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的天涯 十三

“沐色。?1”

女子熟悉的聲音傳來,他回頭,看著旁邊站著的女子,簡單挽起的烏發,小巧清秀的臉,漆黑的大眼,那眼底,倒映出一個栗色卷發的少年。

心口微微一滯,他反握住女子的手,如九年前初遇那樣。

“嗯,回去。”

清美的臉上露出慣有的淺笑,他回答的十分乖巧,像不懂世事的孩子紂。

眼底的敵意瞬間當然無存,看起來清澈毫無雜質,那一刻,十五都以為,剛剛是自己看花了眼。

十五不敢停留,帶著沐色趕緊離開。

直到兩人消失,冷才鬆了一口氣,回頭盯著流水,“流水做事向來小心謹慎,怎麽會突然如此魯莽,就不怕傷了夫人!賓”

他口氣平淡如往昔,可語氣裏卻已經有厲色。

流水低著頭道,“是流水的錯。”

說著,下意識的握緊拳頭。

那十五,命可真是大。連安藍親自送藥,都沒有讓她喝下去。

不知道是十五太警惕,還是那沐色搞得鬼?

想到沐色,流水想起剛剛對方帶著敵意的眼神,心中突然湧出一絲不安:難道說那他真發現什麽了?

當時她的確是受了驚嚇跑出來,可看到十五站在樓梯口,她不由計由心生,想借著冷將十五撞到。

可萬萬沒想到,屋子裏的蓮降竟然出手阻止,那蔓藤直接將她和冷丟了出去,不但如此,當時她還感到另外有一股力量拽著她狠狠的撞向那假山。

那青色的石頭上,依然有自己點點血跡。

是沐色!

待冷離開,流水這才抬頭看向十五離開的方向。轉身,看到暗處站著一個人,她嚇了一跳,看清對方麵容,不由低頭行禮,“風盡大人。”

風盡挵著袖子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裏,然後走出花叢,桃花眼裏閃著不明的光,“那沐色好像,不怎麽喜歡你呀。”

流水渾身一抖,道,“流水剛險些衝撞了夫人,沐色是擔憂夫人身體吧。”

“夫人……”

聽到這兩個字,風盡眯了眯眼睛,道,“流水到是聰明伶俐的人兒,難怪殿下會讓你留下。”

聰明伶俐,在於,流水改口喊了夫人,而並非十五大人。

看樣子,剛剛看到蓮降出手,她明白了十五在蓮降心目中的地位。

哪怕是冷做了他幾十年的影衛,為了十五,蓮降亦毫不手軟。

“風盡大人謬讚了。”

流水抬起頭,這才發現風盡手裏拿著一個碗。

她臉色微微一白,已聽到風盡說,“殿下讓我來取血。”

流水點點頭,心中卻頓時落空。

讓風盡來取血,那說明不需要她服侍在身前。

“聽說流水出生在南疆?”

“是。”

“那流水怕也懂得巫蠱之術?”

“大人既知道流水出生南疆,怕也知道流水自小就流落到了長安,並不懂這些。”

風盡收回盛滿血的碗,抬頭看著風居院的方向,長歎一口氣,“那人來了,可真是讓殿下頭疼。我們這些人,中間也難做。”

說完,消失在花叢中。

這一點,風盡不說流水也清楚。1

蓮降討厭沐色。

當年整個桃花門都曾傳言胭脂濃和沐色私奔,想必,對兩人的關係,蓮降耿耿於懷,但是礙於對十五的寵愛,卻又不得不隱忍下來。

那風盡又在暗示什麽?

流水看著風盡離開的方向,不知道為何,風盡是長生樓人中給她感覺最為神秘的人。

總覺得,他一身都是秘密,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似乎又總都有目的。

十五回到風居院,趕緊將門關上,焦急的盯著沐色,“不是說,讓你不要亂跑,讓你休息,你怎麽跟著我去別院了。”

沐色一聽十五語氣這麽凶,紫色的眼眸湧起一絲委屈,然後低著頭,從懷裏掏出小人像緊緊的握在手裏。

細長的睫毛彎彎的落在臉頰上,十五這才意識到口氣略中,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輕聲問,“你剛剛為什麽用那樣的眼神看流水?”

沐色依然低著頭,“她欺負你。”

“欺負我?”十五一愣,“她何時欺負我了?”

