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軍都山中有大能
當前方護糧的將士們在歠仇水畔跟敵人打得血肉模糊的時候,薊城之內卻是一片安穩祥和,州牧府中更是管弦絲竹,酒肉飄香。
倒不是劉和生性喜歡奢華,也不是劉和不擔憂前方的戰事,隻因為他作為目前州牧府中事實上的主人,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和照顧到,該出現的公眾場合必須露麵,該舉辦的酒宴也必須按照禮儀規矩舉辦。
這便是所謂的“禮不可廢”。
就算明天鮮卑人打到薊城之下,今天該為劉放舉行的接風宴,那也必須照常舉行,這麽做既是給劉放一個交待和安排,同時也是向城內的官員釋放一個重要的信號——這個,大家注意啦,大公子在府中專門設宴,為接到《納賢告示》的劉子棄接風!
同樣的,盡管劉和對於忽然冒出來的徐家公子不怎麽感冒,但人家既然是衝著《納賢告示》和首位“應聘”人才劉放而來的,劉和也不好讓人將徐邈趕走,還得陪著笑臉將徐公子請進府內共飲一場。
劉和請徐邈入府,會讓薊縣城內的世家大戶覺得他沒有厚此薄彼,不僅重視“外來戶”和“老本家”,同時也重視“坐地戶”;劉和若是讓衛兵將徐邈趕走,明天就會有人議論大公子貼在城門口的《納賢告示》是做樣子的,其實根本就沒有誠意!
這年頭,聲望和名譽那可是十分重要的無形資產,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可在關鍵的時候就能變成殺人的利刃和升官的階梯,萬萬馬虎不得!
眾人見麵之後,劉和一番介紹和引見,讓劉放認識了趙該和齊周等官員,然後又將喝得小臉紅撲撲的徐邈往劉放麵前一推,客氣地說道:“這位是本城徐家公子,字景山,也是自幼飽讀經史子集各類書冊,腹有經綸。徐公子聽說子棄來了薊城,馬上就登門相見,嚷嚷著要跟你交談辯論一番呢!”
劉放一聽這是“叫板”的來了,頓時精神大振,兩眼開始往外放光。
為了讓劉放和徐邈“交流”便利,安排坐席時,劉和特意將劉放和徐邈安排緊挨著坐在一起,讓李嚴在一旁負責作陪,而他本人則是跟趙該和齊周幾個州中官員湊在一起,生怕被兩個饒舌的家夥給纏上,到時候憑白出醜。
此時已是漢末,占據社會主流的儒家經學思想開始沒落,而將道家和儒家思想融合在一起的玄學開始興起,劉和這個來自後世的家夥,腦子裏麵裝的都是類似於辯證法和唯物論等哲學思維,對於深之又深的經學、玄之又玄的玄學,不僅毫無基礎,更是毫無興趣,他才不想摻和到劉放和徐邈這些家夥坐而論道的無意義爭論之中去。
酒過三巡,宴席果然朝著劉和預料的方向發展。
李嚴、劉放和徐邈三人年紀相仿,都是從小到大讀過幾大車書冊的猛人,他們湊在一起辯論起來,像極了後世劉和跟同寢室的另外幾個舍友一起爭論某些熱點話題,吵得臉紅耳赤不說,有時候還會摔凳子砸碗,甚至捋袖子動武。
劉和這邊和趙該、齊周談論著幽州今後的政事發展,那邊廂三個年輕的家夥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後來徹底掩蓋了這邊的聲音。
卻聽劉放高聲說道:“孔聖人乃為漢製法的‘素王’,六經皆為聖人所作,微言大義,提倡大一統、大居正、大複仇、通三統、統三世、興禮誅賊,今文經才是應對當前亂世紛爭的良方!”
徐邈立即出言反駁:“先聖‘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六經當為上古之典章製度與聖君賢相言論之記錄,非聖人當時一人所做!當此亂世,理當避繁就簡,反對讖緯之說,而古文經才是治世之良方!”
