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不是嘛,你真的很冷唉。”
女生在短短幾秒間第二次石化,連眉毛都要抽搐起來。哈啊?我看上去像個冷笑話嗎?
是什麽種了下去,又在心裏當即爆炸開,形成像宇宙裏的星雲一樣退散不了的瑰麗。
是什麽?
是接下去的那句--
“那麽,就不要鬆手吧。”
冬日沉悶失色的空氣裏,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上,某些真實又細微的感情在醞釀,濃重的呼吸被實體化成看得見的白色霧氣,懸浮在清晰度所剩無幾的視野裏。
那些字連成句,那些語氣與音調起伏成潮汐,暖入骨髓的溫柔聲音無邊無際地朝她蔓延過來,微微刺痛了耳膜。
在大笑之後,男生的臉上換出了寵溺般的微笑。女生看見自己的影子掛在他墨黑的眼眸裏,成為唯一的高光。
無限溫柔的聲音。
--那麽,就不要鬆手吧。
[一]
像是被哪隻無形的手撕開了決口,蒼白寂寥的冬天“嘩啦”一聲從某一點爆發出來。弄得人有點措手不及。
每天早上從校門口走向教學樓的那段路也變得灰蒙蒙,艱澀冷硬。腳趾被凍得僵直,所以芷卉討厭走路。天沒亮透的大街上緩緩移動的灰白色小點近了看全是學生,一個個埋頭垂手挪動步伐的神情好像都還沒睡醒,叫人同情著。
更值得同情的是不幸在冬季輪到值周的二年級學弟學妹,硬邦邦直挺挺地佇立於寒風,勇氣固然可嘉,但實際效果可是非常差。好幾個隻穿了校服上裝而沒穿校褲的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值周生們咬咬牙還是沒能下定決心追上去糾纏。動一動,在原地儲蓄已久的熱量就要散盡了。
每次換季沒多久的那段時間,校園裏的校服品種就會花色增多。就連坐在同一教室的學生,也似乎在證明著冬天也可以豐富多彩。
謝井原和大多數男生一樣穿的是藏青色的一套立領製服,瘦高的男生們穿起來顯帥氣,矮胖的穿起來就沒希望了。
這套藏青色製服的女生版下身是百褶裙,因此在女生間倒不是那麽常見。畢竟腿粗和怕冷是大多數女生的結症,尤其是在“健康比形象更重要”的畢業班所在的樓層,放眼望去都是和芷卉一樣穿著罩毛衣的寬大運動裝匆匆跑過的女孩子。
至於柳溪川,那絕對是另類。穿了襪套還比很多女生細的小腿,加上非凡的抗寒能力使她能夠麵色紅潤地穿著短靴、百褶裙和所有男生形成般配的服裝組合。
簡直不是人嘛!芷卉懷著既羨慕又怨憤的心匆匆地轉彎繞過街角,看看身邊的井原,再看看自己,活像是一棵杉樹搭配了一棵鬆樹。在離學校200米的地方看見喜歡的人然後對司機謊稱要走走路鍛煉身體下了車追上去的她,根本就不是想要這種滑稽的反差啊!
距離在公交車上“一同回家”的事件,已經兩周過去了,兩人的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上學途中“巧遇”,交談的話題也多了起來,雖然大多數都是圍繞著“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原因”和“國共合作的前提”等等諸如此類的展開,但也有偶爾冒出的可貴的關心。
“上次的作文比賽怎麽樣了?”
“咳,還不就那樣麽,可供選擇的幾個題目都惡心得很。”
“不過據說得獎的話會有加分啊,所以即便惡心也忍耐著發揮一下嘛。”
“是啊,如果沒有加分我媽根本就不會讓我去參加這個。”
“嗯?為什麽?”
“她覺得高三除了對高考有幫助的事情其他全是浪費時間。太變態了。”
“……”男生臉色像是變了。
“哦,不不不是說你。”
“……我本來沒那麽想。”男生一臉的無奈表情。
“……”
“呀,你也學會用省略號了嘛。”
“……我說啊,”女生說著突然停下來,用懷疑的眼神看向男生,“別看你長了張禁欲主義的臉,其實分明是比鍾季柏還要惡劣的家夥。”
男生欲笑未笑,似乎快要忍不住,急急地轉過頭去,但腳步並沒有放慢,女生跟了上去。
“快要拿推薦表了,準備拿哪個學校的?”
“嗯?我我我是很想拿F大的啦,但是也許排名會夠不上。你咧?”
“看情況吧。”
“你這人怎麽一點追求都沒有。”
這回換男生突然停住轉身,女生來不及刹車像炮彈一樣一頭撞了上去,捂著腦袋退開幾步:“怎麽啦?”
井原站著沒動,眼睛裏像是有個答案要彌漫出來。清晨散著白霧的街道,風偶爾鑽進衣領讓人冷得打顫,芷卉頭仰得頸酸,靜下了呼吸愣愣地等他開口。半晌,又追問一句:“怎麽了?”
