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祭靈堂
幾名侍女捧著燭台走進來,把屋內角落裏的蠟燭點燃,又罩上橘紅色的燈罩,一時間屋子就變得明媚溫馨起來。
絲瑤端了盆熱水進來,說到:“幼主,天色已晚,我幫您梳洗就寢吧。”
靈竹放下宣紙,走到床邊坐下,任絲瑤脫下她的鞋襪,幫她洗腳。這雙腳第一次被別人碰觸,與其說享受,不如說別扭。但靈竹還是忍了,畢竟要當自己是靈竹,生活習慣什麽的,都得適應才好。
洗完腳後,絲瑤讓另一個侍女把水端了出去,在別的盆裏洗淨手,說:“幼主,請您坐到梳妝台前。”
靈竹跳起來,趿拉上鞋,拖著衣服長長的下擺,往窗邊有麵銅鏡的地方移動。絲瑤見她這樣抿嘴笑了,跟著走過來,跪在腳邊,幫她整理過長的衣擺,又把鞋提上。靈竹好奇地看向鏡子裏,想知道這個身體的主人長什麽樣子,這一看,卻大為吃驚。
平整光亮的鏡麵映出的容貌分明還是自己的樣子,卻說不出地好看了許多。靈竹湊近了些,仔細地分辨。哦。眉毛更細更長了,眼睛好像大了一點,睫毛也濃密了不少,下巴似乎尖了很多。如果不是因為是自己的長相,靈竹簡直要跳起來輕佻地摸兩把,然後讚歎,古典美女啊!可惜此刻隻好遺憾地在心裏默默感歎。
靈竹自戀著的時間裏,絲瑤已經把她的頭發放了下來,用木梳慢慢梳理著。“幼主,您昏睡醒來後,靈力更強了呢。”
“昏睡?”
“幼主您莫名昏睡一個月,又莫名突然醒來,但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
“那靈力呢?”
“幼主您這個也不記得了啊。”絲瑤俯身輕輕攏起靈竹的長發,複又小心地放下,像捧著珍寶一樣。那漆黑的頭發一直垂到地麵,鋪展在攤開的衣擺上。“頭發的長度代表靈力的強弱,幼主您生來頭發就比靈族裏其他的孩子長,到十四歲時,已經快趕上夫人了。現在的長度,大概都要比靈主長上一些了。”
靈竹聞言站起身,轉頭看向身後,果然見頭發極長,一直垂到腳跟。“再長一點,都可以用來拖地了。”
“幼主說笑了,再長的話,那就是我們靈族的榮耀。”絲瑤見她很隨意地撥弄頭發,趕忙伸手製止,然後寶貝一般地輕撫。“幼主,您要愛惜自己的頭發,他日您成為靈族正主,這就是族人威嚴和地位的象征,意義重大。”
靈竹歎口氣,心想書裏不是說古代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嘛,怎麽到了這兒就頭發越長越受尊敬,這個國家真是詭異。
說話間絲瑤已經把靈竹頭發梳理好,也幫她褪下繁厚的衣衫,扶著她躺回床上,放下床幔,吹熄了旁邊的蠟燭。“幼主休息吧,我就睡在隔壁廂房,有事幼主就喊我。”
第二天清晨,律大夫來到的時候,靈竹已經梳洗好,正靠著軟墊斜倚在床上喝燕窩粥。碧玉雕成的小碗,白銀鑄成的小勺,倒把碗裏的燕窩比了下去。靈竹吞咽著美食,內心卻在哭泣,古代的人真是奢侈死了,這麽浪費,害得後人按克買金銀翡翠,看來可持續發展真是太對了,不然再往後的子孫估計連大白菜都要按克買了。
號脈沒有傳說中描寫的那麽神奇,沒有懸絲,律大夫直接上手,兩指在手腕外側壓了一會兒,便結束。
“律大夫,竹兒她……”
“靈主不必擔心,幼主她脈象平穩,跳動有力,很是健康。至於失憶,大概如靈主推測,是因昏迷過久而導致。”律大夫站起來,撫平衣擺。
“那可否痊愈?”流雲問道。
“恕在下才疏學淺,此事不敢妄斷。”略微停頓,律大夫像是想到了什麽,接著說:“聽聞幼主是在神廟嬉戲時突然昏倒,遍尋名醫卻都找不到病症。”
“正是。”竟央連連點頭。
“靈主,在下覺得此事甚是蹊蹺,不如請魂主來,他大概能看出個一二。”
“我也正有此意,隻是魂主輕易不會透露……”
“這個就無法了,魂主自然有他的打算。”律大夫歉意一笑,“那不才就寫幾個安神養息的方子,讓幼主先吃著,等魂主來了,再另行診斷,如何?”
