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近段時間比金尚叛逃一事更轟動的,那便是仲氏太子迎娶萬年公主一事了。
兩人的婚典大辦特辦,極盡奢靡之能事,很快便成為了江淮士民茶餘飯後的首要話題!
毫無疑問,很多人把這件事看作為漢室衰微的又一例證,這也給仲氏代漢增添了不少正統性。
而這,也是袁術之所以願意花費大量錢財布帛操辦婚典的原因。
“先生請起吧!”劉蒲衣兩手平放在腰間,坦然接受了虞翻的跪拜,語氣恬淡從容,“劉妹妹上次吃了先生開的藥,已然好多了,正說要感謝先生呢!”
“來人,取十兩謝金、一匹細絹來!”
虞翻頭也不敢抬,略顯緊張道:“此乃臣下分內之事,豈敢向公主討賞?”
“怎麽,嫌少?”劉蒲衣微微一蹙眉,隻是輕輕揮了揮衣袖,便是讓虞翻惶恐不已。
呂姬餘光瞥到虞翻跪拜的姿態,小聲啐罵起來:“真是個軟骨頭!”
她卻不知以虞翻的性子,就算見到袁術的妃嬪,甚至袁術本人也是絕不會這麽容易行此大禮的。
不論是作為昔日的漢家士吏,還是今日的仲氏太子掾屬,虞翻都沒有不向萬年公主行跪拜禮的理由。
最要緊的是,虞翻集《易經》之大成,善於占卜,當初之所以同意為袁耀效力,也是受了占卜結果的影響。而在袁術建號稱帝後,虞翻又推算了好幾卦,其結果卻令他莫名其妙。
隻因卦象顯示,袁術建號稱帝,袁耀擔綱太子,既有害於漢室,又有利於漢室!
準確點來說,似乎既會終結漢家國祚,又會使得漢室得以永存!
這種卦象,簡直自相矛盾,莫名其妙!但是這種玄乎叵測的卦象,往往又特別靈驗!
而就在虞翻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傳來了袁耀將在壽春迎娶漢靈帝獨女——萬年公主的消息!
這下虞翻終於有點頭緒了,於是又占了一卜,結果顯示之前的卦象果然和這位萬年公主有關!
“公主所賜,哪怕隻有一錢,臣下也不敢嫌少!”
虞翻誠惶誠恐地回道,詭譎莫測的卦象,讓他每次麵對萬年公主都有點緊張。
“那倒不至於,本公主雖身無長物,但還不至於用一板銅錢取笑人!”劉蒲衣輕輕一笑,讓開了身位。
“虞先生快進去吧,給劉妹妹和她一對子女瞧完,順便再給馮良娣瞧瞧。”
“諾!”虞翻爬起身,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汗流浹背。
等虞翻走進去,呂姬這才蹙眉問道:“那個姓馮的又怎麽了?她又把自己哭壞了?”
劉蒲衣嘴角一勾:“這我哪裏知道,我隻知道,馮方女她這幾天胃口不好,吃什麽吐什麽。”
呂姬冷哼了一聲:“真夠弱不禁風的,一天天呆在自己屋子裏不出來,我看她就是自個把自個悶壞的!”
一旁的橋瑩卻是小吃了一驚:“吃什麽吐什麽?莫不是……她又有了?”
呂姬茫然不解:“什麽又有了?她有什麽?”
橋婉小臉一紅,隻好解釋道:“就是……可能又懷上身孕了!”
“啊?”呂姬瞪大了眼,表情瞬間變得驚怒異常,“姚遠,啊啊啊!憑什麽她又有了,我還一個都沒懷上呢!”
“都別攔著我,我要去找他!”
劉蒲衣掩麵偷笑,眼中藏不住的歡愉與自得之色。
“我的公主姐姐,你又和呂姐姐開玩笑了!”
頭上包著抹額,胸脯更顯豐滿的劉瑤,在蘇靜的攙扶下緩步走了出來。
曹嬰抹幹了眼淚,麵露擔心之色:“瑤姐姐,你怎麽出來了,虞先生不是讓你臥床休養麽?”
劉瑤恬然一笑:“這不是呂姐姐說過,要多出來透透風,活動活動身子才好得快麽。”
“我身子已然無恙,便讓虞先生先去瞧瞧馮妹妹了!”
