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南,劉備營。

立於轅門,默默的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這座巍峨城池,城頭上,飄揚了近一年的“曹”字大旗,眼下已是改換成了“周”字旗,仿佛是為了表達對失敗者的羞辱,周瑜的這麵大旗,足足比尋常旗幟大了兩三倍。

現在,這麵碩大的旗幟,正耀武揚威的在劉備的瞳孔中飛舞。劉備忽然有一種錯覺,仿佛背上的一把刀剛剛拔除,心頭又立刻被刺入了一根針。

江陵之戰終於結束了,苦撐了一年的曹仁終於收曹艸的撤軍命令,在汝南太守李通和襄陽太守樂進的接應下,曹仁帶著他幾千倍受煎熬的殘兵,灰溜溜的撤出了江陵城。

幾天之後,餘下的江陵城守軍開城投降,這座荊州核心的重鎮,現在已經改姓孫了。

視野之中,數騎奔馳而來的人馬擾亂了劉備的神思,他手搭涼棚,舉目遠望,那一襲熟悉的修長身影漸漸闖入眼眸。

是孔明軍師!

劉備心中一喜,大步流星的迎出了轅門,臉上湧動一種期盼的興奮。孔明的每一次久別重逢,都能給劉備帶來新的希望,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一次也不例外。

“軍師,一路辛苦了。”劉備仰著頭,拱手笑道。

諸葛亮麻利的翻身下馬,一臉的旅途塵色,卻難掩那渾若天生的淡泊與自信的氣度,他手持羽扇,輕輕一拱手:“一路順風,沒什麽辛苦的,讓主公久等了,我們裏邊說話吧。”

聽孔明的口氣,似乎有事要急著與自己商議,劉備心頭的期望愈強濃烈,當下便不多言,攜起孔明的手便一起回往中軍大帳。

“主公,江陵已下,曹艸這回是徹底的被趕回了北邊,主公應該高興才是,不過亮方才所見,主公似乎有點小小的惆悵。”諸葛亮一進門就直戳劉備的心思要害。

劉備笑歎一聲:“曹艸被趕回北方我當然高興,可是這江陵和大半個南郡卻落在了人家手裏,就算我手裏有南四郡,還有半個江夏,可那又怎樣呢,沒有南郡,先生的隆中之策終究隻是鏡花水月,我可不想守在江南坐吃等死呀。”

在諸葛亮麵前,劉備毫無掩飾的吐露著心中的惆悵,他知道掩飾也沒有用,再逼真的掩飾也一樣無法逃脫自己這位臥龍軍師的眼睛,與其如此,還不如坦誠一點好。

諸葛亮卻一臉的閑逸,搖扇而笑:“主公不必心急,南郡這塊大骨頭,早晚是主公的,要有耐心啊。”

劉備的預感果然沒錯,聽此一言,他頓時精神為之一振,忙問道:“軍師可有什麽高明的手段,讓我拿到南郡?”

“周郎此人,自信心太盛,身為三軍統帥,卻親自上陣搏殺,若不然數月之前也不會中那箭傷。”諸葛亮走到帳門口,羽扇遙指江陵頭城,“再看現在,江陵城打下了,滿城都樹著他的‘周’字大旗,卻看不到一麵‘孫’字旗,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還以為江東之主是他周郎呢。”

劉備就像是一個懵懂的孩童,突然之間被諸葛亮點醒一般,褐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幾分驚喜與詭秘:“先生的意思,莫非是那周郎對吳侯有不臣之心?”

“嗬嗬,那倒未必。依我之見,周郎此人隻是太過自信,太喜歡張揚自己罷了,咱們隻要抓住他這個弱點,將來趁勢略施手段,南郡早晚會是主公的。”

諸葛亮信誓旦旦的保證必不能讓劉備安心,他微微點頭,似有令領悟,卻又憂慮道:“那眼下呢,眼下又當如何?就坐視周瑜把南郡全部吞沒了嗎?”

劉備有些不服氣。

“主公莫急,亮此番從夏口而來,正是為了眼下之事。”諸葛亮移步屏風之前,將羽扇又指向地圖的南郡所在,“亮以為,主公現在當速去見周郎,請他將南郡的南岸地分給我們。這一段地帶雖然狹窄,但到底北依長江,南連四郡,而且畢竟屬於南郡,對於吸引荊襄士人來歸附有著重要的意義。”

“南岸地……”劉備凝視著地圖,心中若有所思,卻又道:“那周郎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向他求取南岸地,總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吧。”

諸葛亮淡淡一笑:“這個我早已替主公想好,首先,他周郎能打下南郡,主公從中也出了不少力,這就是討價還價的籌碼。其次,主公可派人去見吳侯,就說劉表的舊部來歸附者甚多,卻苦無容身之處,主公代表這些人向吳侯求取南岸地以安身立命,吳侯想在荊州立足,必然不敢寒了荊襄士人之心,所以就算周郎不答應,吳侯也一定會同意分南岸地給我們。”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備忽然間有種醍醐灌頂般的覺悟,似乎眼前狹窄的前路,隻因孔明的三言兩語就又開闊起來。

“好,就依軍師所言,我今天就去見周郎。”

諸葛亮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又道:“亮這半年來一直在江夏為各條戰線籌措糧草,聽聞大公子在鎮湘東二郡這些時曰,已經編練出一支近五千人的兵馬,而且還收降了黃忠和魏延兩員武將。”

“不錯,阿封這孩子確實有些才能。”劉備口氣中有幾分讚許。

諸葛亮卻道:“主公現下的精力,應當轉移向南郡一線,亮以為當把大公子和那五千兵馬,還有那兩員降將一並調往南郡,至於湘東二郡,有翼德獨自一人鎮守足矣,沒必要浪費太多的兵馬和將才。”

劉備的心思,此刻已完全的被諸葛亮引向南郡,當下便一口應允。

四天之後,一道調令擺在了劉封的案頭。

封閉的密室之中,分立兩旁的劉巴和劉琦,默默的注視著沉吟不語的劉封,此刻,他二人的心比那閃爍的燭焰都跳動得厲害。

他們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氣,隻能安靜的等待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做決斷,在這一刻,他們忽然有一種恍若如夢的錯覺,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樣將前途與命運,義無反顧的交在了這個僅僅十七歲的年輕人手中。

這個人的身上,仿佛有一種無形的,讓人無可抗拒的吸引力,令他們熱血沸騰,迫切的想追隨著他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緊閉的眼眸猛然間睜開,刀鋒似的眼眸中迸射著前所未有的殺氣。

“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