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原本是看在周瑜的麵子上,強撐著耐心在聽的。
但聽著聽著,孫策臉上煩躁不耐的神情逐漸褪去,轉而審慎思考起來,直到周瑜話畢,孫策已是一臉凝重之色。
渡江南下以來,孫策除了領兵打仗之外,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壯大自己的實力,想的是該如何脫離袁術的掌控,根本沒有時間去審視袁耀,也從來沒有把袁耀當作自己的對手!
但被周瑜這麽一說,此時的孫策才猛然發現,在不知不覺間,這位袁家世子也培植起了一支忠於他自己的親信勢力。
而且這股勢力,如今已經成為了自己統一江東的最大阻力!
“此子真小人也!”
孫策在心中暗暗對袁耀多了幾分重視和提防,同時又疑惑不解道:
“既然袁耀行事這般卑鄙無恥,公瑾這次又為何不讓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既然他能派祖郎伏殺蔣欽周泰,事後又把所有罪責推到了焦已的殘黨頭上。”
“我就不能先假意答應送他錢糧,而後借口有賊寇劫道,把送出去的錢糧再拿回來?”
周瑜搖了搖頭:“本來是可以如此行事的,隻是現在袁耀指派了程公送糧,那麽此計便萬萬不可了!”
孫策皺起眉頭:“此話何解?”
周瑜深吸一口氣,眼神複雜道:“若是由袁耀手下的將卒自行押解錢糧,那麽就算是咱們派人在半路一把火把所有糧草燒了,也決不能白白便宜袁耀。”
“但如果是程公負責運送錢糧,那就不一樣了。”
“將軍不妨試想,若程公運送的糧草在途中半路有失,或是抵達目的地後缺斤少兩,像袁耀那種陰險小人,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將軍不妨大膽去猜,盡可能往卑鄙無恥地去想!”
孫策並非沒有政治頭腦,隻是被周瑜這麽一點,立刻恍然大悟:
“如此一來,袁耀必定會借題發揮,故意發難!”
周瑜重重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軍糧被劫,這是多麽大的罪名?”
“以袁耀的為人,必定會上表其父,追究程公失職之罪!”
“而袁術一向袒護袁耀,輕則罷免程公的吳郡都尉一職,重則甚至可能會問罪於程公!”
“就算最後隻將程公免職,那袁術接下來一定會派親信心腹來擔任吳郡都尉,如此一來,將軍在吳郡的布局,絕對會大受影響!”
“如今吳郡四姓都還在觀望,並沒有依附將軍,如果由袁耀的親信接任吳郡都尉,那後果不敢想象!”
啪!
孫策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案幾上。
“袁耀小兒用心居然如此險惡!”
“本將軍差點就中了他的奸計!”
周瑜歎了一口氣:“將軍,我們已經中了袁耀的計謀了。”
孫策不明所以,半響後也沒反應過來:“已經中了?”
周瑜點了點頭:“從袁耀提出索要城中錢糧,而我們又接了他這茬開始,就已經中了他的計策了!”
孫策還是沒反應過來:“那我們就安安全全把這筆錢糧給他送到丹陽,不就行了……”
“我明白了!”孫策恨恨一拍手,“如果要保下程公,這三萬斛錢糧還非給不可了!”
周瑜的眼神很是複雜:“而且我們還得保證,這三萬斛錢糧在運送途中要萬無一失,最後送到宛陵時還得一鬥不差!”
“否則都會授人以柄!”
“夠了!”
孫策一揚手,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就不能不給袁耀錢糧,或者不讓程公運送錢糧麽?”
話剛說完,孫策自己便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他是揚州都督,持假節,可斬殺不從軍令者。”
“難道就真的沒辦法了嗎?”
“公瑾,我知道你足智多謀,此事難道沒有補救之法了麽?”
周瑜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沒有!”
“此乃陽謀!”
“就算我們知道他想要什麽、用心何圖,也隻能在這三萬斛錢糧和程公的吳郡都尉一職中,兩者保其一。”
“可惡!”
孫策再次怒錘案幾,罵道:“袁耀,他憑什麽?”
“就憑他投胎投的好,一生下來就是累世公卿的汝南袁氏嫡子嫡孫,所以他就能騎在我頭上隨意發號施令?”
“憑什麽!”
