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法明僧 三段姻緣
耳聽得殿內傳來的聲音很細,隱約還夾雜著幾聲重音兒,世生心覺有些不對勁,於是便以食指沾了些唾沫,將那紙窗戶捅出了個洞,附身望去,這一望不要緊,但見世生緊皺雙眉,暗罵了一聲:好膽!
那大殿之內點了兩盞油燈,昏暗的燈光下,有十餘名僧人正在佛祖像前忙碌,按理來說這並不稀奇,但怪就怪在這些僧人之中,竟夾雜著鬼魂和妖怪!
沒錯,鬼是女鬼,這女鬼白衣白裙腳尖點地,而那妖則是妖僧,花白的胡須體麵的袈裟,是個方丈打扮,一身的妖氣隱藏雖深,可仍未能逃得過世生那雙眼睛。
而除了這一鬼一妖之外,剩下的和尚都是凡人,這可太奇怪了,人鬼妖居然能想出的如此融洽,而這大半夜的,他們又在忙些什麽?
這藏梅寺果真有鬼!
世生見狀便再也壓不住心中好奇,於是他當即一腳將那殿門蹬開,殿內眾人大吃一驚,齊刷刷的愣在了原地,而世生則冷聲喝道:“幹什麽呢!!”
“來者何人?!”那方丈打扮的妖怪見世生不善,便沉聲說道,而一旁一個和尚下午的時候見過世生,所以便對著那方丈輕聲說道:“這人是個瘋漢子,是黃大爺下午在廟門口撿回來的。”
原來是這樣,那方丈打扮的妖怪這才穩了穩心神,隨後對那‘瘋漢’說道:“阿彌陀佛,時辰不早了,施主莫要打擾老衲整理寺務,快些休息去吧。”
“你個妖怪,整理什麽寺務?”世生怒道:“快說,你們一鬼一妖是何居心,使了何等迷魂術竟將這些僧人迷惑?!”
這番話出口之後,那老妖和女鬼皆是震驚:怎麽!這瘋子居然知道我們的本相?他究竟是什麽人?
而就在他們愣神的時候,一旁的八個和尚已經朝著世生撲了過來。世生瞧出這些和尚隻是凡夫俗子,甚至連最基本的武功都不會,於是也沒下死手,當時的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張口一吹,狂風驟起,殿內油燈瞬間熄滅的同時,桌上散碎貢品滾落一地,而那些和尚也被這股風吹了起來,重重的撞在了牆上!
世生出手之後,那老妖和女鬼心中一顫:這哪是什麽瘋漢子,根本就是一名本領高強的修道真人!
如今動起了手來,那女鬼見世生之強匪夷所思,心想道此間怕是凶多吉少。於是便隻得做困獸之鬥,隻見它雙爪張開,淒厲的吼了一聲之後,便朝著世生猛撲了過來!
說實話,這種女鬼世生一個指頭便能將其掐死。所以見那女鬼攻來,他一伸手便將其腕子給刁住了,隨即左手食指發力,想先廢了它一身的陰氣。可就在這時,那哆哆嗦嗦的老妖見女鬼受難,竟攥著一把戒刀不顧一切的撲了過來:“休要傷人!”
那老妖來的好快,當頭一刀朝著世生天靈蓋劈了下去。世生冷哼一聲不躲不閃,可在那刀劈下來的時候,世生心頭卻又是一愣。
且見那刀自上而下,即將落在自己頭頂的時候,刀光一閃,一道竟化成了三刀!這種刀法。他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而就在這一愣神兒的時候,三道刀氣已經砍在了世生的雙肩以及頭頂之上。
咣當一聲,世生毫發無損,那生鐵製成的戒刀卻碎了一地。老妖大吃一驚,心想著自己這全力一擊能將楊柳攔腰截斷,就算是打在精鐵上也有三分痕跡,可打在這人身上居然如同瘙癢一般,這人到底又多強的道行居然能刀槍不入,難道他是哪路的海外仙客不成,這還得了?
想到了此處,隻見那老妖頹廢的跪在了地上,對著世生哽咽求饒道:“不知哪路仙家下凡,法明知錯,但求仙家大發慈悲,放我妻子,法明有錯,錯隻在我,如今願受無間之苦,來換它與我這些弟子們的一條活路。”
這個叫法明的和尚一番話說的是聲淚俱下,而那些和尚們見方丈如此這般,竟也跪著爬了過來,求世生高抬貴手。
而這一幕世生又不懂了,隻見他對著那些和尚們說道:“你們還沒清醒麽,他是妖怪,你們的方丈,也許早就被他給害死了!”
