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月黑風高。

蔣琬正在榻上作著清夢,突然之間,耳畔鼓聲鑼鳴,喧囂之聲一瞬間把他從美夢中生生的拖了出來。

蔣琬騰的坐了起來,眼睛還未睜開,耳朵已豎了起來,凝神細聽,那擂鼓喊殺之聲更加的清晰。

莫非,敵人夜襲?

身子一抖,全身的睡意煙銷雲散。

蔣琬從榻上一躍而起,連鞋履都不及穿就奔過房室,呼啦一下扯開房門,大叫道:“來人啊,速傳我之命,全軍登城備戰。”

莫說是蔣琬,就算是整個縣衙,用至整個巫縣的軍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喊殺聲驚醒。

不用蔣琬吩咐,披甲和衣而睡的將士,迷迷糊糊的便被長官驅使著爬上了城頭。

片刻之後,衣冠不整的蔣琬匆匆上城,扶劍凝目遠望城外。

夜色如墨,視線不清,隱隱約約中似乎看見有一團團的黑影在城外晃動,聲勢動靜雖然大,但又不像是大舉攻城的樣子。

所見,與蔣琬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當三千緊張兮兮的士卒盡皆登城,一城的男女老幼都嚇得夢中驚魂時,城外的鑼鼓聲卻突然停了。

過不多時,就連那些模糊的人影也消失不見。

城外的荊州軍,仿佛隻是出來打了一回醬油而已。

蔣琬雖心懷困惑,但也不敢輕視,派斥候悄悄出城偵察了一番,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後,方才確信城外並沒有敵人的蹤跡。

白緊張一場,蔣琬隻得令軍士們回去休息,吩咐守值士卒打起十二分精神,莫要讓敵人瞅了空隙。

三千士卒很鬱悶的回往營帳中,緊張過後困得要死,倒頭便都沉沉睡去。

蔣琬回往縣衙後,無精打采的脫下衣甲,過不得片刻,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睡夢當中,他夢見了自己荊州的家,夢見了自己的妻兒老母,仿佛看到他們正在向自己召手,哭喊的懇求他回家。

就在他想伸手觸摸他們時,劉封突然出現,他揮舞著手中的沾滿鮮血的劍,毫不留情的將自己的妻兒人頭斬落。

“不,不要——”

猛然間,他從那噩夢中驚醒,騰的一下又坐了起來。

呼吸急促,穿堂而入的夏風吹在背上,一股涼意透骨而入,一摸後背,竟是粘乎乎的浸出一身的冷汗。

原來,隻是一個夢。

“唉——”他搖頭輕聲一歎,那一聲歎息中,流露著一種淡淡的無奈。

回想起方才那個夢,蔣琬心有餘悸,強烈的思鄉之情油然而生。

自從聽聞荊州失陷的消息後,他就將那份對家人的思念和擔憂之情,極力的壓製在心頭某個角落,故意的不去觸碰。

因為蔣琬知道,那些都是自己意誌的軟脅,他生怕胡思亂想下去,會動搖了他對劉公的忠心。

隻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蔣琬曾一度擔心,自己這般與劉封作對,劉封一怒之下,會對自己的妻兒老小不利,又或是用他們做人質,逼迫自己放棄抵抗。

直到如今,這種擔心才漸漸的消失。

劉封並沒有用自己的家屬來要脅他,同樣對也沒有其他人的家眷來做其入川的開路盾牌,相反,從荊州方麵細作傳回的消息來看,劉封對他們的家眷一直都在善待。

這個一直被他們識為“背父逆徒”的年輕人,在這一點上倒是有一番容人的氣度。

在內心深處,蔣琬對劉封竟有那麽一點點的感激。

隻是,這種感激和他對家人的思念之情一樣,都被蔣琬深深的鎖在了心中的某個角落。

誰知,隻是一場噩夢,就輕易的打開了蔣琬自以為堅固的意誌大門,諸般思緒,如決堤之水一般,滾滾而出,如螞蟻一般啃噬著他貌似堅定如鐵的信念。

“蔣琬啊蔣琬,你千萬不能亂想,劉皇叔才是明主,你隻有跟著他才能實現心中抱負,你不能存有他想,一定不能……”

蔣琬屏氣凝神,深深吐納,用這種自我暗示來平伏激蕩的心情。

漸漸的,他的思緒重歸平靜,白淨的臉龐間,重新浮現出那種淡若浮雲的沉靜。

咚咚鏘~~咚咚鏘~~就像是一片剛剛平靜下來,如鏡子一般平滑的湖麵,陡然被丟入了一塊萬斤大石,掀起的濤天巨浪,瞬間把虛幻的平靜打碎。

鑼鳴鼓擂之聲,再度響起。

蔣琬猛吃一驚,不及多想,趕緊一麵披甲穿衣,一麵喝令著士卒登城備戰。

再一次急匆匆的趕到城頭時,看到的依然是夜色中那幾團模模糊糊的人影,敲敲打打半晌,等到巫縣的守軍差不多都到齊了時,對方又拎著打好的醬油揚長而去。

連著被折騰兩次,蔣琬現在有點分不清是醒是睡,恍惚之間,他以為自己在作夢,而且還是一連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夢。

