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掌心的曲線(中)(1)

傍晚,遲靈瞳下了公車,眉心輕輕聚攏,感到腿象有千斤重,一屁股坐在路邊花壇上。這裏離家不到一百米遠,她卻沒有力氣走過去了。

這裏是濱江有名的別墅區,依江麵市。多年前,國家對土地管理還不太嚴時,濱江市政府在江邊劃出一塊地,給對濱江有貢獻的傑出人士建別墅。其實,這不過是一個幌子,所謂傑出人物法律上又沒條條框框寫著,還不是領導們愛給誰就給誰。這裏的住戶,非富即官。譚珍當時下派在一個窮縣做副縣長,有幸也分得一塊地,花了不多的錢,建了座二層小樓,前麵有個大大的庭院。

遲靈瞳從沒覺得住在這裏很榮幸。這裏的鄰居,要麽是一幅暴發戶的蠢樣,要麽是鼻子朝天的官僚樣。她很少串門,回家來都是呆在屋子裏。住了很久,這裏的住戶仍有許多不認識她,都問:“那個眼睛大大的姑娘是誰家的呀?”

天已經全黑了,皎潔的明月緩緩地升起,沒有高樓的阻隔,沒有街市的喧鬧,一點點聲響都聽得分清。

風不大,江水拍打堤岸的滔聲隨風吹來,帶著濕濕的涼意。江邊散步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經過遲靈瞳身邊時,都好奇地瞟一眼。

遲靈瞳抿抿唇,拍拍身後的灰塵,還是站了起來,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庭院的鐵門敞著,客廳裏燈光通明,廚房的灶台上熱氣騰騰,這景象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媽媽?”遲靈瞳在客廳和廚房都沒看到譚珍,忙上樓。

漆黑的主臥室裏,譚珍背對著門站著。聽到腳步聲,她慌亂地抹了下臉。

媽媽在哭!遲靈瞳僵在門口。

“瞳瞳回來啦!”譚珍回過身,語氣正常。要強的她,已經很擅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哪怕是在自己的女兒麵前,她也不會流露出心底的一絲憂傷。

離婚,對於一個女人來講,身心的打擊是沒有詞匯可以形容的。

“媽媽!”遲靈瞳慢慢走進屋內,抱住譚珍。

譚珍拍拍她的頭,“生了嗎?”理智如譚珍,辦好離婚手續,她便讓遲靈瞳去醫院看望甘露。

“不管我和你爸爸是不是夫妻,他永遠都是你的爸爸,這是無法改變的。”她說。

“生了,是龍鳳胎。哥哥先出來的。爸爸給他們取名叫左左和右右,看著粉嘟嘟的。”遲靈瞳淡淡地笑了笑,沒有提遲銘之在孩子抱出產房之後,他親親這個,親親那個,笑得嘴都合不攏。

也許,他之前不愛甘露,隻是男女之間的一點吸引。他心裏麵真正在意的人是譚珍。可是雙胞胎的出世意味著一種隔斷,那個他曾經愛過的女子遲早要被覆蓋,一點痕跡都不留。對於譚珍,他永遠是一個負心人了。

所以講,甘露這一招欲擒故縱真的狠。

甘露象個功臣似的躺在病床上,對遲靈瞳說:“瞳瞳,你也抱抱弟弟和妹妹呀!”一幅長輩對晚輩的口吻。

遲靈瞳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隻不過比自己長兩歲,擺什麽老呀!她沒有獨身子女自私的情結,可對著那兩個哇哇哭的孩子子,就是生不出血濃於水的親情。

她禮貌地呆了一會,就走了。

在那兒,她怎麽都感覺自己是個不識趣的外人。

一切還是改變了。

“再好,也比不上我的瞳瞳。”譚珍自豪地揚揚嘴角,“又乖巧,又會讀書。從小到大,一直是媽媽的驕傲。”

遲靈瞳心虛地猛咽口水,譚珍講這話,隻是一種自我安慰。她是會讀書,但有多乖巧,不太真實。

“餓了吧!媽媽已經做好飯了。”譚珍摸摸她的臉,好象一點也不受剛才話題的影響。

在以男人為主角的官場,女人要占一席之地,是要有些能耐的。譚珍走到現在,早練就絕世功夫。哪怕心裏再亂,臉上仍是平靜如水。何況是這種有礙自尊的家醜,她就是心裂了,也會裝作沒事人的。

母女倆牽著手一同下樓,

“媽,這真的是你的手藝嗎?”遲靈瞳看著譚珍端出一鍋春筍雞湯,一盤清蒸鱸魚、馬蘭拌香幹,驚著了。

“嚐嚐看。”譚珍隻笑不答,給遲靈瞳盛了碗雞湯。

“味道好好哦!”遲靈瞳裝出一幅港台腔,“媽媽,原來你會做飯。”在她們家,廚房一直是遲銘之的天下。

譚珍笑笑,挨著她坐下。“在外工作,哪能總吃食堂呢,我偶爾也會自己做飯的。回來時,看著你爸爸為我們快樂地張羅這張羅那,我不想破壞他的快樂,所以。。。。。。”她聲音低了下去,眼中掠過一絲淒然。

遲靈瞳震愕地看著譚珍。一個家庭的和美,不是單方付出就能做到了。她一直都以為是遲銘之為這個家付出得多,如果沒有譚珍的配合呢,這還是個家嗎?