周瑜臉色微變,並沒有第一時間安撫孫策。
他想了想,自己也是出身累世公卿之族,平時似乎也是對身份地位低於自己的人,隨意呼來喝去的。
不對!
我周瑜和袁耀不是一種人!
我乃君子,行的是仁義之道!
而他袁耀,充其量不過隻是一小人!
他怎麽能和我比!
想到這裏,周瑜一直以來空虛不安的內心,忽然頭一次平靜下來。
這種感覺,就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上天讓我來,就是要我來掃除像袁術袁耀父子這樣的世家敗類蟊蟲的!
“將軍息怒!”
周瑜的神情,忽然變得輕鬆無比:“不過三萬斛錢糧罷了,不算什麽。”
“在我看來,他袁耀設計這麽多,就為了三萬斛糧草,實在太過小家子氣了!”
“這烏程縣一年可征繳的錢糧,何止三萬斛?”
“虧他出身於四世三公、累世萬石之家的汝南袁氏,就這麽點胃口和眼光?”
孫策一怔,細想起來。
確實,好像,的確是這個道理啊!
自己剛才完全沒有必要生那麽大火氣,以至於這兩天才愈合的傷口又血崩了。
不過隻是三萬斛糧草,和一些嚴白虎搜刮的財寶罷了,比起自己圖謀的江東大業來說,完全不值一提!
再想一想,袁耀費了這麽多心機,最後隻為了這麽一點錢糧,比起他顯貴的出身來說,太沒出息了吧!
世家公卿子弟,不應該所圖甚大、誌在天下麽?
這袁耀,行徑是小人,眼光也小的不行!
“嗬嗬,公瑾所言甚是!”
孫策也笑了起來。
“來人,把剛才那親兵找來!”
“諾!”
不多時,程普派來的親兵又跪進了帳篷裏。
“回去告訴程公,就說本將軍同意了!”
“不過,讓他盡量再和袁耀說和一下,由別人去押送糧草到丹陽!”
親兵忙不迭點頭:“諾,小的一定把話帶到!”
孫策擺了擺手:“去吧!”
親兵一溜煙便跑出了大帳,孫策親眼盯著他出了轅門,又翻身上馬,朝烏程南門去了。
“公瑾,你去召醫官過來,替我處理下傷口吧。”
孫策偏了偏腦袋,朝周瑜吩咐道。
周瑜點頭稱是,接著也退出了大帳。
周瑜前腳一走,孫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下來,心口隻感覺像被人剜了一刀一樣,又空又痛。
說來說去,總歸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
自己始終是中了袁耀的計策,個中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
“袁耀!”孫策咬牙切齒,身上的傷口也滲出了更多的鮮血,“本將軍倒要看看,你小人得誌,能得意到什麽時候!”
……
等親兵趕回烏程,向程普傳達了孫策的口令,程普這才從城樓上站起,給袁耀答話。
烤肉熟得很快,袁耀早已吃了個肚皮滾圓,甚至還有閑暇,用筷子夾著水煮肉片,一片接一片親手喂劉瑤吃飽。
“夫君,妾身吃的夠多了,不能再吃了。”
袁耀吹了吹筷子上的熱氣:“來來來,再吃一片,你才吃了半碗,哪夠啊!”
劉瑤摸了摸略微凸起的小腹,笑道:“夫君,你先料理正事,城頭的人,還在給你喊話呢!”
袁耀滿不在乎道:“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來,再吃一片,最後一片!”
劉瑤拗不過,隻得微微張開朱唇,將肉片含入口中。
袁耀立刻夾起下一片肉,吹起上麵的熱氣來。
“袁都督,袁都督!”
程普所在的正是烏程南門,時值正午,日頭正毒。
程普站在城樓上,正對烈陽,加上一身厚重的鎧甲,隻喊了幾聲就感覺兩眼發昏。
“別催,別催!”
“我在這兒都等了半響午了,也沒催你,你倒催起我來了!”
袁耀放下碗筷,站起身不耐煩道。
程普隻感覺一股邪火從腳底板,直衝腦門。
如果不是僅存的理智,讓他守住了最後一絲清明,他隻想抓起旁邊的弓箭,一箭射死袁耀算球!
“袁都督,我們剛才大致清點了一遍城中糧草,剛好夠三萬斛!”