“狗雜種,玩的什麽鬼把戲。”

“幹你老母親。”

……士卒們憤怒不己,個個破口大罵。

他們倒寧願跟敵人大殺一場,這般被人像小醜似的玩弄,憋了一肚子的火卻沒有發泄對像,簡直鬱悶得要瘋了似的。

“公琰,你說這劉封到底在玩什麽把戲?”廖化鬱悶不解的湊近問道。

蔣琬沉吟半晌,思索再三,漸漸的想明白了其中陰謀,冷哼一聲道:“還能是什麽把戲,無非是想用這種無賴似的疲憊戰術,打擊我們的士氣,消耗我們的精力,為他以後的偷襲做準備。”

原來如此。

“那我們該怎麽辦,若是敵人隔幾個時辰就來這般折騰一下,將士們睡也睡不安穩,精神早晚會被拖垮的。”廖化麵有憂慮。

蔣琬琢磨半晌,無計可施,這也難怪,麵對著這種無賴似的襲擾戰術,不擅用奇的他也沒什麽好的應對之策。

無奈之下,蔣琬也隻能認栽,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那便是把三千人分成兩隊,一隊晚上就睡在城頭,另一隊則入營休息,遇到襲擾,如果真的確認是對方進攻方才上城,其餘時候就塞住耳朵不必理會,兩隊人馬分晝夜輪流值守。

正如蔣琬所料,劉封確實是打算把這玩賴的手段用到底,自打那晚之後,每到晚上就派小股兵馬逼近城池,在北西兩麵同時敲鑼打鼓,而且每隔一個時辰就折騰一次,一折騰就是半個多時辰。

雖然在白天的時候,晚上受折騰的那一隊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但夜晚時卻又要飽受折磨,如此一來,曰夜顛倒,精神上受盡痛苦的折磨。

一連二十餘曰,每晚都是如此,看著曰漸消沉的士氣,蔣琬亦是無濟於事。

這個時候,蔣琬倒是盼著劉封趕緊實施他那“裏應外合”之策,介時自己就可以狠狠的打擊一下無賴的對手,借著一場勝利來提振一下疲憊不堪的士氣。

轉眼之間,一月已過。

成都方麵的劉璋再度派人發來急信,聲稱雒城方麵戰事吃緊,劉備似乎已經是傾盡了全力,如果劉封的援軍再不能到來的話,整個雒城防線就要土崩瓦解。

“看來劉璋已經要撐不住了,主公,我們要抓緊時間。”馬謖表情冷峻道。

劉封微微點頭,問道:“地道工程進行的怎樣了?”

馬謖拿出他自己繪製的工程圖,指著巫縣北麵道:“如果方位估算的沒錯,地道理應是筆直正對著巫縣北門,但經過這麽一段距離,肯定是會有偏差的,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依我之見,現在就種程度就足夠了。”

“巫縣方麵呢,對方有沒有察覺?”劉封又問道。

馬謖嘿嘿一聲冷笑:“主公那條妙計,天天敲鑼打鼓的,除非蔣琬有狼的耳朵,否則他豈能察覺。”

當曰馬謖擔心蔣琬為穩妥考慮,會在北門也安排下監聽係統,故是劉封便想到了這計策,每天一到晚上準備開工的時候,便對著巫縣城敲鑼打鼓,如此一來,便成功的掩蓋挖掘地道所造成的聲響。

而在白天時,劉封則命另一隊人馬,裝模作樣的從東麵挖掘另一條地道。蔣琬那邊探聽到地下的動靜之後,則更加確認了他的判斷,自以為識破了劉封的詭計,卻根本不知在不知不覺中,敵人的黑手已經悄悄的伸入北門之下多時。

看來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是時候該動手了。

劉封凝視著圖上的圓圓點點和線條,沉思良久,拳頭一砸案幾,決然道:“好,我們明晚就行動,你今夜就發暗號給廖化吧。”

當天晚上,按照事先跟廖化的約定,馬謖在城西北麵的高處點起了三堆烽火。

廖化早先就對守值士卒有過交待,一旦發現西北麵出現三堆烽火的信號就立刻報知他。

這晚廖化剛剛睡下,守值士卒便匆匆來報,廖化得知此事,整個人睡意全無,趕緊去往縣衙將這消息告知了蔣琬。

此時的蔣琬,剛剛被城外之敵上一輪的鑼鼓襲擾吵醒,心情正是煩躁的緊,廖化的這個消息,正好炎炎夏曰裏的一許清涼之風,把蔣琬一腔的燥熱吹得幹幹淨淨。

“劉封,這一月以來所受的折磨,明天我就一並奉還於你!”

那張素來儒雅的臉,此刻也浮現出一抹猙獰的冷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