“好,有勞律大夫了,請隨我來。”
竟央帶著律大夫一起走向偏廳,流雲也跟了過去。絲瑤把靈竹的衣袖放下,繼續端著燕窩粥,細心地喂她。靈竹側頭聽了半天他們的對話,覺得有些古怪,想要開口,卻又覺得不合適,隻好換個角度詢問。
“絲瑤,天下就隻有我們一個國家嗎?”
“不是,有很多國家呢,不過實力強大的隻有三個。處於南方的神佑國,擁有肥沃的平原和美麗的山脈。處於北方遼舊國,擁有連綿的草原和起伏的沙漠。處於西方的浮滕國,擁有層疊的梯田和低凹的盆地。這三個裏麵,神佑國占據天時地利,又是最強大的。不過正因為物阜民豐,別國經常來進犯,最近幾年尤其厲害。”
神佑國?自己難道是進入了遊戲?靈竹吃了一驚,差點嗆到,事情奇怪起來了啊。
早飯結束,流雲也回來了,他徑直走到床邊坐下,心疼地看著靈竹,道:“竹兒,愛比遺忘厚,你想不起來不要緊,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絲瑤識體地帶著侍女走出去了,房間裏隻剩他們二人。四目相對間,清風乍起,白紗窗帷款款飄搖,像是虛幻的夢境。
自己不是她,所以無法回應流雲濃烈的感情。每每看到他,心裏湧現的與其說興奮,不如說是愧疚。自己拆散了原本很相愛的一對璧人啊,靈竹歎口氣,躲開他的視線,翻身想下床。
流雲俯身拿起腳邊鵝黃色繡著茉莉花的小鞋,溫暖的大手撫上靈竹的腳腕,輕柔地幫她穿鞋。黑亮的長發鋪在靈竹的膝蓋上,草木的清香縈鼻。
“無論是哪兒,隻要你想去,我都會陪伴左右。”流雲抬起頭,眼裏水光蕩漾。
靈竹飛快移開視線,罪惡的感覺更加深厚,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對不起。”
“我愛你,所以不覺得苦,你不用內疚。”流雲輕笑,星眉朗目。“竹兒,試著用自責的時間,再次愛上我吧。”
他笑起來的那一刹那,靈竹仿佛聽到花開的聲音,心底一片柔軟。為了那個笑容,靈竹違心地點點頭,道:“好。”
院子牆邊有樹不知道叫什麽的花,燦爛地開著,白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在清晨疏朗的光線裏看起來團實可愛。一條青石小徑從拱形石門裏蜿蜒而出,盡頭全是鬱鬱蔥蔥的半人高灌木。遠處波光粼粼,似乎有水。
二人沿著小徑走了幾百米,一片池塘映入眼簾。精雕細刻的白色大理石柱子圍了一圈,水麵上荷葉層層疊疊,繁碩的紅蓮奢華盛放。沿著石欄走了一會兒,看到一個缺口,裏麵錯落的石柱連成的小路,盡頭有個不高的亭子,想來是夏天賞景喝茶用的。
又見紅蓮,靈竹有種複雜的感覺,也不再往前走,蹲在一個較低的石柱上,伸手去玩水。清涼的感覺從指間傳向全身,水麵起了漣漪,波紋一圈圈地蕩漾開。有暗影從遠處遊來,近了之後發現,原來是條肥碩的大魚。它在靈竹指尖旁遊動,有力的尾巴在水麵刮起波紋。魚身光滑冰涼,從指尖貼著遊過去的時候,觸覺微妙。
流雲仰頭站在她身側,閉著眼輕嗅空氣中的荷香,喟歎般地說到:“十四歲的那個夏天,你站在荷花深處,紅著臉說喜歡我。一晃四年已過,我還能不能奢望你的愛一如曾經?”