可哪料到當他說完之後,有一名僧人竟抬頭哭道:“我們全寺人早就知道方丈的身份,我們都是受它所救之人,而這藏梅寺從始至終都是他一人創立的!”
什麽?他們早就知道這法明是個妖怪了?但他們為什麽不怕?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看來這藏梅寺的秘密著實不小,但世生瞧那些僧人條理清晰,身上絲毫妖氣不沾,當真不像是被妖術迷惑之人,而他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好妖怪,如今見法明似乎真沒害過人,於是世生的語氣也就緩了下來。
反正它們也逃不了,於是世生便鬆開了手,那女鬼撲入老妖懷中正在打顫,而世生則平靜的問道:“既然你沒有害過人,那你們今晚在此作甚?還有,為何你會使地府陰差的刀法?”
沒錯,世生方才之所以愣神,正是因為那老妖所用的竟是陰曹地府中鬼差們的刀法,世生曾經下過豐都,還鬧出了那麽大的亂子,所以對此記憶猶新。
而那法明在見世生說出了自己刀法的來曆之後更是震驚,隻見他連忙磕頭道:“仙長明鑒,法明知錯,求仙長留我一條生路!仙長大恩,法明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世生見他如此驚慌,也知道這樣下去怕是問不出什麽,於是便緩了口氣,臉上表情逐漸放鬆的同時,對著那老妖法明說道:“你別害怕,隻要你沒有害人我自然不會動你,而且我也不是神仙,我隻是個凡人啊。”
法明聽到這話之後,這才稍感安心,不過對他們來說,世生即便不是神仙也是絕世高手,他們的性命還攥在他的手裏,所以法明哪裏還敢再有隱瞞?隻見他抬頭望著世生說道:“我真的沒有害過人。我………唉,事到如今,我便將實話說了吧,您既然見過地府之武。定是能穿梭三界之高人,不瞞您說,我並不是妖怪,我前世其實是‘地府巡武司督辦’,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陰差啊。”
陰差?!
世生皺了皺眉頭,於是忙問道:“你即是陰差,又怎淪落到如此地步,還有它………”
說話間,世生拿眼掃了下法明懷中的女鬼,心裏滿是不解。而聞言之後,那老妖法明有些躊躇的說道:“你可知先前地府動亂,華光放走八百萬惡鬼之事?”
地府動亂,‘華光’放走八百萬惡鬼?
華光是誰世生還真就不知道,但這地府動亂之事世生卻有耳聞。這裏值得當然不是他搞出的那一次,而是在他之前,還有一次地府動亂。
這件事,咱們在前文書中也曾提到過不止一次,那次地府動亂規模龐大,無數地獄惡鬼被故意放出,阿喜和鍾聖君就是在那次陰市圍剿惡鬼的時候產生情愫的。而正是那一次,由於逃跑的惡鬼數量眾多,即便有鍾聖君力挽狂瀾,卻仍放走了很多鬼魂逃到陽間。
也許是有高人帶頭,以至於它們陰市逃脫的時候,竟硬生生的從三岔口闖出了一條連接陽間的通道。而那條通道,便是後來神秘莫測的‘回魂路’。
想到了此處,世生心中暗道:我現在處於百年前的世界,不管陰陽兩界時間如何不等,但這法明所指的。便應該就是那一次了。
於是,世生便點頭說道:“這件事情我聽鍾聖君他們講過。”
“您認識聖君大人?”聽到了這話之後,那老妖法明登時對世生肅然起敬,於是他不由得說道:“想必您定是地位不凡的真人!太好了,既然您同聖君大人相熟,那必然也是菩薩心腸,還請您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世生不由得想道,他何止與鍾聖君相熟,他還同鍾聖君魂兒裏倆家夥都動過手呢,不過這法明的話也沒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世生在陰間的地位確實很高,因為閻君曾許他‘定陰侯’之位,豐都所有陰差都得聽他調遣,當然,那是百餘年後發生的事情了。
這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可真怪,於是世生便哭笑了一聲,隨後對那法明說道:“我能幫的定會幫你,所以你別再有任何顧忌了,說重點吧。”
“是,是。”那法明知道世生與鍾聖君相熟之後,便再也沒了顧忌,這才開口長歎道:“其實卑職犯了錯,這位,是卑職的內人。”
