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琅雙拳緊攥,麵色鐵青,嘴唇動了下但並沒開口。
帶人回來找場子的他,在看到橋口多出來數百披甲士卒後,其實心裏就有些拿捏不定了。
但他還是認為,這些淮南來的外軍,戰鬥力應該和豫章的縣卒鄉勇差不太多。
而他找來的彭氏族人,足有一千好幾。
隻要憑借人數優勢衝上去,把對麵團團圍住,那麽這些淮南兵,大概率也會像那些鄉勇縣卒一樣被嚇破了膽的吧?
但是情況的發展並沒有朝著他想象的情況發展,對麵列陣放箭,刀槍齊上,殺起人來毫不拖泥帶水。
似乎是根本沒聽說過上繚彭氏一樣!
彭家頭領有些著急了,現在岸上和橋上死的可都是他的三叔四舅們,你彭家二少拉不下臉,我不可想讓我這一支給你送命。
“撤,讓彭三水彭大河他們都撤回來!”
彭家頭領直接朝著手下喝道。
立刻便有人掏出一根蘆葦做的哨子,短而急促地吹了起來。
彭氏宗族強占地方,是真真正正的一方土霸主。
其親族加上一些外姓改姓依附的,足有一萬幾千戶人口,已是比這個時期很多縣擁有的人口還要多。
作為超級大宗族,彭氏內部也是分工明確。
有占據津渡河口,以漁獵為生的漁戶。
也有占據萬頃良田,按支族分地耕種的農戶。
還有霸占了礦脈,山澤,煉鐵煉銅的匠戶和專事打獵的獵戶。
其中農戶最多,內部分多個支族。其他像漁戶、獵戶們內部隻有一兩個支族。
以漁戶為例,他們平日裏會用漁獵所得魚肉,以及優質耐用的蘆葦編織物向其他支族換取糧食和鐵製用具。
其他類型宗戶也同理。
整個彭氏宗族以上繚城為中心,占據了修水、潦水兩河三岸之間的方圓數十裏土地。
已然是一個分工明確,供給自足,自行統治的小型獨立王國了。
今天來幫彭琅出頭的,就是漁戶兩大支族之一。
作為支族內的弱勢支族,他們漁戶支族內部團結更為緊密,互相聯絡有著通用的“哨語”。
在外人耳中可能聽到都不會留意的細微哨聲,在這群漁戶耳中卻是熟悉無比的語言。
袁耀在岸上,幾乎沒聽到彭氏族人們呼喊“撤”“快跑”,但幾乎同一時間,所有的彭氏族人就都掉頭向後跑去。
甚至跑的時候也不忘把受傷的同族拉著背著帶走。
當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水裏來的跳回水裏爬上船,披著重甲的袁軍士兵也沒法下水追趕。
橋上的前後一起掉頭就跑,受限於狹隘的木橋,也是無法作追擊。
漁戶頭領見到大部分人都囫圇退回來了,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又偷偷瞄了彭琅一眼。
彭琅雖然黑著臉,一副不甘心的樣子,但在撤退的時候也沒動嘴阻止。
雖然自己自作主張讓人撤了下來,但是漁戶頭領也不想得罪彭琅,於是擠出一絲笑容開口道:
“二少爺,你看眼下咱們奈何不了他們,他們也奈何不了咱們,不如先回水寨,從長計議!”
“不行,你們就在這兒盯著他們,別讓他們跑了,我去農莊那裏再調人來!”
彭琅絕不肯吃虧,梗著脖子硬聲道。
漁戶頭領大感頭疼,彭老太爺一世英名,怎麽生出你這麽個不成器的獨子!
打打殺殺的事,你得找你大幹兄彭材啊!
不找他出麵,你再調多少人來,在這群兵甲精良的官軍麵前也是雞蛋碰石頭啊!
唉,自己當初怎麽想的,以為親近老太爺這個獨子,就能抱上老太爺的大腿。
沒想到這個彭琅平日裏欺男霸女倒是在行,管起宗族大事一塌糊塗。
漁戶頭領正欲開口推阻,抬頭卻見後麵駛來一快船,自己所想的那人從那船上一個虎躍跳了過來。
“大少爺!”漁戶頭領連忙躬身恭敬道。
彭材上了船,先是環視了一圈岸上的七八十具屍體,接著便用他凶狠銳利的眼神直勾勾看向漁戶頭領。
漁戶頭領慌忙低下頭,根本不敢和彭材對視。
“彭氏族人的性命,是讓你這般糟踐的?”
“押回去,家法處置!”
漁戶頭領聽到家法兩個字,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甲板上,登時抖如篩糠,哭叫著認錯求饒。
彭材一揮手,從他來的那艘船上便跳下來一大漢。
這漢子身高足有八尺,虎背熊腰極為壯碩。這一跳到彭琅的小船上,小帆船立馬向下吃下去不少水位。
彭琅臉上終究是掛不住了,冷笑道:“彭材,你這是教訓他,還是專門來教訓我來了?”
“別以為你指東道西的,本少爺聽不出來!”
“有我在這裏,我看誰敢帶走他?”
漁戶首領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滾帶爬到彭琅腳邊,死死抱住彭琅的大腿。
“二少爺,我這都是按您的吩咐做事,您可要保我一命呐!”
彭材看向彭琅,狠戾的表情立刻被一副笑臉所替代。
隻是這笑臉皮笑肉不笑,笑容也頗具玩味。
“我二弟今日意外受了驚嚇,你們幾個帶我二弟先回去歇息!”
彭材輕飄飄一句話,又是跳下來兩個持刀帶甲的漢子。
彭琅的玩伴陪從們此時噤若寒蟬,在這兩個漢子持刀威逼下,隻能是開始動手用撐杆劃槳調轉船頭。
彭琅惱怒道:“你們這些家奴,到底是我彭家的家奴,還是這王材的王家家奴!”
玩伴陪從們哪頭都不敢得罪,拿著木槳和撐杆的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聽到那個自己二十年都沒人敢叫的名字,彭材臉色也是一變,但很快又恢複了表麵的笑容。
“二弟啊,兄長這也是為你好,這百十條彭家人的性命,難道你要自己向父親解釋嗎?”
彭琅聞言一怔,看了看岸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彭家族人,又看了看腳下的漁戶首領。
在漁戶首領絕望的眼神中,彭琅隻能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那個彪形大漢立刻像抓小雞一樣,單手將漁戶首領提了起來,直接甩手扔到旁邊另一艘船上。
那個船上的彭材手下迅速將漁戶首領的嘴堵上,手腳綁縛上繩子,掉頭往下遊開去。
周圍的一眾漁戶看著自家首領被彭材的手下帶走,但都隻敢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卻沒人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彭材帶著彪形大漢,跳回了自己的船上。
“二弟且放心回去,為兄替你向這群官軍討個公道!”
彭材站在船頭,背手自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