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冤案
第二日一大早,縣衙門口就擠滿了民眾,不光是臨巒本地的,甚至還有聽說狐妖案真凶被抓住後專門跑來看的外地人,裏裏外外,擠得水泄不通。靈竹四人來得早,所以站在眾人前頭,裏麵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發福的中年縣太爺提著腰帶從屏風後走出來,落座,扣了下驚堂木。“開堂!”
衙役站了兩排,廷杖在地上敲得咚咚響,齊聲高呼:“威~武~”
捕頭站在桌案旁,麵對民眾,厲聲喝道:“帶犯人吳量!”
沒多久,兩名獄卒拖著穿著褐衣囚服披頭亂發的吳量走了出來。才一日,他就蒼老了很多,原本魁梧挺拔的脊背佝僂著,臉上和手上都不滿新鮮的傷痕,想來是昨日在獄中挨打所致。
“跪下!”獄卒把他踢倒,垂手立在一旁。
縣太爺道:“犯人吳量,有人指證你殺害趙儲及孫福一家四口,你可承認?”
吳量仰臉看向縣太爺,表情痛苦。“大人,草民冤枉!”
“冤枉?”縣太爺冷笑,“來人,把證人劉向帶上來!”
劉向從人群裏走出來,戰戰兢兢地跪到吳量左邊,磕頭。“大人,草民劉向。”
“嗯,”縣太爺點點頭,“把前夜看到的說出來。“
“是,大人。”劉向不敢抬頭,一直盯著膝蓋前的地麵。“前夜草民起身如廁,見到一個黑影行色詭異闖入宴月樓後院,因為草民膽小怕事,所以躲了起來。等那人走近,才看到他滿身是血,手裏還拿著把滴血的菜刀。他見四下無人,便把菜刀扔進水井,而後脫掉血衣,燒了,還把灰燼埋在花壇裏。”
“你可看清那人的長相?”縣太爺問。
“月光明亮,草民看得一清二楚。”
“那好,說出那人是誰?”
劉向片頭瞅了瞅吳量,複又低下頭去。“回大人,是草民身邊的這個人,宴月樓的家丁,吳量。”
話音剛落,吳量的臉瞬間煞白。
“你可承認?”縣太爺道。
吳量咬牙死扛。“草民冤枉,是劉向故意陷害我!”
“我沒有!”一直不敢大聲說話的劉向突然激動起來,大喊道。
縣太爺擺擺手,示意他安靜。“捕頭,上物證。”
“這些是從宴月樓裏找出來的,各位請看。”捕頭拆開懷裏的布包,露出菜刀和衣服殘片,來回走著展示給民眾看。“驗屍時在脖頸和手腕處發現割傷,傷口與這柄菜刀的刀刃相吻合。”
民眾立刻喧嘩起來,紛紛說:“吳量這廝平日裏就粗暴蠻橫,做出這麽傷天害理的事也不稀奇!”
“不是那樣的!”吳量立刻辯解道:“割傷他們需要時間,他們不可能不掙紮,我雖然力大,但也不能同時弄傷五個人!隻要有一個沒被束縛就可以喊救命或者逃跑,但他們沒有,連掙紮的痕跡都沒有!大人,這解釋不通!”
“我還想問你是怎麽做到的,你竟然反問我?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人真不是我殺的!我什麽都沒做,真的!”吳量仍在為自己辯護。“大人,隻要是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不合情理。”
縣太爺冷哼一聲。“你當本官是三歲小兒沒有腦子嗎?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會老實交代了,來人啊,給我打!”
衙役得令,強壓住死命掙紮的吳量,開始杖責。粗大的棍子一下下打在肉上,和著吳量吃痛的叫聲,發出沉悶的鈍響。
靈竹心裏不忍,吸了吸鼻子,下意識拽住流雲的衣角。流雲抬手擋在她眼前,輕聲道:“竹兒,別看了。”
視線一晃,屋角上一抹綠色閃過,像極了夢中雪狐那雙剔透的眸子。靈竹心裏一驚,定神去看時,一隻大白貓躍上屋頂,舒服地趴下身懶洋洋地曬太陽。靈竹隻當是自己看錯了,不再多想。
霽雪看到方才那幕,打趣地把舞桐擋在自己身後,故意模仿流雲的語調,說:“桐兒,你也別看了。”
靈竹知道霽雪逗她玩,有些不好意思,便說:“又不是很可怕,你不用這樣的。”
流雲不在乎地瞥了一眼霽雪,擋在靈竹眼前的手絲毫不動。“既然我在你身邊,你就不用做任何勉強自己的事情。你隻用在乎我就好了,其餘閑雜人等,不必理會。”
霽雪把桃花眼瞪得滾圓,喝道:“誰是閑雜人等?本公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閑雜人等有這樣的嗎?”