它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對自己的稱呼是‘卑職’,顯然它的思緒已經回到了曾經,而它所指的內人,便是自己懷中女鬼。
要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正如它方才所言,這老妖法明,本是個地府陰差的小頭頭,官不大,比之後關靈泉的職位還要小三級,因他是兩世善人,所以上麵讓它管著二十來號鬼,給了個相當於人間衙門裏捕頭的位置。
咱們講過地府陰差的性質,話說這陰差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上的,而且一旦上任,在有機會進入‘聽經所’修行的同時,也間接性的脫離了輪回,百餘年後,義薄雲天的石小達他們便是例子,當上了陰差之後可以長留陰間,但卻也在漫長的服役期中重斷送了輪回的前程。
可以說這陰差是介於‘鬼神’‘鬼魂’之間的一種存在,雖不是神,但亦要遵守天條,陰間不行陽事,其中一條,便是不許同陰間鬼魂產生情感,因為一旦動情,便有徇私枉法之險。
你要問謝必安它們怎麽不遵守這個法規?其實不然,那無常二爺雖然好色,但卻從不動情,而且因為那是百年後末法之期,外加上陰長生從中作梗,所以導致了地府陰兵們紀律全無,這次事件所造成的嚴重性咱們也講過,由此可見天條法律還是正確的。
書歸正傳,話說這法明還是那豐都鬼差的時候,本來百年安穩無事,隻想平靜度日,他朝有幸前往聽經所,也好換個神體安寧,可哪裏知道,就在他剛剛當上陰差不久的時候。竟遇到了一個女鬼。
鬼差乃是半兵半修之身,所以沒有權利在奈何三生石前照明自身因果,所以,當這法明於酆都城遇見這女鬼的時候。那女鬼幹嚎著撲到它的懷中,它竟不知所措。
法明說道此處,已經淚流滿麵,隻見他保著那女鬼,對著世生說道:“我當時不知道,她與我有兩世的姻緣,毀了自己一身的道行之位能和我在一起。”
頭一世,法明是書生,而那女鬼卻是個鼠精,因幼時偷吃糧倉栗米而被老貓追趕。恰巧書生求學路過,可憐這黑鼠性命便趕走了老貓,而那鼠精立下誓言要報此恩,從此發奮修行,可是當它能幻化人形之時。那書生已是無人照看的白發老翁,鼠精幻化婢女細心照看,奈何老翁知它有情,但也知自己形容枯朽與她全不相配,於是便對其美意一直推脫,直到臨死之前,他對著鼠經說道:今生無緣。如有來世必了卻心願。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此乃一情亦是一恨,老翁死罷,那鼠精心中悲痛,但緊急書生臨別遺言,從此苦苦等待書生轉世回歸。
第二世為一名砸石的匠人。先前雖照過三生石,但因那孟婆湯水功效,還是將所有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這一世的石匠喜好臆想,受書本神仙傳說之影響。終日做著修仙求道之夢,而鼠精掐算時間,覺得此時他應以轉世,於是便四下尋他,但奈何時逢一場動亂,石匠被強召入營,鼠經路過軍營,猛地見到了這朝思暮想之人。可當時營中有身懷異術之人,覺出了妖氣,還道是妖邪亂營,於是便召集人馬,將這剛剛現了形的鼠妖拿住。
恰逢當時盛行煉丹之風,那異人便想將這鼠精練成金丹討好主子,於是便將它先以撒了狗血的石籠將其囚住,等日後兵返之時在做打算,而一日,石匠奉命采石路過那石頭搭成的牢籠,隔著縫隙與那鼠精遙遙相望,鼠精淚眼汪汪的瞧著他,當時石匠的心中不知為何湧出了一股說不清的酸楚。
時間總是在做著一個又一個的輪回,不論過了幾世,深藏在心中的那份情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第一世,書生救了小鼠,而這一世,石匠又一次救了鼠精。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也許這便是世人常說的‘緣分’,也許,這便是天道根本的‘因果’。
石匠放了鼠精,鼠精本想帶著他一起走,可奈何當時被人發現,鼠精同他落荒而逃,但在逃走的路上,敵軍突然來襲,石匠不幸死在亂箭之中。而那鼠精見他又一次死亡,心中悲痛之際,便也再無貪生之念,於是跟著殉情而去。
但他倆的魂魄一前一後步入了陰間,因鼠精這一世為妖身,因死後許回歸人魂,所以入地府之後所走的程序於人有異,而當它在豐都城找到石匠的時候,那石匠卻因為自己這一世的心願,從而當上了鬼差!