靈竹收回手,撥弄青草,草絲纏繞指間,雜亂如此刻心境。
“風主,幼主。”絲瑤腳步匆忙從遠處趕來,打破僵局。“風主,花主托人捎口信來,讓您立刻去找他。”
流雲為難地皺眉,說:“我知道了。”
靈竹站起身,問:“你要走了嗎?”
“嗯,有些事不能耽誤。”流雲用力握了下靈竹的右手,眼神繾綣而留戀。“竹兒,等我回來。”
送走流雲,靈竹驀地有點失落,花花草草也失去了吸引力,便隨絲瑤回了臥房,百無聊賴地看侍女做女紅,混沌地度過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沒什麽娛樂活動,天黑不久絲瑤便來服侍她歇息,靈竹很不情願,但還是強忍著無聊得長草的心情,乖乖躺到床上。絲瑤見她閉上了眼,便吹熄蠟燭,合門而去。
輕紗絲幔外麵,模糊的人影漸漸走遠,靈竹躺了一會兒,輾轉難眠,心裏煩躁,於是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拂開從房梁垂到地麵上的輕紗,拿起放在凳子上的衣衫,靈竹又笨手笨腳地自己穿上了。
窗戶半開,用一根木條支撐著,靈竹湊過去,趴在窗帷上往外看,隻見皓月當空,枝搖影動,滿地碎落的銀輝,煞是清淨漂亮,不由得想出去走走。拉開房門,不動聲響地關好,躡手躡腳地走下台階,進了院子裏。
順著小徑進了花園,四處一打量,才發現左右兩側各有一道拱門,白天竟沒注意到。靈竹隨便挑了個門,信步走了過去。進去之後發覺,好多竹子啊!一排排地站在石路兩旁,挺拔修長,遮天蔽日,隻能在枝葉間的縫隙看到月亮的身影。
奇怪的聲音從竹林深處傳來,靈竹膽戰心驚,默默握緊雙手,往前跑去,卻在拐彎處碰見一個奇怪的生物。剛想喊出聲,餘光一掃,咦,這不是孔雀嘛!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定神去看,果然是羽毛亮麗神情優雅的藍孔雀。它見了靈竹,也不受驚,悠閑地踱了幾步,才往竹林深處走去。
這家人養孔雀當寵物嗎?奇怪的愛好!靈竹見它走遠讓出路來,便接著往前走,不一會兒又看到兩扇拱門,一扇裏麵黑咕隆咚怪嚇人的,一扇裏麵似乎有昏暗的光線,想也沒想,靈竹便往有光線的那道門走去。幾十步後,果然看到一片屋子,正中的那個燈火通明,似有人影走來走去。靈竹偷偷摸摸地蹭過去,貼著門縫,眯著眼看了看,原來是這個身體的靈父和靈母。
“靈主,明日我們去請魂主來吧,竹兒她實在是……”萩侞坐在桌邊,手裏握著一串念珠,滿臉擔憂地看向身邊人。
竟央背著手不安地來回踱步,已經放下來的頭發垂到腿彎。“之前竹兒昏迷的時候我已經上門去請過了,魂主不願前來,明日我帶著竹兒再去拜訪,看他是否會接見。不過就算見了,也不見得會說什麽,他一向口風很緊,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透露。”
“我的竹兒可怎麽辦呢……”萩侞撫著胸口,略微帶點皺紋的眼角滑出一顆眼淚。“我夢到自己在竹林裏迷了路,後來遇到了神祖,她笑著摸了下我的肚子,之後便有了竹兒。故而我一直覺得竹兒會是個不同尋常的孩子,果然她出生後頭發比史上所有孩子的都長,可她出的事也比任何孩子都多。可以的話,我寧願她是個普通的孩子,不要她受那麽多罪。”
