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渠之東,劉封白馬銀袍,橫槍而立。
陰冷的江風吹刮著戰袍,手中的火把在獵獵寒風中舞蹈,俊朗而冷肅的麵龐,在刮麵如刀的風中微微泛著幾許淡紅。
劉封鷹一般的眼睛直視著正前方,幾百步外,那場血腥的廝殺即將拉下帷幕。
不,不是廝殺,準確的說,應該是屠殺。
遠道而來的曹軍,似乎早就預料到糜芳將采取何等應戰之策,所以,此番交戰,敵方將領也排出了一個以櫓盾為先驅的奇怪陣形。
那種碩大無朋的巨盾,一般是在對陣騎兵時才會使用。這種櫓盾的底部可以深深的刺入泥土,立穩之後,無論是弓箭還是兵器,都可以抵擋,如同一座活動的堡壘工事。
而在櫓盾的上方,會架起鋒利的長矛,當騎兵發起衝鋒時,這一排排平伸的長矛會形成一堵刺牆,在騎兵連敵人的頭發都沒摸到時,就會連人帶馬被刺成肉串。
而在今天這種地形泥濘而狹窄的戰場上,曹軍排出的這個巨櫓陣,則起到了出人意料的作用。依靠著櫓盾的超強防禦力,曹軍便可以糜芳雨點般的弓弩打擊下,從容不迫的向前推進。
隻一個簡單的陣形變化,就輕易的克服了地形的不利,領軍的那員敵將,定然不是無名之輩。
麵對著這意想不到的攻擊方式,糜芳的計劃就此破產,弓弩無效的情況下,一千曹軍如一座鋼鐵的城堡,穿越兩百步泥濘的道路,平平的輾了過來。
在軍陣相撞的一瞬那,巨盾陣突然破開,隱藏後麵的曹軍,如破籠而出,饑餓難耐的虎狼,挾著獵獵的血腥之氣,殺向了驚慌失措的劉家軍。
身處其後的劉封,盡管無法看清前方戰場的清楚畫麵,但那灌入耳膜的陣陣淒慘的嚎叫之音,亦足以令他想象到那場屠殺之慘烈。
一盞茶的功夫後,前方的戰鬥似乎已經接近尾聲。殘存的劉家軍,如潰巢的螻蟻一般,向著這邊逃竄而來,而其後的曹軍,似嗜血的野獸,不肯放過任何一隻獵物,窮追不舍而來。
泥濘的地麵在遲滯敵人的同時,一樣也阻礙了自己的逃跑,一千曹軍中配備了約二十餘騎兵。此刻,這些先前在混戰中無法一展身手的騎士,則借著馬力的速度優勢,輕鬆的追擊敗潰的敵卒。
刀鋒無情的斬落,馬蹄肆意的踐踏,殘存的幾十名劉家軍潰卒,片刻之間便盡數倒在了泥濘之中。
此處的地勢西高而東低,七百名劉家軍士卒的鮮血滲入泥濘之中,仿佛一張紫黑的巨幅地毯,向著劉封所在緩緩延伸過來。
七百條姓命,就這樣無一幸免嗎?
就在劉封感慨之際,正前方的視野中,一騎熟悉的身影正惶急的向這裏逃來,似乎是唯一的幸存者。劉封很快認,那獨自逃出血獄殺場的,正是不久之前還自信滿滿的糜芳。
劉封的心頭立時湧起一陣深深的厭惡:七百個年輕的生命,就因為你的自以為是白白送了姓命,你竟然還有臉獨自逃生,真是不知羞恥啊。
陡然之間,劉封的劍眉凝成一線,心頭仿佛被一根細針猛然一刺,不安的情緒瞬間籠罩了全身。
因為他看到,在糜芳的身後,還有一員虎熊般的騎士在窮追不舍,而那個人惡煞般的身影,劉封這輩子也絕不可能忘記。
許褚!
‘想不到,率軍而來的敵將,竟然是這個惡來。’
刺骨的寒風刮麵而來,劉封卻已感覺不到外在的冷意,因為就算是徹骨的寒冬,也抵不上許褚所帶給他的惡寒。長阪坡的那驚心動魄的兩刀本能的浮現在眼前,尚在幾十步外時,劉封仿佛已經感受到了懾人心神的凜烈殺氣。
在一刹那的驚悸之後,劉封的腦海裏驀的回想起了那夜的片段,趙雲所教授的武道三字訣,如梵音入耳,漸漸的壓製住了內心中的恐怖。
許褚的強大,首先強大在他那藐視天下的無上氣勢,無須交手,僅僅這種氣勢,就已經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劉封,許褚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血肉之軀,你何需畏懼,這些天來你是怎麽勤修苦練,磨練自己的心誌,難道你都忘了嗎?’
劉封一遍遍的告誡著自己,須臾間,許褚所帶給他的那種精神上的壓製,竟然不知不覺的褪色了許多。
當他穩住心神時,形容狼狽的糜芳已經相距不出二十餘步,再加一把勁就能越過劉封事先所挖下的這道丈許寬的溝壑。
隻是,許褚所騎的黑馬,乃是曹艸所賜的西域良馬,腳力遠超於糜芳坐騎,他從後飛馳而來,眼看再用不了幾步就能追上糜芳。
“阿封,救我!”
狂逃中的糜芳,猛然間發現了單騎而立的劉封,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先前那副舅舅兼上司的派頭早就拋在了腦海,幾乎是在用哀求的語氣在向劉封求救。
冷冷的注視著那副可憐的嘴臉,劉封心頭的厭惡卻有增無減。
想起了長阪坡時,糜夫人垂死前的懇求。
想起了為救阿鬥,身陷重圍的浴血驚魂。
想起了身負重傷,卻仍被甘氏責怪的委屈。
想起了趙雲當晚的密言,還想起了糜芳**裸的警告和暗示。
……
諸般的委屈與怨憤,此時此刻,他的心頭就如一座蘇醒的火山,壓抑之後憤然反彈的怒焰,如滾滾的岩漿一般,衝天而上,熊熊的烈焰讓他的血脈燃燒起來。
‘爾等負我在先,就休怪我今曰無情了。’
那一張臉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冷傲,他的嘴角微微的上揚,獵獵殺念從刀鋒似的眼眸中迸射而去。
十步之時,劉封手腕一揚,將手中的火把丟進了身前的溝壑之中。
那一丈餘寬,七尺之深,將整條大道攔腰截斷的溝壑中,堆滿了昨夜所備好的幹柴,還有無數隨軍所攜的火油石硝之類的易燃物。火把一丟入其間,三十餘步長的溝壑立刻變成了一條烈焰狂焰的伏臥火龍。
本以為有救的糜芳,此刻正準備躍而跨過溝壑,怎料衝天而起的火牆,在最後時刻封了他的去路。人馬齊驚,受驚的戰馬猛然止步,嘶叫著前蹄高高立起,將糜芳狠狠的從馬背上掀起,重重的摔落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