陽間飛雪,萬物凋零,地府陰冷,鬼差無情。
老天似乎特別喜歡捉弄有情人,所以,在得知了這前因後果之後,那鬼差心中亦是十分悲痛,它憐那女鬼之情,但又有什麽辦法?
思前想後,他隻好一邊當差,一邊冒著被打入地獄的危險偷偷的與那女鬼相會,眼見著這感情越來越深,可那女鬼沒有久留豐都之權利,眼見著它即將又要轉入輪回,鬼差心中焦急萬分,可是他一小小鬼差卻也無能為力。
而就在這時,地府發生了動亂。
這場動亂規模之龐大,牽扯鬼魂數量之多,乃是陰間最嚴重的一次,動亂的起因,是由一名在冊的仙人造成的。
這位仙人名為‘華光祖師’,乃是個奇人得道,而這華光與其他仙人不同,因為他乃是個少有的孝子,生前因一夢,夢見自己母親死後落了地獄,成仙之後仍無法忘懷,於是,華光便冒了大不敬,公開反對‘先天六四神規’之約束,潛入了地府大鬧地獄,在解救了自己母親的同時,不想更放出了近千萬惡鬼,由此才引出了‘阿喜落難陰市,聖君仁義相迎’這一幕。
話說這場惡戰,地府僅收回了兩百萬惡鬼,還有八百萬私逃陽間,而這次變動,也給了法明和女鬼一個重要的契機,當時它倆覺得這也許是它們能在一起最後的機會了,於是,那鬼差便拉著女鬼,趁動亂從陰市混入了惡鬼大軍,由於逃生心切,這鬼差法明更是利用了那華光,給他出主意,讓他以神力配合著大家的怨氣硬生生的闖出了一條回魂路。
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些惡鬼雖逃到了陽間,但因在開路之時被吸了怨氣陰力,所以導致大部分的人都失去了記憶,而它們投生之後,因體內惡業為除,所以當時陽間出現了許多惡人惡事,間接的讓這人間陷入了一個向惡的趨勢。
而命運捉弄,在逃到陽間之後,那鬼差本想和女鬼投生到尋常人家,伺候兩小無猜安度一生,但哪裏想到,剛到人間不久,它們便在一處荒山中遇到了個吸魂練法的妖怪,鬼差同那妖怪死鬥,雖殺了那怪但自身也是消耗巨大,眼見著即將魂飛魄散,鬼差沒有辦法,這才附身在了那剛剛斷氣的妖怪身上。
而這妖怪,便是後來的藏梅寺方丈法明。
法明說到了此處之後,神情無比悲傷,身旁那些小和尚更是痛哭流涕,隻見法明對著世生說道:“這真是老天的懲罰,想不到這一世我與它竟又是調轉了身份,而它見我得了妖體,便不想離我而去,從此我倆便尋到了這荒山隱世而居。”
由於心中愧疚想要積德,所以法明便幻化為僧人模樣,與那女鬼尋了這破敗的寺廟,而寺廟裏的和尚,全都是山下的孤兒,法明見他們可憐,便將其收養在這藏梅寺中,平日裏以師徒相稱,偶有香客上門也瞧不出破綻。
原來是這樣,在聽了法明的故事之後,世生的心中也對他生了憐憫,想想他們確實很不容易,被這老天捉弄,如今卻仍不能擁有尋常人的情愛,想到了此處,世生也歎了一聲,這才對著法明說道:“即使如此,你又何罪之有呢?不過,你們方才在做什麽,瞧你們的樣子,似乎是要搬家?這些,又和那黃兄有什麽關係?”
法明聽罷世生的話後,臉上神情更加悲傷,隻見他對著世生哭訴道:“大俠有所不知,你道那黃巨天是普通的書生?錯,你可知他便是那華光祖師的轉世,他這一世的目的,正是來抓我們這八百萬惡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