李嚴聽得兩人吵鬧不休,急忙調節說道:“以吾所見,無論古文經還是今文經,皆有可取之處,並無絕對優劣高下之分。二位不見經學大家盧子幹在編撰《三禮解詁》時,便分別引用了今、古兩派經學之菁華麽?”
這三人所談論的話題,趙該和齊周倒是聽得明白,他們還對李嚴的話點頭表示了讚同,可落到劉和耳朵裏頭,簡直就跟聽天書一般。
什麽“微言大義”、什麽“信而好古”、什麽“讖緯之說”、什麽《三禮解詁》,這都在說嘛呢?腫麽有種進入異位麵的感覺?
等等!貌似盧子幹的名字好熟悉的說?
對了,中郎將盧植的表字不就是“子幹”麽?
劉和想到這裏,急忙開口說道:“咳……咳,打斷幾位一下,方才你們談到的那位編撰了《三禮解詁》的盧子幹,可是已故的北中郎將盧大人?”
劉和這話剛剛說完,原本還在辯論的劉放、徐邈和李嚴都是一臉驚愕地轉過來盯著劉和,就連趙該和齊周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趕緊夾菜喝酒,裝作啥也沒有看見。
“壞了,看來是老子說錯了什麽話!”劉和一看這架勢,便覺不妙,心裏悄悄地嘀咕起來。
李嚴反應最快,急忙替劉和遮掩說道:“公子,北中郎將盧大人乃經學大師馬融高足,曾與當世大儒康成公同學於扶風。盧子幹平定黃巾之亂後升任尚書之職,後來因為上諫而激怒了國賊董卓,以致被免官,返回故裏涿郡隱居,至今還未曾聽說盧尚書已經過世的傳聞。”
李嚴這番話說的有些羅嗦,基本上隻要是這個時代有點“文化”的人都該知道,而劉和曾在洛陽和長安侍奉皇帝,本來應該對這些跟朝局有關的事情耳熟能詳才對。李嚴說的這麽詳細,真實的目的卻是為了遮掩劉和最後那句話“至今還未曾聽說盧尚書過世的傳聞”。
劉和就算再笨,聽到這裏也明白了李嚴的意思,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擦,盧植活的好好的,我剛才竟然嘴賤地說人家是已故北中郎將,這要是讓盧植聽到了,還不罵死我!”
為了掩飾心虛,劉和趕緊說道:“真是讓諸位見笑了。和久在長安,誤信了坊間傳言,還以為盧尚書已經離世。方才是純粹口誤,還望大家莫要外傳,否則讓盧大人聽到了,小子可要被天下讀書人給罵個半死!”
應該說,劉和臨時應變的還算不錯,他以自己久在長安消息閉塞為理由,承認剛才犯了口誤,這個話題算是揭過去了。
隻是沒想到,劉和說完之後,徐邈竟然毫無形象地嗚嗚大哭起來!
劉和當時就楞了,心想不至於如此吧?不就是誤說了一句盧植死了麽?剛才我已經認過錯了呀!為啥這貨還這麽悲痛?到好似盧植真的死了一樣。
劉放剛才雖然跟徐邈吵的凶,卻對徐邈沒有惡感,此時見他苦的傷心,急忙勸說道:“景山兄,為何如此悲痛欲絕?”
徐邈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淚,然後哽咽著說道:“還請公子和諸位恕在下失態。方才實在是心有戚戚,想起盧大人如今在軍都山中苦寒度日,身體日漸衰弱,是以控製不住。”
“什麽?正方剛才不是說盧大人返回老家涿郡之後已經隱居了,怎麽又跑到軍都山了?”劉和有些不解地問道。
“公子有所不知,盧大人因為擔心禍及鄉裏,所以從洛陽逃出來後,便沒有返回家鄉,而是直接帶著家人躲進了軍都山中。”
“這麽說,景山曾經去軍都山見過盧大人?”
