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誌》:(糜竺)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钜億。……先主轉軍廣陵海西,竺於是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於時困匱,賴此複振。

……

糜竺輕車簡從,一路風塵仆仆。

同乘的老管家心疼不已:“家主,您就吃口麵餅吧,從早上到現在,您沒進一點吃食,就喝了幾口水!”

“再著急趕路,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

糜竺親自趕著車,頭也不回道:“富叔,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雖說是十日為限,但我原本打算六天就趕回去的,現在就差一日,我得快些麵見玄德公說明原委,以安眾心!”

富叔抹著眼淚,頓足道:“還要說明什麽,家主您連大小姐都舍得,他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糜竺神情一下變得肅然起來:“富叔!我說過了,從今往後,這世間再無徐州巨賈糜家,隻有一個東海糜氏!”

“而你也不再是糜家的管家,而是我糜竺的刀筆吏,玄德公既是我糜竺認定的主公,你我便一樣是玄德公的臣屬,不可不敬!”

“若你不願跟從我,我現在便分予你這些年應得的,讓你回朐縣去當個富家翁!”

“老奴怎敢背棄家主,老奴一輩子的心願就是侍奉家主您啊!”

富叔跪在車上,痛心不已道:“老奴隻是替家主不甘,那可是糜家世世代代積攢的钜億貲產,就這麽……這麽輕易拱手相送……”

“哼!”糜竺輕哼一聲:“我是主人都沒覺得心疼,你有什麽不甘的!”

富叔哭個不停:“老奴隻怕愧對老家主的臨終重托,死後無顏麵對糜家的列祖列宗啊!”

糜竺皺了皺眉,眼前這個在他麵前哭哭啼啼的老漢,在幾天前還是號令一方商賈、一句話就能讓周圍郡縣鹽鐵糧米價格發生巨變的人物。

現在卻因自己的一個決策,一朝便淪為了一個平平無奇的老漢,其中的落差失落感,糜竺是能理解的。

隻是他,還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啊!

長歎一口氣,糜竺決定人生中第一次打開心房,好疏解眼前這位為糜家辛苦操持了一輩子之人的心結。

“富叔,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問我,我最想成為誰嗎?”

富叔愣了愣:“老奴當然記得,家主小時候最敬仰的,便是人稱‘商賈之聖’的陶朱公——範蠡!”

“老奴也一直相信,家主若是沒有選擇入仕為官,而是繼續經營家產的話,必然能富比陶朱公,甚至有望成為繼陶朱公之後的‘商賈亞聖’呢!”

糜竺冷笑一聲:“富比陶朱公又怎樣,一代商聖又如何?”

“親生兒子被抓,也隻能看人臉色行事,卻還是連命都保不住!”

“說到底,也隻是四民中最卑賤的一類人中,看上去最體麵的那個!”

富叔瞪大了眼,恍惚間覺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糜竺,此時好像不認識了一般。

糜竺則繼續道:“小時候不懂事,隻覺得範蠡功成身退,明哲保身是人間大智慧!後來讀書多了,方知範蠡棄仕從商,實在是愚不可及!”

“哪怕不能為越王所容,亦可為他國之相;有才者哪裏去不得,偏偏要去做最末流的商賈!”

“富叔,你知道我現在,最想成為誰嗎?”

富叔呆愣在原地,不由得地搖了搖頭。

“哈哈哈!”糜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做商人做得最成功的,才不是他陶朱公,而是——秦相——呂不韋!”

“真正的商人,就是要奇貨可居!”

富叔隻覺得眼前的糜竺愈發陌生,又愈發真實。

然而隻是片刻,糜竺便收斂了縱狂之色,恢複了往常的敦厚從容。

“當然,呂不韋是奸商又是奸臣,而我糜竺,絕不會像他一般!”

……

“糜別駕回來了!”

“糜別駕從朐縣回來了!”

糜竺剛一駛進門,營內所有還能動彈的將卒全都一股腦圍了上來。一個不留神,還撞倒碾過了一個士卒。

不過等他刹車回頭,那人的軀體卻再怎麽也尋不到。

再看四周,無數人猶如餓狼一般,全都眼冒綠光般死死盯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撕成肉片!

“閃開,都給俺閃開!”張飛揮動蛇矛,終於是護衛著劉備來到車前。

“主公!”糜竺連忙跳下車駕,跪地便拜。

“子仲無需多禮!”劉備麵露喜色,直接將糜竺扶起。

“糜竺,糧食呢,讓你找來的糧食呢?”張飛已然急不可耐,揪著糜竺便問。

富叔從車上爬了下來,還舉著一包東西:“這兒,這兒有麵餅和肉脯……”

話沒說完,張飛便已奪過了包囊,拆開一看,果然是黃橙橙的麵餅和紅彤彤的肉脯!

“大兄,你快吃!”張飛咽了口口水,連忙拿起一塊麵餅。

圍著的饑兵一窩蜂便要湧上來,但張飛隻是一瞪眼,一聲幾近震碎耳膜的暴吼,便是喝住了所有人。

一旁警惕萬分的關羽暗暗點了點頭,沒想到三弟這破鑼嗓子,現在看起來還挺有用的嘛!

劉備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推開了張飛的胳膊,抓起糜竺的雙手便問:“子仲,一路無恙乎?”

糜竺感動得差點沒掉下眼淚:“糜竺回來晚了,請主公責罰!”

“哎,這又從何說起!你這不是在限期內回來複命了麽?”劉備笑了笑,看了一眼營寨外,微微蹙眉。

張飛適時當起了嘴替:“哎,糜別駕,怎麽就你們兩人一輛車,沒有其他車了嗎?”

“還是說糧車落在後麵,等會才能到?”

糜竺擦了一把鼻涕:“今天就我們兩人來,沒有其他車馬了!”

張飛眼珠差點沒瞪出來:“糜竺,你去了九天,就帶回來三塊麵餅和一串肉脯?”

“就這麽點,夠給誰吃的!”說著便將裝著麵餅和肉脯的包囊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