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沔口附近。
此時的江麵上到處都是往北駛的江夏軍戰船。
夏口大營這一校水軍,共計百餘艘大小戰船,本應是一股不小的戰力。但因為蘇飛意外被擒,而未戰先潰。
眾船群龍無首,轉舵時更是一片混亂;但好在岸上的袁軍沒法下水,因此大多數戰船都得以全須全尾逃離了南岸。
除了蘇飛所在的樓船,最終留在夏口江岸的艨衝鬥艦,十不存一。
一艘艨衝上,張碩正在大發脾氣:“柱子,你他娘的沒吃飯嗎?再劃快點!”
槳長柱子跑了過來,大口喘著粗氣:“軍侯,這都到江心了,歇會兒吧,弟兄們劃得都快沒命了。”
張碩看了看周圍,隻見前後左右都是己方的戰船,一拍腦袋:“對啊,袁軍又沒有戰船,咱們劃這麽快幹什麽?”
“哎哎哎,快減速,前麵是咱們的船,別撞上了!”
“舵手你眼瞎啊,快給我轉舵啊,這都撞翻兩艘走舸了,別再把這艘冒突也給我撞翻了!”
緊要關頭,艨衝一側的漿手們停止了劃槳,配合著舵手終於是微微改變了船隻行進的方向,使得前麵的冒突小船幸免於難。
雖然避免了撞船事故,但張碩嘴上仍在大罵:“柱子,你怎麽管手底下人的?劃這麽快是趕著要投胎啊!”
槳長柱子臉上寫滿了委屈:“軍侯,您可得憑良心說話啊!”
“剛才離岸轉舵的時候那屬您喊得最凶了,柱子你死哪去了,再不劃船袁軍就要衝上來奪船了。”
“柱子你別傻站了,你也給老子劃船去,袁軍的箭都射到老子腳底下來了。”
“柱子,你不要管前麵有沒有其他船,給我把你吃奶的勁用上劃!”
柱子學得惟妙惟肖,張碩立刻抬起了手,怒道:“閉嘴,小心我揍你!”
張碩抬手的時候,柱子就連忙縮回了腦袋,張碩也沒想真要打他,道:
“滾下去吧,讓弟兄們先不用劃了,等歇夠了勁兒,慢慢劃回沔口就行。”
“是,軍侯。”
柱子剛下船艙,張碩身旁的假侯突然抬手指向南岸,驚呼道:“軍侯你看,南邊來了不少走舸小船,不會是袁軍追來了吧?”
張碩轉頭一看,果然後方遠處不知從什麽時候冒出來很多條小船。
“怕什麽,來的又不是樓船鬥艦,這些走舸雖然快,但不是咱們這艘艨衝的對手。”
“先放火箭示警!”
“諾!”
張碩的戰船距離那些小船很遠,中間還隔著好幾艘艨衝鬥艦,弓弩根本射不到。
但張碩可以朝後麵放幾道火矢,以此提醒其他艨衝鬥艦小心後方。
此時,那些被袁軍釋放的江夏軍俘虜,正拚命劃著小船,遠離對他們來說噩夢一般的夏口大營。
“校尉,這些水軍朝咱們放火矢幹什麽,不會是要放箭射咱們吧?”
蘇飛手下另一名校尉鄧龍,此時卻穿著一身普通士卒的衣服,心裏還在慶幸自己剛才實在太機智了。
沒錯,鄧龍見勢頭不對,便立刻換了一身行頭,裝作了普通士卒。
在被抓到後,袁軍也沒有辨別俘虜,直接都一股腦趕到了岸邊,讓他們爬上小船滾去江北。
夏口水寨的小船數以百計,除了少數走舸冒突外,大部分的小船平時主要用來接駁大船卸下的輜重和糧食的,沒有防護和作戰能力。
“射誰?”
鄧龍看了看那幾支火矢,雖然看起來好看,但很不中用,飛了幾十步遠就都掉在了水裏。
距離自己還遠著呢!
“看,別的船也朝咱們射火箭了!”
隨著張碩的示警,落在最後麵的幾艘艨衝鬥艦這時也發現了屁股後麵跟著的小船,於是紛紛發出火矢,一是回應張碩的信號,二是相互示警。
這幾支火矢射出後,紛紛落在小船的附近,但距離跟得最近的小船,也還有一些距離。
但鄧龍心裏卻有一股不好的預感。要知道,火矢的箭頭綁了浸油的火布,因此射程比普通箭矢短很多。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艨衝鬥艦,是在校準射程和目標?
