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隻是片刻,陳登便將那一絲難以嚴明的不安拋諸腦後。
“哼!小兒之見也!”陳登一甩袖子,轉身直接上了車。
“夫英雄者,必為人所不同,夫人主者,必為人所不能!”
“劉使君若事事都聽從他人意見,豈是英雄之輩?若輕易被旁人所動搖,豈非庸碌之主?”
說罷,陳登便坐在了車上,吐出一個“走”字!
馬夫即刻揚起馬鞭,抽在馬屁股上。
待車馬揚起的灰塵落下,陳群的神色也漸漸冷了下來。
“自私自利、自以為是、自蔽雙眼之徒!”
說完,陳群便拂了拂身上的塵土,徒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陳登比陳群更早回到家,一進門,陳登便直接拜見了父親陳珪,並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包括劉備召集徐州文武議事的過程結果,以及會後陳群給他說的話,原原本本給陳珪複述了一遍。。
“有點意思!”陳珪年逾五十,但精神矍鑠,絲毫不顯老態。
五十幾歲,這個年紀其實並不算太大,但在這個時代卻剛好有些尷尬。
以陳珪才幹和出身,在這個年紀本該入朝為公卿。雖不一定能當上三公,但肯定混個九卿沒什麽問題。
假以時日,未嚐不能繼自己叔父陳球之後,成為下邳陳氏第二位位列三公之人。
但無奈世道崩壞,陳珪前半生近乎完美的人生履曆,後半生看起來無比光明的仕途,在升任濟北國相後,便如同被截斷的河流,戛然而止。
黃巾起義爆發時,陳珪正好父喪歸家,沒趕上這一波刷戰功暴積分的機會。戰後權柄向州郡牧守下移,加上朝廷動亂,陳珪再想從兩千石的國相、太守做起竟然成了一樁難事!
彼時的徐州刺史陶謙,為了安撫下邳陳氏,便表舉陳珪當了沛國國相。
隻不過這個沛國,隸屬於豫州,而並非徐州屬國。且陳珪隻轄控小沛、豐縣等寥寥數縣,無力控製整個沛國,可見陶謙拉攏本州士族的同時,又不忘了小心防備。
陳珪一時負氣,便是稱病不去上任;陶謙表麵派人相請,背地裏卻將小沛許給了客將劉備駐屯!
這一下,陳珪的久做不為在下邳陳氏族內,也是引起了不滿。正如汝南袁氏如今分袁紹、袁術因嫡庶之爭分為南北兩支一樣,下邳陳氏內也有陳珪的競爭者。
陳珪的堂弟陳瑀,便是趁此機會左右逢源,一會兒依附袁術,一會兒又與曹操袁紹交好,利用部分族內之人支持,招兵買馬欲成一方諸侯,更是引得許多下邳陳氏的門生故吏投奔,風頭一時無兩,大大蓋過了陳珪。
然而陳瑀誌大才疏,在被袁術逆擊後,又被其子袁耀遠襲擊潰。
在一手葬送了下邳陳氏百年來積攢的錢糧人眾,也葬送了下邳陳氏成為一方諸侯的可能後,陳瑀自知成為了下邳陳氏的罪人,更是無顏歸家,便遠遁去了河北,徹底依附於袁紹,下邳陳氏這才迎來了陳珪當家做主的時代。
然而要想重整下邳陳氏,陳珪陳登父子就不能不將袁術袁耀父子當做靶子,以複仇為名,將人心散亂的族人們重新凝聚在一起!
基於此,陳珪陳登父子積極迎立劉備,否決了袁術接替入主徐州的可能;後又助劉備與袁紹交好,修複了劉備之前因依附公孫瓚而與袁紹為敵的緊張關係。
也正因此,劉備在曆史上才會有底氣占據徐州,與曹操數次為敵,最後又得以投奔袁紹,乃至投奔袁紹的盟友劉表。
雖說曆史上的陳登沒有一直跟隨劉備,但他對於劉備做出的貢獻卻很長久。
此時此刻,陳珪陳登父子,便也是一心為劉備籌謀,該如何抵禦袁術大軍。
“劉玄德既然執意如此,就由他去!”
