實話我很害怕顧躍完全不搭理我,任由我尷尬。示好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生怕對方會打臉,我扯了扯嘴角說:“輸了。”我比畫了一下,但天台比較黑,他也不知道我在比畫什麽,“五個打一個,我輸了也正常吧?”
“真動手了?嶽輝沒幫你?”
我好奇,這跟嶽輝有什麽關係。
顧躍立馬就開始解釋了:“田甜不會善罷甘休的,早上的事,她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我讓嶽輝盯著她,不過……”
不過估計嶽輝曠課打遊戲去了。我腹誹,卻為他此刻說出來的話羞愧,他是真的打算幫我,而我早上還拿話噎他。
“抱歉,你早上幫我解圍,我還對你那樣。”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的難堪,顧躍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不也是因我而起嗎?如果不是我,她們也就不會知道你家裏的情況了。”
實話說來,這些事是因我而起,因為我執意要找劉素蘭的麻煩,才會引出這些事。想到這裏,我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傾訴欲望:“你知道我為什麽針對你媽嗎?是因為……”
“我知道。”
“啊?”我有些錯愕,呆愣地看著顧躍。
“我知道,到你們家道歉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不然也不會幫你爸收攤了。你很看重學習吧?想要靠學習改變命運,所以才會對我媽那麽計較。”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顧躍,不是暴戾憤怒的模樣,也不是冷著臉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目光清冽,洞察一切卻又不說破。
說完這些,顧躍有些羞赧:“我並不是真心要說那些嘲諷你的話,我隻是,你看到了我爸打我,這讓我……才忍不住把火撒到你身上。”
“我知道。”我想我這時臉上含著笑,“你也沒有別人傳的那麽凶狠殘暴,至少在你幫我搬東西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你是真的想幫我。”
我知道,顧躍不像他當時說的那樣看不起我,如果是,他早在進入我家和我道歉之前就對我展開攻擊了。很多事能造假,但他的神態、他的言行和他當時的舉動,這些都假不了。我能感覺得到顧躍的善意,他和那些背後說我閑話的女生不一樣。
我說完那些話之後,顧躍就不再言語了,他直愣愣地盯著我,我也就這麽傻傻地看著他的眼睛。來自遠處的霓虹燈映在顧躍的眼睛裏,紅紅綠綠,閃爍著光芒。這一刻的我們,遠離了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我們沒有為那些生活給予我們的標簽感到難堪。見過彼此最真實一麵的兩個人,如此坦誠地站在對方麵前,不同情、不憐憫、不自卑。我們是世上無數個身不由己的人之中,最平凡的兩個,我們真切地感受著彼此的善意。
“天台上逃課的那兩個!哪個班的?什麽時候了,還在天台上玩!”
我腦子一蒙,轉頭往對麵看,連接著辦公樓四樓與教學樓四樓的天橋上,站著手持木尺的郭主任!
怎麽辦,怎麽辦?
“跑!”
顧躍吼了一聲,扯著我就往天台樓梯跑。天台隻有一個出口,從出口跑出去是六樓,而郭主任站的地方是連接四樓的天橋,隻有趕在郭主任上六樓之前跑掉,才能安全脫身。
我被顧躍拉著往外跑,我們幾乎是跳著往下跑,跑到五樓的走廊,郭主任的聲音就像在耳邊咆哮。我們趁著夜黑,辦公樓裏沒燈,帶著郭主任在辦公樓裏兜圈子,然後從一樓衝出去,往校門口奪命狂奔!
躲到車棚裏,才算徹底甩掉了郭主任,兩個人才終於停了下來。
我的心因為剛剛的運動而急速地跳動著。
“哈哈。”
顧躍大喘著氣,笑了起來。
我的耳邊是顧躍帶著喘息的笑聲,胸腔裏是心髒急速跳動的“怦怦”聲,我的臉火燒一般灼熱起來。我看著顧躍那在黑夜中閃爍的眼睛,終於不可抑製地笑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