“我……”男生的手抬起,似乎要向女生伸過來,女生下意識又往後退開半步,卻看見對方的手忽然折轉了軌跡方向,捂住了剛才被自己撞過的鎖骨。
裝作非常痛苦的模樣。
非常惡劣的痛苦模樣。
聽見他說:“骨裂了。”
[二]
謝。井。原。
在被《阿房宮賦》和圓錐曲線、動詞不定式和十一屆三中全會塞得滿滿當當的心裏,早已不知不覺撥開一小塊空間讓這三個字容納進去。即使看不見的時候腦海裏也能輕鬆浮現出他的模樣,燈光下垂著眼,或者車廂裏溫柔地笑,深色的頭發,和大多數時間蒙著冰霜似的臉。
學業之外的整顆心也就這樣被擠滿了。
即使聽見他說自己被撞了一下所以骨裂了,芷卉也會緊張地湊上去,慌張地問:“沒事吧?要不要緊啊?”直到發現對方極力斂住的笑意才惱怒地掄起書包砸過去。
原本虛無縹緲的某些情懷,因為他而突然有了實質,變成了可以看見,可以聽見,可以觸碰的真實又鮮明的存在。
對於自己來說,就是這樣重要的人。
可是,在他的心裏,自己是不是也有那麽一丁點重要呢?
想上F大明明90%是因為他。像他那麽優秀的人理所當然會上F大。就芷卉自己的特長而言,顯然更適合上外語學院。
在“你呢”這樣的問句下,對方順理成章地說出“想考F大”,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理解為是為了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他的回答是“看情況吧”。
--看情況吧。
[三]
“最近恢複得很快啊。”
聽見井原的聲音,芷卉的思緒才被打斷。井原話語指向的女生在冬日清晨的上學路上,從暗沉沉的霧靄中緩慢地轉身,右手鬆開提著的書包捋了一下長發。
芷卉雖然微怔,但立刻看清了,是溪川。還沒想好在三個人意外相遇的場合做出什麽動作,臉上已條件反射地露出了笑容:“呐,是溪川啊。”
溪川朝井原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可是準備向芷卉伸來的手卻停在了半空,弄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芷卉和井原兩個當事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從許久前過一條馬路開始,女生的手一直不自覺地拉著男生的衣擺沒有鬆開。
這是,什麽局麵?
溪川迷惑半秒,到底冰雪聰明,立刻會意地笑笑,轉身繼續往學校的方向快步走去了。
芷卉有點不解:“她今天幹嗎那麽冷漠?隨便笑笑就跑了。還有啊,你說恢複是什麽意思?”
“你不覺得她已經至少一禮拜沒摔跤了嗎?”
“嗯?對哦。我說最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怎麽老覺得奇怪,又說不出哪裏奇怪……那為什麽叫恢複?她怎麽了?”
“她……中了巫蠱了。”
“哈?巫蠱?”
“中了巫蠱所以……一直摔跤,就這樣。”
“怎麽……”
“好了不要再嚼舌了,”井原在校門邊停下,微微朝芷卉側了側頭,“眼下你應該對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有所覺悟才對。”
“唉?”芷卉不明白。
男生像賣關子似的眨了下眼歎了口氣,然後指著已經關閉的學校大門,佯裝悲痛地說道:“我們又遲到了。”
“哈???”
[四]
其實沒必要搞那麽多輔助的煽情效果,隻那一個“又”字,就夠讓女生沮喪了。
芷卉基本上已經對頭頂上那些神仙失去了信心,真想對天大吼一句:難道我每次和井原一起上學都要付出這種代價嗎?
上次是錯過分班考試,這次難保沒有更加震撼的結局。
偏偏謝井原這個家夥不知道腦袋都東想西想在搞什麽,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半開玩笑地觀察女生的反應。果然是完全沒有集體意識,班級被扣分這種事他根本半點覺悟都沒有吧?
聲淚俱下卻還是被值周生記下班級姓名之後,芷卉一把抓起井原的衣袖拖著他往教學樓一路狂奔。
“我說,你這是幹嗎?”
“遲到啦遲到啦你怎麽一點都不緊張啊!”
“可是,名字都已經被記過啦,現在跑有什麽用?”
“還有老師,一定要趕在老師上早讀之前進教室!”
“可是……”
“謝井原你不要可是了我跟你簡直沒共同語言!”
井原果然閉嘴不再說任何話由著她扯著自己跑,隻不過已經完全預見到比上次更為悲慘的結局。
在麵對一教室表情錯愕的同學和講台上明顯被嚇壞的英語老師時,男生才終於在一片瞬間石化的凝重氣息中重新開口:“我想說的是,可是,你要想想他們看見我們倆在上課十分鍾之後手拉手來撞門會是什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