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傅恒,還是流雲?

席捷臉色果然好了很多.他滿意地揚起下巴.收了手.

魚肉已經烤得差不多.油光閃閃的.發出滋滋的輕響.香味和煙霧一起隨著熱氣升騰.飄散在廣闊綠野中.

小廝從馬車裏搬出一個木箱.席捷從裏麵拿出一些碗碟、筷子.甚至還有一塊錦繡的桌布.他揚手把布鋪在木箱上.然後把碗碟筷子都擺上.從木架上取下噴香的烤魚.依次放進三個瓷碟裏.

“傅恒.過來吃飯.”朝河邊招招手.席捷隨手把剩下的那條魚連同串魚的木條一起塞給小廝.“這個你拿去吧.”

小廝激動得話都說不順暢.“謝……謝謝聖……聖主……”而後誠惶誠恐地接下.退回遠處.

三人落座.席捷突然想起車裏好像還有幾瓶辣醬.便起身去找.讓他們兩個先吃.

見傅恒用左手使筷子.姿勢別別扭扭的.靈竹下意識地問:“怎麽不用右手.”

傅恒的右手本來藏在袖子裏隨意搭在木箱上.聽到她的話便慢慢往下縮.“不小心傷到了.”

“讓我看看.”靈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右手.指腹被一塊明顯的硬物咯到.動作頓時僵住了.

傅恒慌忙把手從她手心裏抽出.藏在身側衣擺下麵.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吃魚.

靈竹尷尬地收回手.撓撓頭.拿起筷子開始剝魚肉.心思卻全在剛才電光火石間的觸碰.

因為那種觸感.就像曾經與流雲牽手的感覺.

流雲右手拇指上有一個玉扳指.質地極涼.以前無聊時抱著他的手研究.見那扳指翠綠可愛.潤如羊脂.便想摘下來戴戴玩.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便安慰道:“族人都說.我出生時.小手握得緊緊的.怎麽都不願意鬆開.後來風父狠心用力掰開.發現我掌心裏躺著一枚玉扳指.閃著瑩瑩綠光.雖然花族人天生眉心有花痣.祈歲也神奇地長有淚痣.但生下來帶著東西這種事.在風族裏是第一件.大家都稀罕極了.認定是件寶物.”

“小時候用紅線串著.戴在脖子上.後來長大了.就直接戴在拇指上.到十四歲時我突然發現.它太緊了.勒得手指疼.但因為是天賜祥物.不能不恭敬.所以隻好忍痛一直戴著.現在.它就像與我長在一起一樣.再也摘不下了.”流雲淡淡地笑著.臉上沒有一絲不滿.全是平心靜氣的恬淡.

靈竹心疼地說:“什麽祥物.若是讓你不舒服了.就不是好東西.砸了它就是.何必受那些苦.”

流雲搖搖頭.“記得十歲那年乾曜與垣已打架.乾曜隨手抓起玉扳指砸他.垣已眉骨立刻就斷了.鮮血橫流.垣已很生氣.擅自弄崩塌一座小山.想用山石砸傷乾曜.乾曜躲開了.那玉扳指卻被埋在下麵.”

“然後呢.扳指變成粉末了吧.”靈竹好奇地追問.

“垣已差點被他石父打成粉末……”流雲好笑地說:“都知道那扳指對風族的意義.垣已擅自毀了它.比殺人的罪還重.本來是判了碾刑.幸好乾曜跟我不休不眠整整五天.挖開碎石找到那枚扳指.才使他脫離死罪.”

“竟然沒有碎掉.太神奇了吧.”靈竹驚訝極了.翻來覆去地查看那玉扳指.“連一絲裂紋都沒有啊.”

“是啊.所以從那以後.籠罩在它上麵的光環愈發閃亮了.”流雲嗬嗬笑著.揉揉靈竹的頭發.“竹兒.它就是我身份的證明.什麽都可以仿造.隻有它不可以.若是哪天有人冒充我的樣子接近你.你一定要看他是否戴著這樣一枚玉扳指.在第一時間識破他的詭計.保護好自己.別讓我擔心.”

通過它.可以判定一個人是不是在假冒你.那麽.是不是也可以通過它.判定你是不是在假冒別人.

靈竹眼神渙散.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魚肉.如果此時的傅恒真是流雲.那麽在織仙穀的吻、他倆有沒有碰麵.都找到了答案.

但是.另一些問題又冒了出來.在洗天山莊第一次碰麵的那個傅恒是誰.背叛風族歸順席捷的傅恒又是誰.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席捷毫不知情.還是假裝不知曉放長線釣大魚.

還有.流雲.你有沒有想過.把我帶回你身邊……

筷子穿透魚身.一插到底.筷端與瓷盤相碰.發出清脆一聲響.靈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頭也不轉地指著河邊那匹黑馬.說:“它似乎有點異樣.不去看看麽.”

駿馬在愜意地甩著尾巴吃草.讓她的話沒有一點可信度.傅恒奇怪地打量靈竹一眼.還是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好吧.”