徐邈點頭,回答:“去歲夏末,曾經隨幾位同窗一同進山拜訪過盧大人,還在山中逗留盤橫了幾日。”
軍都山便在廣陽郡境內軍都縣的北麵,此山脈為東北至西南走向,當中有座十分有名的關隘,名曰居庸關,而前文之中曾經提到的太行八陘之第八陘,便叫做“軍都陘”。
軍都陘,又名關溝,位居太行八陘之八。這“關溝”二字中所提到的“關”,便是居庸關,在《呂氏春秋》和《淮南子》中都被稱為“天下九塞”之一。軍都陘內山高穀深,雄關險踞,景色秀麗,是薊城北去塞外的天然通道,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此關如今由劉虞的屬下尾敦率領三千士卒扼守,一直控製在漢人的手中。
劉和聽了徐邈的解釋,頓時心中意動,說道:“盧大人乃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和典範,如今卻隱於荒山之中艱難度日,實在令人唏噓不已。吾既然得知此事,豈可坐視不理!景山兄,不知可否立即趕往軍都山中一趟,向盧大人送去一些滋補藥草和生活物品,同時代我向盧大人問好,此去一應所需,皆可從州牧府中支出。”
徐邈見劉和一臉意動的樣子,頓時心中大喜,急忙答應下來。他問劉和:“不知見到盧大人後,在下該說些什麽?”
“我會親筆書信一封給盧大人,你見到盧大人之後,隻需將我的書信麵呈即可。”
徐邈今晚前來本是給劉放“找茬”的,沒想到被劉和這麽一通不明就裏的亂攪和,卻為盧植爭取到了一個出山的機會和可能,他在心中激動之下,接下來隻顧著與人喝酒,也就不說那些令劉和聽了頭大的經學術語,總算是讓大公子躲過了繼續出醜的可能。
宴請結束之後,客人紛紛散去,劉放也被衛兵引到客房住下。
書房之中,李嚴頭腦清醒地與劉和應對。
“公子,真欲招攬盧子幹麽?”李嚴問道。
“是有此意,不知正方有何話說?”
“公子,嚴自南陽而來,對盧子幹返回幽州的事情所知甚少,是以不曾了解到他在軍都山中隱居之事,嚴想提醒您還需注意太傅大人的態度。”李嚴有些含蓄地說道。
劉和慢慢皺起眉頭,說道:“你的意思是擔心吾父並無啟用盧子幹的意思?或者盧子幹並不願意為吾父子效力?”
李嚴點頭,說道:“我們返回幽州時日不長,對於盧子幹的下落未曾掌握,尚在情理之中。但是,太傅大人經營幽州多年,連一個徐家公子都知道大儒盧子幹隱身於軍都山中,太傅大人豈會不知?”
劉和覺得李嚴的提醒很有道理,仔細琢磨片刻,忽然拍著腦袋說道:“我想明白了!盧植是公孫瓚的老師,而公孫瓚與吾父不睦,是以吾父心存芥蒂,不願啟用盧植。不過,吾父既然默認盧植隱居於自己的地盤之內,又說明吾父對於盧植並無惡感。”
李嚴心想,公子可算是想明白了,我這當下屬的,可不好當麵挑撥你們父子之間的關係。
劉和想通了其中的關鍵,於是說道:“不管吾父的態度如何,我讓徐邈以我的名義前去探望和問候一聲總沒錯,盧尚書畢竟是為國為民的當世名儒,我還想通過他的引薦,將鄭玄弄到幽州來講學呢!”
李嚴聽了劉和這話,小聲提醒說道:“公子,今後還是不要直呼康成公的名姓,傳出去會被士人指責的。”
劉和翻個白眼,咕噥著說道:“太複雜了,實在太複雜了,又是名姓,又是表字,這得浪費我多少腦細胞才能記得清楚啊!”
頓時,李嚴那個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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