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艸這一招夠陰的。

先是大張旗鼓的聲稱要攻打漢中,讓劉備誤以為,曹艸乃是想借此掩護,令劉封調兵入川,而後突襲荊州。

如此一來,當曹艸大軍進抵南陽宛城一線後,就會讓劉備一方自以為是在預料之中,不加防備,結果,曹艸卻突然再生變招,大軍西奔東三郡,直奔漢中而來。

“怪不得曹賊打著南攻荊州的旗號,這邊卻令夏侯淵強攻陽平,原來他早有算計,就等著我將兵馬調往陽平,待東麵兵力空虛之際,趁勢急攻,這曹賊好生陰險。”

劉備怒罵不休,對自己中了曹艸的殲計甚感氣憤。

漢中一地,形如一枚桃核,其僅有的一片狹長平地,沿漢水兩岸分布,被夾在北麵的秦嶺與南麵的大巴山之間。

南麵,有米倉道和金牛道與西川相接。

北麵,自西向東分依次分布著斜穀、駱穀以及子午穀,三條穀道穿越秦嶺,與關中相通。

陽平關位於漢中最西端的山隘間,由此關北上,走陳倉道,則可抵至陳倉城。向西走大道,便可出祁山,進抵隴右。若是南下,經葭萌關、劍閣關,則可直抵成都。

故此,陽平關才被稱為益州咽喉。

漢中最東端,則是黃金戍,過此關順漢水東下,便可進入東三郡。

東三郡名義上雖效忠於朝廷,但實際上卻為申儀等地方豪強控製,這些豪強自保有餘,對漢中卻無法構成威脅。

因此,劉備原本就未在黃金戍未布署多少兵馬,待到陽平關方麵戰事吃緊時,又將該關僅有的一部分兵馬西調。

現如今駐守在黃金戍,以及漢中以東諸縣的兵力,不足兩千餘人,麵對著曹艸突如其來的數萬雄兵,形勢之嚴峻可想而知。

“先前曹艸兵進宛城之時,亮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沒想到曹賊行動如此迅速,這一來一去的障眼法,倒也真是用得巧妙。”

諸葛亮現在說這些話,有點馬後炮的嫌疑。

劉備的表情愈加的沉重,默默道:“劉封那廝若是知道曹艸真正目的,多半會趁火打劫,若然盡起大軍從益州方麵發起進攻,我漢中三麵受敵,豈不危矣。”

現在看來,劉備的形勢確實極為不利。

黃金戍被攻,不調兵增援是不行的,陽平關方麵戰事本就吃緊,能從那裏所調的兵力自是有限。除此之外,就隻有從葭萌閬中抽調兵力。但如此一來,南部防務空虛,又會被劉封趁虛而入。

沉吟不語的諸葛亮,俊朗的麵容間,冷峻之色陡然凝驟。

他深吸一口氣,正視著劉備道:“主公,黃金戍危在旦昔,不可不調兵調兵增援,依亮之計,不若盡調葭萌兩萬兵馬前去增援吧。”

“盡調葭萌之兵?”

劉備吃了一驚,急道:“若將南部兵馬盡數東調,如果劉封趁勢北攻,又將拿什麽來抵禦?”

諸葛亮的嘴角間,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詭笑,他湊近劉備,壓低聲音,幾乎用耳語說了一番話。

劉備的表情一會驚喜,一會又猶豫,似乎諸葛亮的話,讓他陷入了難以抉擇的境地。

心中思緒滾滾,他不得不站起來,在這堂中來回的踱步,以排解內心的彷徨難定。

“軍師,你這計策太過用險,萬一推算有誤,豈不……”

劉備沒敢再說下去,一想起那般後果,他就膽戰心驚。

好容易才劫後餘生,奇跡般的奪得了漢中這一片安身之處,他實在無法想象,如果這最後的根據地若是有失,他劉備又將何去何從。

“主公,現下我們四麵受敵,形勢已經是危在旦昔,再這樣耗下去,我們不是死在曹艸手中,就是亡在劉封的手中。與其這般在夾縫中苦苦的求生,何不如放手一搏。”

諸葛亮的口氣前所未有的決然,竟是將劉備聽得為之一震。

沉怔了半晌,劉備的臉上擠出一分苦笑:“軍師,你生平用計,無不求萬無一失,怎麽這一回,竟然會決定這般用險?”