原來劉瑤懷孕滿三個月後,便和馮方女從丹陽啟程回到了壽春,或許是舟車勞頓的緣故,又或許是雙胞胎的負擔太大,劉瑤的身子便出現了不適。從第六個月開始,便一直聽從醫囑,臥床休養。
盡管萬般小心,但生完之後還是生了一場病,好在這段時間已經見好了。
呂姬卻隻聽見了劉瑤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一雙鳳眼惡狠狠直瞪萬年公主:“劉蒲衣,你敢戲弄本夫人?”
呂姬身材高挑,脾氣火烈,又有一身的武藝,就連袁耀也十分忌憚她的拳腳,因而滿院的妻妾,都不敢得罪呂姬。
唯獨劉蒲衣從來不怵呂姬分毫。隻見她撤下袖子,故意露出一張戲謔不已的笑臉:“瞧妹妹這話說的,誰還不是個夫人啊!”
“開個玩笑,逗逗妹妹們取樂而已,怎麽,你還較真了,難不成你還想打我不成?”
原本呂姬是沒想著動手的,但劉蒲衣的話一出口,她便感覺自己要是再不動手就徹底沒麵子了。
大橋和小橋還有曹嬰,三人連忙將提著劍的呂姬給抱住。
“都別攔著我,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她一頓,讓她分清誰是這後院的大小王!”
“大小王”這個詞,不用問,自然是袁耀教的。
“哎喲喂,本公主好怕怕啊!”劉蒲衣故作驚慌之狀,又噗嗤一笑,“你們放開她,本公主倒要看看她有沒有這個膽!”
“放開,撒手!”
呂姬愈發惱了,憑她的氣力,掙開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那是輕而易舉,隻不過是作個不好惹的樣子,誰承想劉蒲衣依舊不依不饒。
橋瑩看向劉蒲衣,麵帶央求之色:“姐姐,您就別再激她了,咱們姐妹間,就不能好好說話麽?”
萬年公主一下便恢複了正襟危色:“哼,說笑歸說笑,動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不是本公主,她焉能與我同為太子妃?”
“不知恩圖報也就罷了,居然在外人在的時候,敢跟我動刀動劍?”
橋瑩卻是沒想到萬年公主會突然拿這件事出來說事,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姐姐,哦不公主殿下……”
話說袁耀回到壽春後,便堅持要同時娶萬年公主和呂姬為正妻!這是袁耀對她們二人的承諾,也是虧欠。
而這一荒唐之舉,自然遭到了眾多公卿文武的抨擊批評;就連荒唐成性的袁術,這次也堅決不同意。
袁耀怎麽也沒想到,這件事的難度居然會這麽大!太子妃同娶兩正妻,這件事不說沒有,根本是從來就沒有過!就連一向要啥給啥的術爹,也是不管說啥都不行!
甚至當袁耀說出:“兒臣可以同娶兩位太子妃,父皇您也可以同時娶兩位皇後”這樣的話的時候,袁術更是勃然大怒,要叫人把袁耀叉出去打二世杖!
後來一琢磨,袁耀也明白了,老登雖然後宮妻妾數百人,但他隻認一個皇後,那就是自己的生母楊氏。這種對嫡庶正繼身份有著變態執念的人,肯定不會同意自己同時娶兩個嫡妻。
更別說其中一個,是袁術現在壓根就瞧不上的呂布之女了!
就在袁耀打算帶著自己的一票女人遠走高飛的時候,萬年公主站了出來,說她可以試試!
結果袁耀帶著萬年公主進宮,萬年公主隻用兩句話,就徹底讓袁術改變了主意!
“昔日,帝堯為了觀察舜的品德,將自己的兩個女兒同時嫁給舜為妻子,是為娥皇女英,可見一夫二妻之製,自古有之;今時今日陛下亦可效法唐堯,賜二妻以察太子之德,諒公卿百官與萬民,也挑不出一個理來!”
“本公主還聽聞,汝南袁氏出自於陳,陳乃舜之後裔,陛下與殿下既然身為舜帝的後人,同娶二妻,合情合理,有何不可?”
袁耀隻是一聽到萬年公主提到“舜”的名字,就知道這把穩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袁術直接把萬年公主的話照搬了出來,說得滿堂公卿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不過為了不讓輿論失控,最終給劉蒲衣定了太子正妃、給呂姬定了太子側妃的位分,同時保留劉蒲衣的萬年公主封號,改合肥為萬年邑賜之。
在舉行婚典的時候,萬年公主乘車,與袁耀一起出城祭祀天地,然後周遊城內賜福百姓;最後返回仲氏皇宮完婚,而呂姬則隻能一直在宮內等候。
雖然這對於呂姬並不那麽公平,但她也已經很滿足了。本來她想當袁耀的妻子,就隻是一種執念,一種不甘人下的執念!袁耀能為她去努力爭取,甚至不惜與袁術大吵好幾架,她就已經不在乎結果了!