“好了,這是在公堂上。”舞桐今天莫名很急躁,視線一直黏在吳量和劉向身上,見霽雪跟流雲吵起來,才轉過頭來。
霽雪掰開她手心,看到晶亮一層汗水。“為他擔心?”
舞桐搖搖頭。“我是害怕。”
“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呆在自己附近那麽多年,想想確實挺可怕。”霽雪捏住她的手,“不過沒事了,他已經被抓住了。”
“不是,”舞桐看向被打得衣料都染上紅色的吳量,皺起眉頭。“我害怕麵對他的家人,該怎麽向他們交代……阿吉才那麽小,婆婆歲數那麽大了又失去兒子……最苦的是,絲嫂從此沒了丈夫……”
“桐兒,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
“你不懂失去愛人的痛苦。”舞桐神情落寞,像是在自語。“孤燈冷壁,單影獨飲,那種寂寞到骨子裏卻無處可排遣的感覺,我懂,在每一個你不在的日子裏,我都親身感受著。”
“不提過去的事好麽?未來還那麽長,多想想以後。”
趴在地上疼到全身**的吳量發出最後一聲痛呼,眼睛一翻昏了過去。衙役停下手,探尋地看向等著看好戲的縣太爺。
“怎麽這麽快就暈了,有膽子殺人沒膽子挨打,沒用的東西。”縣太爺不爽地拍了下桌子,“給我拿冷水潑醒他,接著打!打到承認為止!”
“是,大人。”
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吳量掙紮著睜開眼,嘶嘶地倒吸冷氣。
“吳量,現在你要是承認的話,便可免去皮肉之苦。”捕頭道。
吳量卻極其頑強,仍然堅持說:“草民冤枉!望大人明察!”
縣太爺不耐煩地揮揮手。“打!繼續打!我倒要看看你這塊臭骨頭有多硬!”
又是一頓梃杖揮舞,負責打人的衙役累得滿頭大汗,腰酸背疼,隻好換人。在這間隙裏,吳量又昏過去一次,不過很快又被強行喚醒。挨打的地方早已血肉模糊,新換上的衙役瞅了半天,竟不知在何處下手。
“大人,這樣下去要出人命的。”一直站在旁邊當自己不存在的狗頭師爺終於發話,“他死了倒沒什麽,隻是恐怕影響大人的名聲。”
“這個……”縣太爺剛想發話打背部,聽他這樣一說猶豫起來。
劉向上身顫抖著,戰戰兢兢地說:“大人,讓草民勸勸他吧。”
“嗯,也好。”
劉向得到允許,便拖著雙腿爬了過去,跪在他眼前。“你承認了吧,反正都是一死,認了死得還痛快些。”
吳量眼神渙散。“我平日裏雖驕橫,但沒有欺負你一分,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劉向猶豫好久,才道:“我也不想害你,但事實擺在眼前。這都是造化,你逃不出去,就認了吧。”
“不要!”李絲突然哭喊著從人群裏闖出來,跑進大堂,跪趴在他身上。“夫君,不要認,為了咱們一家人,咬牙撐著!蒼天白日,總有人會為你主持公道!”
“哪裏來的大膽刁婦,給我趕出去!”
衙役拽住李絲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往外拖。劉向臉頰貼在地上,看著越來越遠的鞋尖,手指在地上摳出血來。“縱然被打死,我也要死的清白!等見了閻王,向他討個公道!”他強撐起上身,抬頭瞪向縣太爺,一臉赴死的決然。
縣太爺被他突然淩厲起來的氣勢震懾到,愣了一下,而後掩飾地整整衣冠,拍驚堂木。“本官累了,明日再審。”語畢起身,慌裏慌張地從後門躲了出去。
他一走,圍觀群眾也就陸續散去了。吳量腳尖沾地,被兩個獄卒拖拽著往大牢走,經過李絲麵前時,他抬頭一笑,很蒼白,很虛弱,卻充滿力量。劉向看著他的遠去的背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愧色。
安撫好吳量的家人,吃完午飯,剛休息了一會兒,舞桐就見劉向在房門外猶豫地徘徊,幾次想要敲門,卻都在手快要碰到門板時忽地收回。舞桐便道:“劉賬房,有事的話就進來吧,我不忙。”
劉向正在想心事,忽聽這麽一聲,嚇了一跳。“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還有幾筆帳沒算,我下去了。”
舞桐看他走遠,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叫住他。“劉賬房,我有一事要問你!”
劉向身形一滯,慢慢轉過身,走回來。“老板娘有什麽事,直接吩咐便是。”
“隻是有些好奇。”舞桐四下看了看,見無人,便關上了門窗。“劉賬房,你一向老實,從不說謊,更何況是編謊話害人呢?現在這裏就隻有我們兩個,你告訴我實話。”舞桐盯著他的臉,問:“你前夜真的看到吳量穿著血衣拿著菜刀回來嗎?”
劉向腿頓時一軟,險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