劉備這一問,讓諸葛亮一愣,接著,那淡若風輕的臉上,也不禁湧上一抹苦笑。

他搖頭歎道:“從前亮用計求萬無一失,那是因為我們並非走投無路,無需冒著全盤皆輸的可能去冒險。但是現在,不用此險計,我等和主公辛苦所創的事業,就要毀於一旦,與其坐而等死,何不賭命一搏。”

好一句賭命一搏。

人生,不就是一場豪賭麽。

我劉備從出道至今,哪一次不是在賭。

隻是這一次,賭的將是全部的家底,失敗,便將再無翻盤的機會。

沉默良久,那雙褐色的眼眸中,陡然間迸射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殺氣。

…………………………漢水之上,一場血戰正在繼續。

那艘高懸著“劉”字大旗的鬥艦,逆著江水疾馳而上,如一道最鋒利的箭頭,將曹軍的艦隊輕易的撕亂。

說起來,所謂的曹軍艦隊,隻不過是上百艘走舸還有臨時結紮的竹筏,組成的一支讓人寒酸的偷渡船隊而已。

早先時分,劉封得到斥候的回報,言是三千多曹軍悄悄的抵達樊城上遊,水勢較弱的白沙灘,企圖從那裏偷偷南渡漢水。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劉封果斷的率襄陽水軍出擊,在敵方半渡之前殺到。

荊州水軍的戰鬥力雖遠遜於東吳水軍,但是比起窮酸到連一艘像樣的鬥艦都沒有的曹軍來說,已經是相當的華麗。

五十餘艘大小戰艦,輕易的將半渡的敵軍斬成兩截,然後,荊州水軍們就可以依倚著大船的優勢,居高臨下對那些匍匐在竹筏上的北方旱鴨子肆意射殺。

這是一場慘不忍睹的屠殺。

船頭之上,劉封彎弓開箭,手指一鬆,一箭破空而出。

鋒利的箭矢正中一名敵卒額頭,那可憐的家夥悶哼了一聲,整個人便栽入水中。

不出半個辰時,江麵上已是血鮮赤染,無數的屍體漂浮在水麵上,如同大紅地毯上的點綴之物。

“殺~~”

“殺~~”

震天的怒嘯聲中,戰艦逼向北岸,如雨的箭矢射向好容易爬上江灘,如落湯雞般惶恐的曹軍潰卒。

須臾間,江灘一線又是一片血腥,被鮮血染紅的鵝卵石,在斜陽映照下,反射著眩麗的光澤,仿佛漢水這麽玉帶邊鑲嵌的紅寶石。

劉封正準備下令登岸,再大殺一通,以挫曹軍銳氣時,一葉走舸由襄陽方向疾馳而來。

登上旗艦的那名士卒,拱手道:“啟稟主公,龐軍師有急事,請主公速回襄陽商議。”

聽得此言,劉封隻得收斂未曾盡興的殺意,下令艦隊折返回往襄陽。

入得襄陽城,水戰勝利的消息,讓一城軍民為之鼓舞。

劉封大步走入議事堂,未進門便興奮道:“軍師,你真是料事如神,曹賊果真想從上遊偷渡,這一回給我大殺一場,銳氣必然大挫。”

“主公,這份情報你若是看了,定然會更加興奮。”

龐統手捋著短須,將那一道帛書遞於劉封。

展將開來一看,劉封神色立變,沉頓了片刻,不禁稱奇道:“曹賊這廝,竟然突然進軍東三郡西攻漢中了。

這老賊,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原來竟是為這一招棋做鋪墊,夠陰,真是夠陰啊……”

不令是劉封,就連龐統也是頗為唏噓。

想那曹艸,先是讓他們以為要攻劉備,接著又誤導他們認為是攻荊州,這時樊城打得熱火潮天,那邊卻峰回路轉,人家曹艸突然又去打劉備了。

來來去去,真是把人繞得暈頭轉向。

劉封不得不承認,曹艸這一次是把聲東擊西,疑兵之術用到了極致。

他仿佛看到曹艸那張焦黑的臉,正在用諷刺的目光盯著他冷笑。

“這般計策,我料那曹艸必然想不到,為他出此計者,多半是那毒士。”

龐統提及的“毒士”,正是賈詡。

劉封微微點頭:“曹艸手下能人如雲,不可小視。不過眼下曹艸露出了真麵目,劉備腹背受敵,咱們是否也該趁機插上一腳,不能白白把漢中便宜了曹賊。”

曹艸若攻下漢中,便將從益州和荊州,兩線同時對自己形成威壓之勢,這是劉封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漢中乃蜀中屏障,落入曹賊之手後果不堪設想。不管怎樣,我們現在都必須有所準備了。主公,我建議盡快下令,命益州諸軍向劍閣一線集結,一旦劉備軍有瓦解的跡象,立刻發兵北上,搶在曹賊之前奪取漢中。”

龐統之計,劉封深以為然,他又道:“一旦劉備兵敗,那麽湧入漢中的曹軍就有近二十餘萬,單憑益州之軍,恐怕無法與曹艸相爭,依我看,我們有必要調荊州軍入川支援。”

漢中關鍵要害所在,劉封就算是拚得血本,也不會坐視其落入曹艸手中。

荊益二州之兵,加起來有十三四萬,憑借著蜀中主場優勢,同曹艸的二十萬大軍未必不能一較高下。

這個時候,龐統的表情卻沉靜下來,雙眸之中,閃爍著某種狐疑。

沉吟片刻,龐統道:“眼下的局勢,我總覺得什麽地方有些詭異,究竟詭異在何處,卻又一時無法想通。穩妥為重,我以為眼下還是暫時不動荊州兵馬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