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最後一支舞

流雲說完這番話.見靈竹神色悲涼.又立刻笑著去哄她.“竹兒不要擔心.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就算有.我也會在你發現前就清理掉.決不讓你擔心.竹兒.哪怕有日天塌了.我都會刺破天空.和你一起活下去.”

月色溶溶.柳葉搖曳的身姿倒映在他溫柔似水的雙眸裏.靈竹那刻忽然很感激上蒼.給了自己一個跟靈族幼主讀音相同的名字.讓他能在寧謐的夜裏柔聲低喚.讓自己在今後奔馳的歲月裏.永遠記得那段曾經相愛的往事.

快走到宮殿入口的大門時.舞桐突然讓車夫停車.然後掀開簾子跳了下去.靈竹喊了聲“舞姐姐.”.也跟著跳下車去.

舞桐繞過看熱鬧的人群.繞過正主們騎著的高頭大馬.一直跑到最前麵霽雪的馬前.霽雪看到她.勒緊馬韁.停了下來.靜默地低頭看著她.

舞桐昂起頭勇敢地看向他.仿佛賭上了一生最後的勇氣.“隻要你一句話.這親事.是成不了的.”

這句話一出.不光靈竹愣了.其他六主也停下馬.一致看向霽雪.

然而霽雪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目光緩緩掠過她的臉.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進腦海裏一樣.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才淡淡開口.道:“舞姑娘.祝你幸福.”

舞桐忽然就笑了起來.笑得特別歡暢.眼淚都流了下來.她用力地點頭.發誓般地說:“我會幸福的.一定.”然後就轉身往馬車走去.再也不回頭.

她不知道昨晚有個人喝得酩酊大醉.抱著空酒壇一遍遍地輕喃“桐兒.桐兒”.正如那個人不知道她此刻每走一步.便有一顆淚落到地麵濺起一縷浮塵.

終究還是.錯過了.

進了大殿.李燁等待已久.見他們進來.起身迎接.

舞桐走近.跪了下來.“給聖上請安.”

李燁把她扶起.笑著打量.然後說道:“舞姑娘果然好姿色.怪不得忽律王子點名道姓地要你.舞姑娘盡管放心地嫁過去.大將軍和將軍夫人.我不會虧待他們的.”

“為國效力是應當的.不求聖上賞賜.”

李燁舒爽地笑著.看著舞桐的眼神裏也帶了些敬意.“舞姑娘巾幗不讓須眉.好膽識.好氣魄.遼舊國政務繁忙.忽律王子數日後就要啟程返回.舞姑娘回去後做好準備.到時.我會親自為你們送行.”

“謝聖上抬愛.”舞桐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又說了幾句話.李燁就讓舞桐先退下.留下七主和靈竹單獨議事.“關於請七主出力護衛邊疆一事.不知各位有沒有商量好.”

祈歲點頭.“聖上說的是.此事關係天下蒼生.我們七個若是能幫上忙.也算遵循神祖之意.保護萬靈寧和.”

“那甚好.”李燁顯得很激動.“忽律王子帶著舞姑娘回遼舊國.我希望七主能一路護送.直至他們出神佑國之國境.”

見到祈歲皺眉後.又接著解釋到:“西南方向有振國大將軍坐鎮.勢必沒有問題.而西北的遼舊國.雖與浮滕國結盟.但尚未對我國發動大規模進攻.他們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那樣挑起戰爭後.才有足以信服的理由去勾結別的小國.此番和親隻是借口.他們選中大將軍的養女.實是一石二鳥之計.若舞姑娘在我國境內遇害.遼舊國可以說我國沒有誠意.看不起遼舊.從而發動戰爭.並且振國大將軍已經失去親生兒子.若是再失去養女.必定大受打擊.浮滕國便趁軍心大亂之際大肆進攻.”

“如此說來.遼人的確陰險.”祈歲明白了過來.

“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舞姑娘周全.可是最近京城發生葡葉連環案.所有能出征的將軍武士無一幸免.思來想去.七主天生靈力.以一擋百.定可以擔此重任.請七主成全.”

霽雪捏著茶蓋的手聞言顫抖了一下.碗蓋相碰的清脆聲響在安靜而空曠的大殿內無比刺耳.霽雪像是被嚇到了一般.豁然回過神來.

“你怎麽了.”祈歲問.

“沒事.剛才走神了.”霽雪兩句話掩飾過去.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

祈歲也不再多問.回頭對李燁說到:“如此便不再推卻.我們接受.”

“極好.極好.”李燁眉目間升騰起強烈的自信.他自認這樣便可萬無一失.隻是有些東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這意外.卻是致命的.

商議過後.李燁留七主、靈竹和舞桐在王宮裏遊玩.隨後共進午餐.飯桌上.李燁笑著說:“素聞大將軍之女才貌雙全.十三歲時一支獨舞名動帝都.而今你就要遠嫁遼舊.神佑的舞姿裏再無你的身影.實乃遺憾.”