“你睡著的時候。”說著,他伸出手輕輕的放在十五小腹上。

十五並沒有注意到他這個動作,腦子卻是思索沐色為何說這樣的話,沐色向來不會與生人接近,按理說他根本不認識流水,卻無端做出這樣的舉動。

深吸了一口氣,十五黑色的眼瞳掠過一抹冷然。

按理說這個時候流水應該在睿親王府,為何,在風盡的院子裏!

難道手睿親王府有事情發生?

“沐色。”十五輕輕撩起沐色耳邊垂下的發絲,眼中多了幾分憐愛,“以後不要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也不要出手傷人,懂麽?”

“不懂。”沐色抬起頭,幹淨漂亮的紫眸直直的望著十五。

“你忘記你燙傷安藍了?”

“她欺負你。你說誰欺負就殺誰。”

他說的很輕,可聲音堅定甚至帶著幾分狠戾。

十五驚訝的望著沐色,氣急的嗬斥,“不準殺人,也不準對任何人動手。否則,否則……我就趕你走。”

沐色怔怔望著十五,“你不要我了?”

簡單的幾個字,卻如錐子刺入十五胸口,她伸手將沐色抱在懷裏,聲音為難,“沐色,誰也欺負不到我。若有人欺負你,你也告訴我,殺人傷人的事情我來做。”

“好。”

他閉上眼睛,輕輕的回答。

頭頂烏雲翻滾,像暴風雨中咆哮的浪潮,層層疊壓而來,周遭飛沙走石,耳朵裏充斥著人們驚慌失措的尖叫,四處奔散開。

一群怪異的尖嘴利齒鳥破雲而出,撲向地上逃散的人,前方一隻紅色的烈鳥上,站著一個小孩兒。

那孩子不過三四歲,一手叉腰,一手持著鐮刀一樣的武器,神色冷厲的站在那疾馳的鳥背上。

它帶著一頂怪異的帽子,一隻大眼睛漂亮如星,一隻眼卻包著繃帶,小嘴兒殷紅,麵容精致的分不清男女。

群鳥在它的帶領下於風沙中俯衝而下,旋即一揮鐮刀,整個天幕瞬間被撕裂,巨大的光幕中,它嘴角的笑容殘忍而冷酷。

“啊!”十五豁然睜開眼,卻感到一雙手將自己懶腰抱起,旋即是一個股熟悉的味道傳來了過來。

是蓮降。

屋子裏十分的黑暗,顯然還沒有天亮,他穿著寬大的袍子,蒼白的臉隱在帽子裏,無法看清他神色。

對方扯過旁邊的披風蓋在十五身上,然後抱著她急步往樓下走。

“蓮降,我們去哪裏?”

他全身冰涼,她又剛才夢中醒來,不由全身一顫,下意識的環住他脖子。

“秋葉一澈反了,我們得離開長安。”

輕輕的幾個字,卻讓十五如中驚雷,等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到了門口,而外麵停著好幾輛馬車。

“沐色呢?”

十五大驚,蓮降身形微微一滯,低頭看著十五,碧色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和安藍小魚兒一個馬車裏。”

說著,小魚兒已經掀開簾子,對十五招了招手,“爹爹,小叔叔在這裏。”

沐色正坐在小東西旁邊,靜靜的看著十五,目光落在蓮降身上時,凝了片刻,又收回低頭看著手裏的雕像。

蓮降將十五小心放在馬車裏的靠墊上,俯身將披風的帶子替蓋好又將帶子仔細的係好。

十五抬頭凝望著他,這是兩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眉眼如畫,睫毛卷曲細長,世間哪怕女子都少有如此好看的睫羽,微微抿著的唇,透著妖異的紅色。

雖然隻是係帶子,但是,可冰冷的臉上透著認真。

“你的脖子?”

他說之突然頓住,冷眸中頓時湧起擔憂和迷惘。

十五微笑搖頭,道,“沒事。”

指尖輕輕一顫,蓮降聲音有些失控,“十五,是不是我做了什麽?”

