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少年（三）
因為這一次劉銘並未交待要手下留情，所以淩曉以一抵五、又是十來歲稚齡的少女，自然被打的尤為淒慘，當警察姍姍來遲的時候，直接就被送去了醫院。
聞聲而來的宋文斌被嚇了個半死，抓著淩曉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安慰她還是該狠狠唾罵她一頓，上次她替他強出頭沒有受傷也就罷了，這次卻為一個關係並不算好的女生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真讓宋文斌恨得有些牙癢癢。隻可惜，礙於家教和涵養、再加上與唐嫣然認識，宋文斌是在說不出“管她去死啊”這類的心裏話，所以隻能借著以眼神淩虐淩曉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相反，淩曉本人倒是一派毫不介意的淡定，充分揭示了什麽叫做“皇上不急太監急”，讓醫院裏的醫護人員與來探病的學生們不由得刮目相看、驚歎不已——大概不用等到明天，淩曉這一光輝事跡就會在學校裏傳揚開來了。
與淩曉一同被送到醫院來的還有唐嫣然等一眾被波及的群眾，他們的傷勢都比較輕，在處理好傷口之後也紛紛來道謝，唐嫣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不同於其他人的殷勤熱情，唐嫣然一直站在最外側，緊緊抿著嘴唇不說話，淩曉打得就是欲擒故縱的算盤，自然連個多餘的眼神也沒有分給她，隻是笑著應付其餘的小角色。
終於，病房裏的人逐漸散了，在王芸和張芝雅離開後，病房裏就隻剩下了宋文斌和唐嫣然。
這時候，淩曉才漫不經心地將目光投向唐嫣然，不過仍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畢竟，她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就是針鋒相對、冷嘲熱諷。
……其實，做一個合群的幼稚的孩子，也是挺難的。
“為什麽？”唐嫣然走到淩曉的病床前，有些不自在地說道，雙手不自覺地抓著自己身上的百褶裙。
“什麽為什麽？”淩曉撇了撇嘴，明知故問，“為什麽救你麽？”
淩曉的語氣不怎麽樣，但是唐嫣然卻沒有惱火，隻是點了點頭：“我們的關係……不算好吧？”
“當然不算好。”淩曉理所當然地回答，“所以我也不指望你會道謝。”說罷，她扭頭看向宋文斌，頤指氣使地撒嬌道，“我要喝酸梅湯，冰鎮的那種，你去給我買！”
宋文斌無語地瞪了她一眼，又警告般看了看唐嫣然，站起身離開了病房。唐嫣然看著淩曉和宋文斌的互動，有些泄氣地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
“喂！幹嘛！”淩曉皺眉，不滿道。
“我真覺得自己是吃飽了撐的！”唐嫣然的口氣有些糟糕，不爽地瞪著淩曉，卻伸出了手，“喂，我們和好吧。”
“用不著。”淩曉將頭撇到一邊，“我救你又不是為了跟你和好，你少自作多情。”
唐嫣然看著淩曉仍舊帶著幾分嬰兒肥的臉——此時它正因為有些生氣而鼓著——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立即就被淩曉怒目而視著拍開。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配不上文斌哥。”唐嫣然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自己的手，低聲說道，“他最開始學武術就是在我們家的武館，當時我經常聽他提起你，說你特別刁蠻任性，讓人喜歡不起來。”
“我記住你這句話了，一會兒一定要跟宋文斌算賬！”淩曉磨了磨牙。
“也許你不記得了，我也見過你不少次的，那時候你的表現的確不怎麽樣，我就越來越討厭你，覺得文斌哥要跟你綁在一起，真是虧大了。”唐嫣然大大方方地說道，“而且我承認，我其實挺喜歡他的，覺得你是我的情敵，還是那種不入流的情敵。文斌哥不喜歡你，照顧你隻是迫於家長壓力，而你也不過是長輩們定下的未婚妻，他暫時沒有拒絕的能力，一旦他有了，自然會毫不猶豫地甩了你。”
淩曉不是很給麵子地翻了翻眼睛。
“雖然你這個人的確潑辣又不講理，總是折騰文斌哥，但是不管以前文斌哥有多不願意，現在看上去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地倒是顯得我多事了。明明這次我也算是受害人，結果他看著我的眼神跟想把我生吞活剝一樣，真是讓人心寒。這樣一對比，就顯得你這個人其實也挺不錯的，起碼有膽量，有正義感，身手也好。既然文斌哥喜歡你，我也就不插手了，不然多掉價兒？”唐嫣然勾住淩曉的脖子，晃了晃，“喂，說好了，我們和好，以後我不招惹你了。”
淩曉被晃得有些暈，咕噥了一句“隨便你”，頗有幾分的傲慢：“如果不是你最先找我麻煩，我才懶得理你呢！”
“是啦是啦！是我小心眼，行了吧？”唐嫣然笑道，“好歹以後見麵叫我聲學姐，別沒大沒小的。”