玄黑披風蹭著靈竹的鼻尖劃過.帶起一股微風.

靈竹失落地閉上眼.在心裏默歎.不是他……

流雲比傅恒要高一些.以前站在他懷裏.鼻尖剛好能碰到他的胸口.而剛剛的試探.鼻尖竟然幾乎與他肩膀平齊.

即便是語苑那種水平的易容術.也隻能在鞋底做些手腳.把矮個子的人偽裝成高的.但無法把高個子的人偽裝成矮的.

所以他不是被人冒充的.最起碼不是流雲冒充的.

是我的錯覺嗎……靈竹盯著他始終縮在袖子裏的右手.兀自歎息.其實我很希望那是你.即使你不是為了贏回我而來……

我隻希望.再見你一麵而已……真心實意地叫你一聲雲哥哥.然後把那些藏在心底沒來得及說的話.一字一句.講給你聽……

席捷抱著幾個瓶瓶罐罐回來.見到這一幕.奇怪地問:“這是怎麽了.”

靈竹恍然回神.從他懷裏拿過一瓶辣醬.坐下.把醬汁均勻地抹在魚肉上.“沒什麽.在等你回來一起吃而已.”

席捷一愣.倏爾如花般笑開.“謝謝你丫頭.我很開心.”然後湊上前.在她鬢發間印上一吻.

靈竹動作一滯.而後撥弄下被他吻過的頭發.埋頭繼續吃.

傅恒也正巧回來.席捷瞥了一眼.問道:“你右手怎麽了.”

傅恒這次倒是很幹脆.撩起過長的袖子.露出那隻纏滿繃帶的手.

靈竹刻意留神他的拇指.看到那裏係著一個鼓鼓的死結.心裏的失落更加明顯.臉上也掛不住了.於是丟下筷子.轉身離去.“我吃好了.先回馬車上了.”

席捷看了看隻動了一點的魚.立刻問:“不合胃口麽.我煮魚湯給你好麽.”

“不用麻煩了.我不太想吃東西.”靈竹頭也不回地答話.徑直上了車.躺倒榻上.拿錦被蒙住臉.同時.壓抑的淚水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忽然間.很想很想流雲……

同樣是烤魚.從流雲手裏遞來的.跟從席捷筷子裏夾下的.卻完全不一樣.

一個讓她歡喜雀躍.一個讓她淚流滿麵.

縱然席捷手藝再好.用的餐具再精致.都比不過流雲手中簡單到隻撒了點湖鹽的那條.

因為他缺少了一樣可以令人神魂顛倒、流連忘返的調料.叫做相戀.

太陽落下去很久.晚風變得清涼後.席捷才回到車上.見靈竹抱著膝蓋坐在榻上.便笑著坐到床邊.問:“有心事.”

想著沒什麽能躲過他的眼睛.靈竹索性點頭認了.“是有點.”

“能告訴我麽.我可以幫你解決.”

“你的解決方式永遠都是簡單粗暴的一個字..殺.”靈竹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說話.

席捷依舊一副溫和的樣子.繼續說:“對你.還有另一個溫柔體貼的字..寵.”

“誰要你寵我了.征求我的意見沒有.”靈竹正難過著.被他那個字刺激得心情越發不好.聞言把被子丟過去.氣呼呼地反駁.

席捷一把接住飛來的錦被.輕巧地放在身側.眉眼彎彎好脾氣地說:“那就換個字好了.愛.滿意了麽.”

“不是哪個字的問題好不好.”靈竹覺得跟他交流特別費勁.“這就好比一個人喜歡吃茄子.不喜歡吃胡蘿卜.你一直在他耳邊念叨胡蘿卜如何如何好.逼著他吃一樣.他不會喜歡上吃胡蘿卜的.隻會越來越討厭.”

席捷覺得這種說法很新鮮.眼睛裏閃爍起新奇的光芒.側頭想了想.道:“我以前也不吃胡蘿卜的.但聽人勸嚐試一次後才發現.也沒有那麽難吃.關鍵是做法.所以……”

“停.討論這個問題沒價值.你永遠不會聽我的.”靈竹出口打斷他.然後拽回被子.背對著他躺下.

席捷笑笑.幫她把被角掖好.“睡吧.一覺醒來就回到山莊了.你最近可能有點孤獨.回去後我讓三公主那個瘋丫頭多陪陪你.就會開心多了.”

小廝套好馬車.揮動馬鞭.車輪開始移動.後來保持不快不慢的速度.平穩前進.

傅恒駕著馬.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麵.在衣袖的掩蓋下.他不經意地摸了摸右手拇指.意識到這個動作後.又立刻移開手指.憂慮地歎了口氣.

等他們走過很遠.河麵上突然掀起波瀾.一個穿水藍色衣裙的小姑娘舞動著手指.一條小船從河底浮了上來.保護在船身周圍的結界砰然碎落.水珠嘩啦啦地掉回河裏.

她開心地笑著說:“祈哥哥.事情進展得好像格外順利呢.”

祈歲袖手站在船尾.目光深遠.微微頷首.“準備進行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