舞桐聞聲放下鑲銀的筷子.站起來恭敬地說:“聖上想看的話.舞桐可為聖上舞一曲.”

“一曲.那不夠.得需一場方可.”李燁開懷地笑著.提議道:“今夜在碧華池大宴賓客.舞姑娘酣暢淋漓地跳上一晚.如何.”

“都聽聖上的.”

當晚.夜幕籠罩整片皇宮.華燈初上.星河燦爛.穿著輕薄紗衣的宮女如同一群錦鯉.遊弋般走來.她們手中捧著各種食盤.食物的香氣與少女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糅合在一起.似有似有地飄來.撩撥人蠢蠢欲動的心緒.

李燁坐在高高的首席.其餘人列坐兩邊.擺成馬蹄釘的形狀.七主、靈竹.還有遼舊王子忽律馳緊挨著李燁而坐.神佑國其他高官離得稍遠.

李燁的對麵.碧華池蕩著微微柔波.翠綠的蓮葉在風中漫卷舒展.池塘正中.是一塊淩駕水上的木台.鋪著火紅的地毯.四周懸掛明亮的紅燈籠.遠遠看去.如同蓬萊舊夢.

劉公公躬身詢問:“聖上.可以開始了麽.”

見李燁含笑點頭.他便直起腰.用那尖細的嗓音朗聲說道:“晚宴正式開始.”

話音落下.或站或坐在木台一角的樂班開始演奏.咿咿呀呀的絲竹聲隔著池水.悠悠傳來.

爆竹一聲響.空中綻放出一朵銀色梨花.眾人沒來得及喝彩.一抹雪白身影飛上木台.水袖回轉.美眸點點若漆.

無數雪白花瓣從空中落下.舞桐纖指輕挑.拿雲袖遮住櫻桃紅的嫩唇.隻露出一雙帶笑春水美目.朝著對麵.儀態萬千地作揖.“聖上萬福.”

嬌俏一聲.讓無數在場高官酥掉了半邊身子.眼睛裏露出癡迷的綠光.

坐在靈竹的對麵正好是忽律馳.他單手拿著酒杯.有一口每一口地喝著.目光在舞桐身上打轉.表情是說不出來的玩味.見他如此.靈竹嫌棄地哼了聲.轉頭去看右手邊的霽雪.

為了方便觀賞.眾人都是側身而坐.唯獨霽雪.坐得正直無比.他不看舞桐.也不看任何別的人.隻低頭盯著案上的食盤.托著臉頰的左手遮住了半邊臉.讓靈竹看不清他的神色.

歎口氣.轉身回頭.視線與坐在左手邊的流雲相撞.剛想開口.就見流雲輕淺一笑.動了動嘴唇.似在說“不必擔心”.靈竹無奈地點點頭.心裏卻在想.讓我如何不擔心.

流雲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於是探了探身子.伸手過來握住靈竹的左手.用力捏了捏.“竹兒.我們兩個很好就好了.別人的事.管不了也不能管.不如順其自然.”

是啊.他說得有道理.自己的事已經夠亂七八糟了.再去過問別人的.簡直是添亂.何況他們已經做了決定.自己再去多嘴多舌又有何意義.純粹添堵罷了.於是靈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那.我們安心看舞吧.或許這是舞桐在神佑國的最後一支了.不能錯過.不是麽.”流雲笑得很柔.話語也軟綿綿的好不強勢.但就是有種讓人忍不住遵從的力量.

或許.世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堅硬的刀槍.而是脈脈的溫柔.

而流雲.就是淺淺一個微笑.便能覆城傾國的那個人.

樂師開始歌唱.女子纏綿的聲線略帶憂傷.似在思念故人.

“才知此心願為一人留.且看繁華轉眼去悠悠.千帆盡後.暮然回首.明月逐人.向晚舊遊.”

“方了相思隻在丁香枝頭.遍尋不見風過離愁.月落梢頭.千盞燈後.離合唱徹.獨自吟哦.”

舞桐隨著歌聲款款曼舞.黑發飄擺.白紗飛甩.悵然若失.又激昂慷慨.如同一朵幽若的梨花迷失在火海.淡淡的消逝.繾綣的悲傷.激烈的掙紮.

“一聲笑又一聲哭.我自是形骸放縱.一遍歌又一杯酒.我踏上積雪獨舞.一支舞又一場醉.我為誰心外之物.”

“幽穀迷失超脫.悵然獨坐.煙水暈開濃墨.無人看破.”

舞曲最後.水袖被大力拋向天空.像是一場紛紛大雪.垂在天地之間.

歌聲最後的顫音在悠悠飄蕩.白紗飄落.舞桐蒼白的臉驀然出現.她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一個人身上.眸光在燈籠暈紅光線中閃亮耀目.像是含著淚水.

靈竹偏過頭.看到霽雪終於側身而坐.視線與舞桐交錯.滿臉落寞.

於是.屬於霽雪和舞桐的所有甜蜜過往.燃盡在這一夜的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