竟央歎了口氣。“神祖托夢給你,又把竹兒賜給我們,定然有她的打算,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那竹兒怎麽辦?這些年她越來越奇怪,說的話做的事都令人費解,這次又莫名昏迷了一個月,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了。下次會不會……就這麽沒了……”萩侞哽咽著。
“實在不行,我來占卜竹兒的命運吧。”竟央皺著眉頭。
“不可!私自占卜,會折你十年壽命的!”萩侞聞言,眼淚戛然而止。
竟央坐回凳子上,撫摸萩侞齊腰的頭發。“萩侞,每個人的命運都被神祖設定好了,包括你會夢到神祖,包括竹兒會成我們的女兒,包括竹兒與生俱來的靈力,包括她經曆的不同尋常的挫折。雖然我是靈主,你是靈主夫人,但我們都無力也不能去改變它。神祖自有她的打算,我們不該破壞世間萬物的正常運轉。我跟你一樣,也不好受,但如果作為正主的我們都無法接受既定的命運,又怎麽讓世人接受呢?”
萩侞低著頭,思索片刻。“我明白……一時過於擔心竹兒昏了頭,差點讓你做了錯事。竟央,是我錯了。”
竟央握住她的雙手,道:“為人父母之心,我懂的。”
一直在門外偷聽的靈竹看到這一幕,默默地心裏酸澀起來。他們這麽疼愛的女兒,現在不知在何方,而自己困在陌生的世界裏,也不能回家。這樣想來,平時老跟自己搶草莓吃的弟弟也覺得十分可愛;老爸雖然總是不在家,但一有時間就會帶著兩個孩子去遊樂場;媽媽老是電話不斷,但跟自己穿母女裝的時候,笑得一臉幸福。
“老爸,媽媽,小鬆,我想你們了……”靈竹類似囈語地說出了這句話,低落地往回走。
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會兒,抬頭看,發現竟走到陌生的地方來了,看來走錯路了。歎口氣,想著連路也欺生,自我同情著,轉身想回去。突然起了風,刮得樹叢沙沙作響,靈竹抬頭遮在眼前防止沙子進入眼睛。身後吱地一聲,把她嚇了一跳,回頭去看,發現那座兩層高的屋子的門被風吹開了。
風越吹越大,靈竹覺得自己幾乎站不穩了,趔趄著往後退。不得已,順著風向走進那個屋子,下死力關上門,放下門閂。呼嘯的風被擋在門外,低聲嗚咽著。靈竹覺得有點冷,拉好被風吹亂的衣服,回頭打量這間屋子。
很寬敞,兩百平方米的樣子,用磨平的石板鋪成的地麵,房梁很高,沒有任何家具,給人很空曠的感覺。正前方的地上放著幾個軟墊,軟墊前是一張桌案,上麵擺著幾個香爐,裏麵的香靜靜燃燒著,青煙繚繞。桌案上方懸掛著一幅畫,靈竹走近些,看清楚了,畫的是一個女子,嘴角含著慈悲的笑容,眼神安寧而平靜。
“這是這個世界信奉的菩薩?”靈竹又走近些,抬頭仔細看了看,覺得似乎有些眼熟。
手腕上銀鈴叮咚作響,靈竹突然想到了什麽,抬手仔細一看,心中陡然一驚。原來每顆鈴鐺上都雕刻著那女子的畫像。
詭異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寒毛都豎了起來。靈竹仰頭看到畫像上方的橫梁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子的匾,上書三個大字,祭靈堂。
居然跑到靈堂來了!趕緊跑!小時候隻要不聽話就被大人們嚇唬說鬼要來捉你了,因此靈竹對鬼啊靈堂啊之類的,具有本能的恐懼。心驚肉跳地跑到門口,拔掉門閂想逃離,卻驚恐地發現,門拉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