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重逢
洛水河畔,清風習習,飄動的柳枝之下,穿著素雅漢服的男子,隨意撫琴,姿態閑適優雅,散發出一種豐神俊朗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的便被吸引,有時候,如何展現一個人真正的魅力,便隻要看他在做什麽事情。
男子的身份自然是大名士荀粲了,而他的身旁,則安靜的坐著兩個大美女,一個看起來就如同是貴婦人,而另一個則是青春活潑的少女,兩人都閉上了眼睛,神情顯得十分祥和,似乎在細細品味荀粲的仙音。
荀粲所彈之琴,並不是名琴“繞梁”,而所選之曲,也並非那種令人沉迷的靡靡之音,而是十分清新悅耳的琴曲,用“號鍾”來彈,更增添一份古樸厚重的感覺,令聽了便感到心平氣和,胸中的抑鬱之氣盡散,產生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如今想要聽荀粲荀大家撫上一曲的話,那是十分困難的,除非是像衛泓這樣的至交好友,抑或是蔡琰、夏侯徽這樣的極品美女,其餘同荀粲是泛泛之交的人,幾乎都無法聽到荀粲親自撫琴,就算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要請荀粲撫琴,也必須看荀粲的心情,畢竟荀粲是出了名的喜歡遊曆,動不動就消失。
曹丕幾次相用太樂令這個職位來籠絡住荀粲,可荀粲卻也一直沒有接受,他是確確實實的無心官場,雖然博士也算是魏國的官職,但它的職責畢竟隻需教授學生。
荀粲這樣的姿態,不僅是自己從權力的漩渦中抽身而出,讓所有人都覺得此人確實有種不慕名利的感覺,這樣人們對待荀粲的方式就更為尊敬了,荀粲此時的名氣,應該算是同何晏這樣的大名士齊名了,兩人都善談玄論道,而荀粲比何晏還要多才,使得荀粲得到了更多人的崇敬。
可以說,此時的荀粲,雖不在公子榜,但卻是真正超然物外的存在,在人們提到荀粲時,再也不會說什麽荀家六郎之弟了,而是謫仙荀粲,名士荀粲等等,連少年二字都去掉了,畢竟這個時候的荀粲,已經完全脫去了稚氣,整個人看起來應該算是最有朝氣的青年,這是屬於他的最美好的年紀。
這樣清新悅耳的琴音,似乎也產生了一種極其高深的意境,使得蔡琰在細細傾聽,感受著那樣青山綠水的感覺時,忍不住在心中感歎,荀奉倩的琴道,當真已經無人能及,每每覺得自己向他更接近一步時,但在細細品味,便又覺得愈發高深莫測,哪怕是那種最為簡單的曲子……
中國藝術,如繪畫、詩詞、音樂、舞蹈都講求”意境”,並以此為最高的審美準則。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說:”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於第一流之作者也。””意”即:藝術家主觀情感的流露;”境”即:外在社會環境或自然環境的反映、再現。這種情境相融的境界蘊涵著無窮之味和不盡之意,使人回味。
文人雅士推崇古琴音樂,追求弦外之音的深邃意境。《風俗通》亦說:”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而意在高山……傾之間,而意在流水”,可見琴是作為一種寄意的精神境界的搭掛。
而荀粲的琴音,無疑達到了一個真正的無人能及的層次,意境是永無止境的,而荀粲在古琴上的造詣,給人的感覺就是真正的獨孤求敗,那已經不是什麽技巧上的差距了,而是一種在悟性上的差距,誰能更悟透那種飄渺的道,誰就能更進一步。
夏侯徽較為年輕,並不能明白蔡琰心中的那種複雜滋味,她的心,早在昔日荀粲奏出一曲《廣陵散》時,就被這個男人給征服了,自視甚高的女人,一旦臣服一個男人,那就是真真正正的臣服,荀粲擊潰了她那極端的高傲,剝下了她那冰冷的偽裝,使得她整個人都變得這般乖巧聽話。
此時的夏侯徽,自然全身心的投入到欣賞粲哥哥的琴曲當中了,她對於幸福的要求並不高,隻是覺得能夠天天和粲哥哥生活在一起,像這樣出來遊玩、聽琴的話,如此悠閑無比的生活,就是一種幸福,當然,若是能夠成為粲哥哥的正妻,那就更加幸福了,雖然這個願望看起來很難實現,不過退而求其次,與粲哥哥就這樣保持著親密的兄妹的關係的話,感覺也不錯。
某個苦逼的親哥哥夏侯玄,似乎早就被這個親妹妹夏侯徽給遺忘了,還好他不是妹控,要不然的話,夏侯玄一定後悔將自己的妹妹托付給荀粲,因為很明顯,荀粲已經將夏侯徽給預訂了。
在這樣遼闊的天地間,便隻有荀粲的琴音在此回蕩,那平緩的洛水、隨風而動的柳枝,仿佛也在聆聽他的琴曲……
就在這時,有一位衣著簡樸的少年,恰巧從這裏路過,書生氣很濃,讓人看了就猜測會不會是太學中的學子。
少年在聽到琴曲時,便忍不住駐足仔細傾聽,臉上一開始就有難言的見獵心喜之色,而隨著琴曲的進行,他那原本驚喜的神色漸漸趨向平和,轉而變得喜悅滿足,可見荀粲的琴曲感染力果然不俗……
少年在享受如此琴音的同時,心中也產生了深深的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彈出如此動聽而具有感染力的曲子,若是什麽隱士高人的話,那他的古琴造詣,是不是比那位名揚天下的荀粲荀奉倩高呢?