“是我不小心擦傷的。我脖子有些冷了。”

他忙將領口整理好,重新係好,可那低垂的眉眼卻不停慌亂閃動,十五忍不住伸出手摸著他的臉,。

他的臉和手一樣冷。

她記得很久之前,他總是握著她,手心裏有她依賴的溫度,可如今,這些全無。

手指滑向他脖子,他卻是後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蹲在她身前將她赤足握在手裏。

十五失落的收回手,“蓮降,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蓮降沒有說話,卻是從旁邊拿出早就替十五準備好的襪套,輕輕的替她穿上。

他不說話,十五卻已經猜到,待他穿好她往後挪開憂心的避開三尺距離。

這個細微的動作落在他眼裏,他傾身過將她抱起來坐在自己身上,額頭抵著她眉心,吐字如蘭,“若有事隱瞞,那便是風盡找到破解尚秋水詛咒的法子了。所以十五,不要故意避開我了。”

他每說一個字,氣息就撩過她柔軟的唇,因為眉心相抵,因此能感到他漂亮的睫毛掃過她眼簾。

“真的?”十五將信將疑。

“若不信,你去問風盡便知。”

剛說完,懷裏的人一下掙脫他懷抱,就要跳車,卻被他攔腰拉了回來,咬著她耳根道,低叱道,“你就這麽著急?”

“我,是擔心。”

十五被他咬得一顫,頓覺得耳根和脖子滾燙,又有些酥癢下意識的縮起脖子,卻聽到他低聲,“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很輕,卻字字清晰,像重錘敲在她心口。

她驚訝的看著他,胸口一陣悶痛。

她萬萬沒想過,他如此驕傲自負的人,會說出這三個字。

不管他對不起是因為沐色的事,還是無意中獎她傷了,對她來說,都感覺到刺痛。

她本就木訥,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是將頭靠在他懷裏,刺痛中又有幾分酸楚和感動。

他知道自己雙手冰涼刺骨,隻敢將手隔著那披風放在她小腹上,問,“聽風盡說,你葵水來了。現在還疼麽?”

十五的臉紅到了耳根,點頭,“就是有些疲倦了,不疼。”說完,她一下握住蓮降的手,咬了咬牙,問,“蓮降,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蓮降碧色的眼底閃過一絲驚駭,以為自己聽錯,可十五望著自己的眼睛卻寫著滿滿的期待和認真。

懷中的女人,第一次像一個小女人那樣靠在自己懷裏,第一次提出,想要一個孩子。

胸口一陣銳痛,他想起了那個奇異店。

想起了那個盒子裏放著的東西,想起那個老太婆說的那一席話。

“十五。”他低頭,輕吻著她柔軟的唇,柔聲道,“秋葉一澈前夜親手斬殺了桃花門,借口碧蘿暴斃扶棺離開長安,有十萬兵力聚集在了百裏之外的風華穀,隨時反-逼長安,而另外幾十萬大軍牽製住燕成亦援軍。他做事你比我了解,向來會斬草除根,我們之所以連夜離開長安,正是因為有消息,有人會來劫持小魚。”

“我們將一路前去回樓,路途千裏,中途跋涉,不知道要多長時間。其中的險惡,我不說你也懂。”

他緊緊抱著她,笑道,“我們暫時不想要孩子。等到了回樓,一切都安定下來,再生一堆好麽。”

說完,他看到十五眼底難掩的失望甚至有幾分悲傷。

他將她抱緊,卻比十五更加難受。

怎麽可能不想要孩子,他比十五更想要孩子。小魚兒雖然不是他和十五所出,可他亦真心對待。

自己的孩子,更會想寶一樣護在手心。

可,十五,根本不能要孩子。

一個生命的開始,亦,意味著一個生命的終結。

蓮降一席話,十五整個人猶如被潑了一盆涼水,自從和蓮降一起後,她從來沒有如此渴望生命的開始。

她也疲倦了一路的廝殺,也厭倦了曾經的仇恨,甚至後悔因為自己蓮降無端卷入爭鬥。

她曾經恨過很多人,碧蘿,秋葉一澈,尚秋水,弱水,流水,舒池。

可蓮降卻讓她意識道,再生的意義,並非為了複仇,而是開始另外一段真正的生活。

她期待著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相夫教子,歲月平安。

“那就聽你的。”十五笑著點點頭,卻想起另外一件事情,“那可有其他關於秋葉一澈戰事的消息?”

蓮降蹙眉,故作生氣的樣子,“你可記得不久前答應過我,不再插手燕成亦和秋葉一澈皇權之爭,你之前做的已經夠多了。”“的確。”十五歎了一口氣,“以前聽說過,如果一個人被鱷魚咬住了腿,如果他反抗,很可能手也被咬住,唯有將那條退砍斷。桃花門在秋葉一澈手裏十幾年,算的上是付足了心血,可卻被他親自毀掉,可以判斷這次他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而且,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