“別射箭,我是鄧……”
鄧龍大感不妙,立刻喊了出來,但話到一半,無數箭矢已經撲麵而來,直接讓鄧龍把後半句話噎了回去。
茫茫黑夜中,根本沒人能看清飛來的黑色羽箭。
但鄧龍福大命大,雖然有幾十支箭朝自己的船隻飛射而來,但居然沒一支射中他。
其中一支箭從鄧龍腋下穿過,稍微再偏半寸,鄧龍就得心口中箭,一命嗚呼。
而其他江夏兵就沒這麽幸運了,慘叫聲此起彼伏,當即就死了四個,傷了七個。
鄧龍隻感覺一陣後怕,立刻趴在了船上。
駛在最前麵的幾艘小船都遭了殃,這些江夏兵毫無防備,被射的落花流水一般。
船上沒有盾牌,大多數人身上的衣甲還被袁軍扒了,加上箭支還是拋射過來的,低矮的船身也起不到多少防護作用。
眾人不想死,隻能冒險站直了朝著艨衝鬥艦喊話。
“別放箭了,我們是鄧龍鄧校尉的部下,大家都是袍澤弟兄!”
“別射了,我是鄧校尉手下的大頭,我認識你們的陳就校尉!”
“我認識你們張碩張軍侯!”
“我們是自己人!”
見小船毫無反擊,艨衝鬥艦上的江夏軍將卒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紛紛喝令停止放箭。
這下清淨了不少,終於聽清了小船上的喊話。
“媽的,沒想到老子沒死在袁兵手上,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天殺的,老子抵抗袁兵時,他們不知道跑哪去了,現在射自己弟兄!”
“……”
“哎,軍侯,好像這些走舸小船是自己人,還是鄧校尉的部下,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從袁軍手上逃出來的。”
艨衝戰船上,假侯站在高處一邊瞭望著,一邊給張碩匯報。
“他們過來了,這些走舸劃得可真快!”
張碩也爬到了高台,順著假侯指著的方向看去,隻見幾艘走舸,憑借著小快靈的優勢,在艨衝鬥艦中左穿右插,劃得飛快。
“看,那個站在船頭的,像不像鄧校尉?”
“嘿,好像還真是。”張碩驚訝地點了點頭,道:“鄧校尉船上怎麽這麽多死傷?”
“該死的袁軍!”
張碩重拳錘在桅杆上,轉頭下令道:
“轉舵向左,讓鄧校尉的船先走,救治傷員要緊!”
艨衝微微偏移了原來的方向,給鄧龍的走舸讓出了水道。
走舸從艨衝一側駛過,張碩忙大聲喊道:“在下軍侯張碩,久仰鄧校尉威名!”
“鄧校尉神勇,區區袁軍,果然攔不住您!”
旁邊的假侯看著走舸,提醒張碩道:“軍侯,有點不對啊!”
“怎麽不對了?”
“人是鄧校尉沒錯,但他怎麽穿的是普通士卒的衣甲?”
“還有這船上十幾號人,沒一個拿兵器的,不對勁啊!怕不是突圍出來的,是被袁軍放走的……”
張碩連忙伸手把假侯的嘴堵上。
“管他是突圍還是被放走的,陳校尉現在沒了,今後咱們靠誰?”
“鄧校尉是黃太守的親信,如果今後能在他帳下聽命,還怕沒有前途?”
走舸上,鄧龍身旁一個肩膀中箭的傷兵,衝著張碩所在的艨衝,惡狠狠道:
“校尉,剛才第一個朝咱們發出火箭的,就是這艘艨衝。”
“就是他們把咱們認成了袁軍!”
鄧龍臉色極為陰沉,此時艨衝上傳來問好聲,鄧龍循聲望去,正好看到站在高台上的張碩。
鄧龍怒目圓睜,死死瞪著張碩,心裏暗暗記下了這個軍侯的姓名和樣貌。
艨衝上,張碩大喜過望,抓著假侯激動道:“你看你看,鄧校尉在看我們。”
“他注意到咱們了,這麽多艨衝鬥艦,就我給他讓道,他一定能記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