而想到荀粲這個名字,少年心中卻產生了複雜的滋味,這個僅僅比自己大了兩歲的人,如今卻早就已經成為真正的名士,而他到現在,卻才剛剛進入太學學習而已,幼年時他曾與那位荀大名士有過一麵之緣,甚至還接受了對方的幫助,若沒有荀粲,或許也沒有今天的他。
少年的名字,叫做阮籍,字嗣宗,父瑀,魏丞相掾,建安七子之一,知名於世。阮籍三歲喪父,家境清苦,受荀粲所助,勤學而成才,此時年不過十五,卻已能夠進入太學,足見他是個非常有天賦的學子。
一曲完畢,“號鍾”雖然不似“繞梁”那般具有強烈的餘音嫋嫋的加持,但留下的尾音,卻也足以讓人回味無窮,阮籍許久才從琴音的意境中回味過來,他不由好奇的向那幾棵柳樹處走去,腳踏著青草地,他的心中頗為忐忑。
待到看到樹下那個麵容清俊衣衫素雅的男子時,男子正隨意倚著柳樹,長發肆意披散,一隻手依舊放在琴上,另一隻手撐著青草地,臉上帶著迷人的淺笑,身上有難言的清貴與書卷之氣,又給人一種出塵的感覺。
阮籍忍不住心中暗讚,此人之風姿,當真可用人中龍鳳來形容,而那兩個絕世傾城的美女,似乎成了這個男子極好的點綴。
阮籍並未認出男子的身份,荀粲所教授的選修課,畢竟也有人數限製,阮籍雖然很想進去旁聽,乃至於當麵感謝一番荀粲幼時對他的幫助,但他卻有些害怕自己自作多情,畢竟那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情了,人家荀粲一直是清貴無比的名門公子,而他卻隻是一個家道中落的書香門第的苦讀者,巴結討好荀粲的人實在太多了,心中自有一份清高的阮籍,並不想被人認為是喜好攀附權貴之人。
或許這與他心中深藏的一份自卑感再作祟,畢竟他與荀粲應該算是同一輩人,年齡也相差不大,可人家卻已經聲名傳遍天下,而他自己,卻還在苦苦求學,這樣的心理落差感,使得他並不想同荀粲見麵,他心中憋著一股氣,等到什麽時候憑借自己的才華出名之後,再大大方方的和那荀粲交遊一番,談玄論道,品詩賞琴。
這時的阮籍,從打扮上看,就有些不拘小節的感覺了,穿著麻衣,腰間懸古劍,一副少年遊俠的打扮,如今的書生,自然不會像後來那般“手無縛雞之力”,個個都應該算得上擊劍高手,而昔日荀粲那一首《俠客行》如今也漸漸深入人心,那一句“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鼓舞了不少充斥著熱血的少年,快意恩仇方是俠客所為。
當然,阮籍在太學中的打扮,自然不會像這樣隨意,畢竟他還沒有多年以後那般任性不羈,蔑視禮教,隻能算是名士的專利,你一個不知名的小書生去蔑視禮教的話,下場絕對很慘。
阮籍心中並未多想,他聽了此琴之後,覺得心中舒暢,他走上前去,向男子作揖,然後十分有禮的表達了自己的讚美,當他隨意瞥過那兩個美女的容貌時,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驚,因為他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那便是蔡琰蔡大家,要說他是怎麽認識的,應該算是在潁川書院的時候。
荀粲當然不認識阮籍了,若他聽到阮籍這個名字的話,自然又另當別論,他好奇的望著這個聽了一曲就跑過來感謝的少年,總覺得這少年應該算是性情中人,普通人的話,大概靜靜的聽完之後,就會離開了,誰會來特意感謝一下呢……
而少年那頗為突出的氣質也讓荀粲稍稍注意了一番,他隱隱猜測這個少年大概也不是什麽普通人。
有史記載,籍容貌瑰傑,誌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博覽群籍,尤好《莊》《老》。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惟族兄文業每歎服之,以為勝己,由是鹹共稱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