淩曉嫌棄地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拿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著唐嫣然，像是一隻不服氣等待著亮爪子機會的家貓。
當宋文斌拿著冰鎮酸梅湯回到病房的時候，淩曉和唐嫣然已經有說有笑了，唐嫣然喜武，淩曉跟著三爺自是見識不凡，當她想要與誰結交的時候，總會投其所好，有說不完的話題。
宋文斌在學校裏自然是聽說過淩曉跟唐嫣然有多不對盤，簡直一見麵就天雷勾地火，不過看來小孩子之間鬧得凶和好得也快，打架打出來的感情，倒是與一般的情誼不可同日而語。
唐嫣然受了傷，要早些回家好讓家人安心，宋文斌也需要回去，而淩父意料之中地久久沒有來醫院露上一麵，淩曉在醫院裏是由管家白叔照料的。
因為受傷，晚上的家教自然是耽擱了，淩曉拜托白叔去給家教文瑾打電話說明情況，而白叔剛剛離開，病房的門就被再次推開了。
看到來人，淩曉剛打了一半的嗬欠頓時被憋了回去，連忙坐直了身體，尷尬地咧了咧嘴角：“三爺……”
“你這個丫頭倒是有本事，一天不惹禍就覺得不舒坦嗎？”三爺微微挑眉，坐到了病床邊的椅子上，打量著渾身上下青青紫紫的淩曉，微微有些惋惜地抬起手刮了刮她的麵頰，“女孩子就別這麽打打殺殺的，毀了容可就不好看了。”
“我小心著呢！”淩曉笑道，看三爺不像是生氣的模樣，膽子也大了起來，“我倒是覺得女人不靠臉也無所謂，這樣更踏實呢！”
“我可不願帶著一個毀容的丫頭在身邊，丟份兒！”三爺輕哼了一聲，“毀了容你就給我滾遠點。”
“三爺您舍得麽？”淩曉腆著臉笑，看著三爺從兜裏拿出一個小瓶子，拔開瓶塞，用食指挑起一小塊帶著香氣的透明軟膏，細致地塗到了她的臉上。
軟膏接觸到皮膚，頓時清涼舒爽無比，淩曉乖乖將臉迎向三爺，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而三爺也看到了她那暗藏得意的模樣，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地斜睨了她一眼。
塗完藥膏後，三爺將瓶子塞到了淩曉的手裏，叮囑她每日擦一次，直到徹底恢複原樣為止：“至於身上就別塗了，這東西可是珍貴貨，經不起你這樣揮霍。”
淩曉笑著，脆生生地應了，小心收好，抬頭卻看到三爺正安靜地注視著她，那雙黑色的眼眸裏帶著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犀利。
“……三爺？”淩曉眨了眨眼睛，試探著問道。
“劉銘將事情都告訴我了。”三爺淡淡地開口。
淩曉點了點頭，對此一點也不意外——要是劉銘敢瞞著三爺，那才是奇跡。
“他說，你一點也不像是個孩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為了得到一個人的心，將自己算計進了醫院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心性，絕對不是一個孩子能有的，而你的出身經曆，也注定不會讓你變成這幅模樣。”三爺看著淩曉逐漸收斂起笑容，黑色的瞳眸變得冷漠而晦暗，輕輕歎了口氣，“我可也不記得，是我將你教成這個樣子的。”
“這些自然不是三爺教我的。”淩曉平靜地回答，平靜下麵隱藏著自嘲與自厭，“三爺教我自珍自愛，無論是什麽，都比不上自己重要。”
“是本性？”三爺想起了最開始見到淩曉的時候，那個幹淨利落、毫不猶豫地殺了人、看起來像是生活在最陰暗處的孩子。
“大約是本性。”淩曉輕輕點了點頭。她是不會說出關於重生之類荒謬的經曆的，無論是對誰，都不會說。
而且，從上輩子帶過來的脾性，大略也能稱得上是“本性”了吧？
三爺歎了口氣：“雖說最開始我看中的的確是這一點，但是現在卻有點不喜了。親手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費了這麽多心血，中途卻被弄死了，真是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淩曉無語地望著一臉惋惜的三爺，深覺自己在三爺心中的地位似乎跟寵物越來越像了。
“我也不會莽撞行事的，若無很大的把握，我是不會輕易動手的。”頓了頓，淩曉發誓道，“我一定會活下去，不會再讓任何人把我的命奪走。”
三爺若有所悟地揚了揚眉，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你若是真能做到，那便好了，不過從你這麽小就喜歡如此冒險來看，我實在有些不太相信你的說辭。”
“……那三爺打算如何？”淩曉心裏有些忐忑。
“也沒有打算如何。”三爺微笑了起來，“不過就是再讓你多學些東西吧。以前覺得你一個女孩子，打打殺殺地沒什麽意思，所以就放任你在武術方麵落下了課程，如今看來，還是都撿起來補上吧。”
淩曉：“…………”
“如此，多給你找點事做，你也就能老實一點，對不對？”三爺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淩曉的頭，表麵上端得是萬分和藹慈愛，而私底下卻是真正的嚴厲警告。
淩曉：“…………”
——現在的日子都讓她恨不得將一天十二個時辰掰成二十四個時辰來用，如果課業還要繼續加重的話，那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