“本將也願從都督軍令,送這批錢糧到丹陽,隻是……”
程普抿了抿嘴:“最近吳郡不是很太平,在下身為吳郡都尉,心係百姓安危……”
“好了好了!”袁耀直接打斷道:“挑重點說,我還有別的事呢!”
別的事?
討好美妾,也算事兒?
程普強忍怒火:“我是想說,這批錢糧,可否由本都尉麾下之人來押送!”
“就比如,由本都尉的副將——都尉侯來押送這批錢糧!”
一旁被五花大綁,嘴裏還塞著破布條的都尉侯,頓時瞪大了眼睛,喉嚨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程普嫌惡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去看袁耀的反應。
“隨你的便!”
出乎意料的是,袁耀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你想讓誰替你押送錢糧都行!”
“隻是有一條,這三萬斛錢糧和一百箱五銖錢,務必給我送到宛陵城,這是軍令!”
“是我這個揚州都督,給你下的軍令!”
“如果送不到,或者缺額少數,我唯你是問!”
袁耀說完,便對著呂蒙等人一擺手:“好了,收拾東西,咱們走!”
竟是不等程普回應,直接要走。
程普立在城頭,臉上火辣辣的。
也不知道是因為烈日灼麵,還是因為袁耀絲毫沒有給他這員老將麵子的緣故。
雖然最後不用自己親自押送錢糧了,但袁耀施加給自己的壓力卻絲毫未減!
好一句這是軍令!
好一句唯你是問!
這就是袁家世子的口氣嗎?
……
轀輬車上,劉瑤不時回頭望向烏程城頭,臉上不無擔心道:“夫君,你這般對他,就不怕他對你心懷不滿麽?”
“不滿?”袁耀嗤笑一聲,“難道你以為,我如果對他執晚輩之禮,恭敬有加,他就會折服於我嗎?”
“這……”劉瑤想了想,認真思索起來。
劉瑤其實在女人中,還算是比較聰慧的。
這也是袁耀當初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否則天下間,胸大無腦的女子那麽多,為什麽偏偏袁耀偏要娶劉瑤為妾呢?
而劉瑤除了自身的些許聰慧,以及她出生就有的宗室之女的身份,阜陵王一脈日趨衰敗的家道,也給了她一些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氣質。
那是一種能為宗族前途考慮,願意犧牲自我的精神。
一種能設身處地,為他人考慮的品質!
“賤妾似乎有些明白了!”
劉瑤看著袁耀,隻感覺眼前的男子,愈發讓她著迷。
對於袁耀,劉瑤也早已不止是僅僅因為家族的存續問題而甘願獻身,而是心甘情願的喜歡,甚至是仰慕!
“自古尊卑有別,夫君若是自降身份,反倒會讓一些人覺得軟弱可欺!”
“而保持上位者的氣度,卻更能讓大多數人,覺得理所當然。”
袁耀讚許的點了點頭:“不錯!”
“這世間,支撐大多數事物運行的規律,就是這‘理所當然’四字。”
“對於大部分人,就應該自重身份,絕不能紆尊降貴,給他們不該有的念頭!”
“當然,對於一小部分值得的人,完全可以不用擺臭架子,需要做做禮賢下士的樣子!”
劉瑤得到了袁耀的誇獎,當即開心一笑。
“夫君,我,也是那個值得的人嗎?”
劉瑤擠在袁耀懷裏,偷偷小聲問道。
“唔,怎麽說呢?”袁耀忽然板起了臉。
劉瑤還沒反應過來,一雙大手便熟稔無比地穿過薄如蟬翼的衣裙,直接探了進來。
“這就要看你的本錢,夠不夠大,值不值得嘍!”
“夫君……”劉瑤還要抵抗,下一秒,那雙溫潤無比的大手,便是讓她整個人都放下了戒備。
“我的本錢,夠……大嗎?”
“值不值得……夫君愛惜?”
劉瑤氣若遊絲。
袁耀麵紅耳赤,眼睛死死盯著劉瑤那一雙傲物,瘋狂咽著唾沫。
“夠夠夠!”
“絕對值!死了都值了!”
敵方雙高地就在眼前,袁耀沒有二話,立刻發起了進攻。
十指士兵,勢必要登上峰頂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