陳珪吹了吹盞中的茶葉,淺淺品了一口。
“並不見得他這樣就一定招致失敗;相反,讓他和袁術對上,這樣倒還能看看他是否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真有王霸之略!”
“看來父親還是疑我!”陳登略有些不滿:“雖說劉使君這回一意孤行了,但他並非就是個剛愎自用之人,隻是欠缺真正有智謀的人勸解罷了!”
“他必然是個英雄人物,就算今時今日不是,將來未必不成王霸之業!”
陳登十分確信道。
陳珪卻是老謀深算般搖了搖頭,幾句話便是戳穿了陳登的底氣不足:“你說劉玄德缺智謀之士勸阻,但你一向自詡足智多謀,而劉玄德此番又不聽你的,這豈不是說自相矛盾?”
“到底是他剛愎自用,還是你無謀少智?”
“還有,你既然認定劉玄德必成大業,何不舍心掏肺,全力輔佐之?”
“既然是心中屬意,何必再三說與旁人,尋求讚同與認可呢?”
這番話,直接說得陳登啞口無言。
陳珪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飲起了茶。
“父親還是說說這陳長文吧,此子近日許多話,讓兒子不得不疑心,他是否已為袁術暗地裏收買?”
陳登反駁不了,隻能轉移了話題:“潁川陳氏與汝南袁氏相鄰,也是世代交好,說不定陳紀陳群父子,早與袁術有所勾結!”
“當日他們勸阻劉使君不要入主徐州,是否也是因此?”
“你想得太多了!”陳珪放下了茶盞,語氣變得有些嚴肅:“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百年屹立不倒,天下間不知多少名門望族與其通好,難道個個都與之有所勾結嗎?”
“你若是把這些告訴劉玄德,他今日既疑心潁川陳氏,明日必定會疑心下邳陳氏!”
“再者,天下陳氏皆一家,你又何必揪此不放?”
陳登懊喪地一捶腿:“是兒子過慮了!”
“你是過慮了!”陳珪又道:“就算他陳紀陳群父子與袁術私下勾結,但他們隻是客卿,並無官職在身——就算有官職,在徐州在下邳,他們也興不起什麽風浪!”
“你該考慮的,是那些有力量,有野心興風作浪之人!”
陳登眼睛一亮,立刻恭謹道:“兒子明白了!”
……
與此同時,一座小宅內。
同樣是一對陳姓父子,同樣圍著火爐,煮茶對飲。
“看來距離徐州喪失之日,已是不遠了!”
年近九十的陳紀,吐出一口渾濁之氣。
陳群恭敬地奉上一杯熱茶:“劉使君起於微末,急於在天下人麵前立威揚名,本是能理解的!”
“隻是他讓張飛留守下邳,實在不妥!徐州人人皆知張飛與曹豹不和,他卻有意讓兩人左右搭配,想讓兩人以此生出和睦之氣!”
“這實在是一廂情願!”
陳紀點了點頭,對這樣的結果不再過多評論,轉而問道:“你沒有多言吧?”
陳群搖了搖頭:“父親你是知道的,自從那日勸告劉使君不可輕易接手徐州後,劉使君便對我日漸疏遠,今日議事,兒子怕惹劉使君不快,當堂並未多言!”
“議事之後,兒子便想借陳元龍之口,以勸諫劉使君一二;誰料那陳元龍驕狂自大,又滿懷私怨,兒子反倒被嗆了一通!”
“唉~”陳紀長歎一口氣,“你盡心便好,亂世之秋,先得保全自己,方可再言其他!”
陳群點了點頭:“兒子明白!”
陳紀啜飲了一口茶水,聾拉的眉頭輕輕抬起:“哦對了,淮南那邊來人了,指名道姓找你,你見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