但誰又能想到,本已坐穩唯一的太子妃位的萬年公主,會在最後時刻出來為她說話!
甚至,還一舉扭轉乾坤!讓一件本不可能的事情,最後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讓一件違背人倫綱常的事情,變成了一樁遵循古禮,崇尚人德的美事!
不過,礙於那該死的麵子,自打成婚之後,呂姬還沒來得及跟萬年公主說一句謝謝。
一聽萬年公主提起這件事,心思細膩的橋瑩便立馬察覺到氣氛不對,今天要是真的上綱上線,那肯定是呂姬有一萬個不是了。
橋瑩連忙低聲下氣:“公主殿下,呂姐姐她也不是……”
“你閉嘴!”萬年公主聲音冷冽如霜,身上驟然多了一股不容絲毫侵犯的氣勢,“本公主今天就是要告訴她,當了太子妃,就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
萬年公主聲音不大,卻依舊嚇了橋瑩一跳。
橋婉正想給姐姐出頭,卻一把被人推開。
“夠了!”
呂姬一發力,便震開了抱著自己左右胳膊的橋婉和曹嬰,直接衝到了萬年公主身前。
橋瑩和劉瑤不由得驚呼一聲,害怕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公主且退!”
“呂姐姐不要啊!”
然而,那最讓人擔心的一幕並沒有發生。
呂姬雖然拎著劍,但並沒有要揮舞的意思,隻是柳眉倒豎,怒容滿麵:“夠了!你不就是想顯示你身為公主的尊貴麽?不就是想用正妃的身份,來壓我這個側妃麽?”
“沒錯,我的妃位是你爭來的,但這並不代表我要向你卑躬屈膝,要是這樣,這個側妃我寧願不當!”
萬年公主依舊站在原地,冷冷地與呂姬對視。
橋瑩和劉瑤看得害怕又著急,萬年公主這樣寸步不讓,難說以呂姬性子,遲早不會上手。
兩人一對視,便是齊齊一點頭,接著橋瑩便小步跑向前堂,劉瑤則上前拉開兩人。
隻是眾人並不知道,萬年公主這般無懼呂姬動手,並不是自恃身份,仗著有眾人阻攔,而是真的有不懼呂姬的身手。
“站住!”劉蒲衣一聲冷喝,便是如無形的枷鎖,硬生生困住了兩人的動作。
“你聽好了,”劉蒲衣轉過頭來,一雙冰冷幽深的眸子看向呂姬,“本公主從來沒有要求在你我之間,作正妃、側妃之分,那隻是為世人評說而不得不做的考量!”
“你再好好想想,這些天來,本公主有沒有以‘正妃’自居過,有沒有把你當作低人一等的‘側妃’?”
“包括剛才,現在,本公主哪裏有說得不對的地方?”
“馮妹妹時常哭泣,以至頭疼難忍,你不關心也就罷了,還在這裏取笑於她;瑤妹妹生育子女,正當歇息調養,你卻在此任性聒噪,讓人哄嬰兒入睡都難;外臣入內,你身為太子妃不招待客人,卻自顧自舞刀弄劍……”
”你且問問你自己,有沒有把自己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上過?”
說著劉蒲衣便不再看呂姬,轉身踏上台階,一眼掃過眾女:“還有你們,一個個都不是未經人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了,卻依舊如此率性自為,整天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你們不是尋常人家的妻妾,而是有品有秩、類比百官的太子妃、太子良娣和太子良人!在內院,在夫君麵前,你們代表了你們所出的家族;在外臣百姓麵前,你們代表了仲氏太子的顏麵和威儀!”
“你們中如果有人,不想當仲氏的太子妃,太子良娣,太子良人,也不願意當好,我保證,天下間多的是女子願意代替你們!”
萬年公主話音未落,位分最低的良人曹嬰、蘇靜已經戰戰兢兢,跪地叩首。
呂姬臉上的惱怒之色也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又羞又臊。
而劉蒲衣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讓她渾身一顫!
“呂妃,剛才本公主沒聽清,是不是有人說不想當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