現在,這個家被一劈為二了。

恩愛是真的,薄情也是真的,人生真是誠實。

清暉的月光,午夜時分,被幾朵黑雲遮住,天就下起雨來了。小雨,密密的,打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遲靈瞳聽著雨,象沒睡多久,天就亮了。

譚珍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她說今天財政廳有個重要的會議,她得回去布置工作。

遲靈瞳明白媽媽是多一刻也不想在濱江呆著了,但她沒說破,隻是點了點頭。

“你和媽媽一塊回省城,明天坐飛機回青台?”

“我。。。。。。和孔雀約好了見麵,我還是呆在濱江吧!”遲靈瞳躲閃著媽媽的視線,她想譚珍可能更願意一個人呆著。

“也好,媽媽會盡快在省城買套房子,你下次回去時就能住進新家了。”譚珍特意在說到“新家”時加重了語氣。

“嗯!”遲靈瞳應道。

譚珍走了,別墅裏空蕩蕩的,聽著掛鍾的嘀嗒聲,遲靈瞳樓上樓下走了幾個來回,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象浪潮從腳下漫起。

“妞,無聊死了,出來陪我!”狗友要了有什麽用?就是留在寂寞時打發時光的。孔雀是淩晨三四點下班,這個時候應該處於深度睡眠中。可遲靈瞳顧不上了,她給孔雀發了條短信。不等回應,又撥了電話過去。

“你找死呀!”鈴聲響了一個世紀,孔雀殺人的聲音在另一端響起。

“給你半小時的梳洗時間,然後開車來接我。我要吃韓國菜,還要喝水果酒。”遲靈瞳一口氣說完,“啪”一下合上手機,想著孔雀咬牙切齒的樣,她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

半小時剛過,遲靈瞳聽著院外一聲“咣”地摔門聲,緊接著,孔雀用柔潤清脆的嗓音在外吼道:“遲靈瞳,你給我滾出來。”

遲靈瞳眯眯地笑著,一眼看到孔雀滿臉掛霜,笑意更濃了。到底是主持人,隻要出門,就不含糊。孔雀穿一身麻質長裙,米白色,四下裏掛著木頭的小圈圈,化妝是時下流行的彩妝:眼角向上斜掃一層淡淡的金粉,唇形描著肥嘟嘟,頗為性感。

“別生氣,別生氣,女人氣多會生皺紋的。”遲靈瞳不敢要她開車門,自己開了車坐進去。進去後才發覺這車不是孔雀常開的那輛紅色的寶來,而是四平八穩、黑不溜秋的君威。

“妞,你剛剛從哪張床上爬起來的?”遲靈瞳輕輕抽氣。

孔雀狠狠地瞪著她,“你最好給我一個無瑕可擊的理由,不然我淩遲處死你。”

遲靈瞳眨不眨眼睛,“我爸媽昨天離婚了,然後我爸爸在昨天下午給我添了一對弟弟和妹妹,這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我找你出來分享下。能接受嗎?”

孔雀沒表情地盯了她好一會,“算你過關。你看你,一對熊貓眼,醜死了。”

“你應該慶幸,不要門票就能看國寶。走吧,走吧,我餓死了,明天又要回青台,以後休假我就回省城,不回濱江了。”

“你敢!”孔雀一幅惡霸的表情。

遲靈瞳作出投降的樣,卻還有附加條件,“如果你讓我見下蕭子辰,我可以考慮回濱江看看你。”

孔雀白了她一眼,根本不中招,“防火防水防小偷防閨蜜,這十字真言,我謹記於心,沒得商量。”

遲靈瞳啐道:“去去去,見色忘友。”

孔雀這才陪著笑,“不是啊,現在好男人就如同三條腿的蛤蟆,稀罕著呢!我什麽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獨子辰不可以。”

“誰稀罕呀!”遲靈瞳沒好氣地哼了聲,懶得再追究。

兩人開車來到韓國餐館,服務小姐顯然是認識孔雀的,態度熱情、周到,遲靈瞳突然沒胃口吃烤肉了,她就介紹牛尾巴和秋刀魚,然後送上來兩杯山楂茶,開胃、解渴。

餐館環境也不錯,小巧的家居式,總共十幾張台麵,桌上設有先進的烤爐,從底部抽煙,所以餐廳裏隻有烤肉聲,沒有油煙味。

不一會,悶罐牛尾散發著一股濃鬱的香味,孔雀做了一個請的手式,自己便下箸夾了一塊放在嘴裏,脹著兩腮問道:“瞳瞳,你和希宇最近有聯係嗎?”

遲靈瞳正含了一口茶在嘴地,噗地一下噴了出來,“鳥類,你等我把茶喝下去再問問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