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殺伐果斷

趙雲離開營地不久之後,一輪初冬的紅日冉冉升起。

人馬口中都吐著白氣,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有人睜眼,看見了身旁的兄弟身上某處纏著白色的繃帶,上麵有殷紅的血跡已經結痂;有人睜眼,看見了車陣後麵還有一群兄弟盡管凍得直哆嗦,卻探著脖子警惕地朝外張望;還有人,永遠都睜不開眼,隻能硬挺挺的躺在河堤旁。

打仗不是過家家,總會死人的。前天是他,昨天是你,今天又該輪到誰?

夏侯蘭在趙雲離開之後便起身了,相對於身體上的困意和疲倦,幾千人和上萬石糧草帶來的巨大壓力,讓他根本顧不得考慮個人的感受。

“命令夥夫抓緊時間燒水做飯!”

“命令民夫幫助士兵們將弓弦烤熱,將長槍擦亮,將方廂車上裝載的所有箭矢統統搬下來……”

“命令所有士兵抓緊時間做好戰鬥準備,不要等著鮮卑人來踢屁股!”

“快一點,都動起來,不要再對著河灘發愣了!誰他娘的還沒流過血怎地,頭掉了碗大一個疤……今天不將鮮卑人弄死,回頭他們就會弄死你們的父母兄妹……都起來啦,別像呆鵝一般木著了……”

夏侯蘭的聲音響徹營地,盡管聽上去有些沙啞,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不覺得煩,反倒有一種踏實安穩的感覺。

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厭憎懼等種種情緒,如果不給情緒找到宣泄的出口,它就會慢慢聚積起來,在人壓製不住的時候徹底爆發。

夏侯蘭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將士兵們心中各種負麵情緒統統轉化成對鮮卑人的恨意,讓大家短暫地忘記恐懼、忘記悲哀、忘記死亡……

趙雲走時曾推測今日軻比能會對糧隊發起大規模的圍攻,盡管是推測,但夏侯蘭卻是深信不疑,因為趙雲的推測一向驚人的準確。

軻比能現在就像是上了賭桌的賭徒,為了這趟南下花了血本,現在多少贏得一些籌碼,卻離回本還差了一大截。如果他不能從幽州搶走足夠的物資,這個冬天一定會非常的難過。

所以,軻比能肯定不會放過糧隊。

對付軻比能這樣毫無賭品的惡賭鬼,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將他手中的籌碼全都贏光,贏到他連內庫都脫下來之後,再狠狠一腳踢到他的檔裏,將他掃地出門。如果下次他還敢來,那就繼續贏,贏到他自己上吊為止!

雖然困難重重,雖然壓力重重,但已經上了賭桌的夏侯蘭已經沒有了退路,因為這次是在賭命,賭的是數千漢軍士兵的性命,賭的是幽州許多普通百姓的性命,不是鮮卑人死,就是漢人亡!

漢軍在有條不紊地做著接戰前的各項準備,鮮卑人也沒有閑著。經過昨夜一場混亂而又沒什麽收獲的夜襲之後,鮮卑人暫時消停了一段時間,但僅僅是暫時的消停,他們現在看著漢軍的糧隊,就像餓極了的狼看著圍欄裏麵的羊。圍欄雖然可以暫時護住羊羔的安全,但總有破的時候,等到圍欄被破壞之後,羊羔們就是最美味可口的食物。

軻比能已經從鎖奴後來的匯報中得知前來探營的漢人與突圍前往馬城的漢人其實是一個人,他還得知了昨日在歠仇水兩岸上演了“三進三出”的白袍漢子,名叫趙雲。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趙雲這個名字,但常年在草原上與狼群做伴的軻比能,嗅到了一種極度危險的氣息。他不認為這個在一天之內差不多奪走了近百條鮮卑人命的漢人會是一個怕死鬼,更不認為像趙雲這般勇猛之人,在漢軍營內會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所以他對於趙雲突圍前往馬城忽然有了不好的推測。

趙雲先是過河前來探營,接著突圍前往馬城報訊,這其中一定有著聯係。軻比能由此判斷,趙雲見了劉虞之後,一定不是求援,而是示警!

既然以糧隊為餌,引誘劉虞出城對戰的計策,已經被人識破,軻比能便毫不猶豫地將目光盯上了孤立無援的糧隊,他決定今日率軍渡河與鎖奴匯合,然後對漢軍的糧隊發動全力一擊。

已經被趙雲打出心理陰影的鎖奴,聽說軻比能要親自前來指揮作戰,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次鎖奴率軍擔任先鋒,本以為是件美差,沒想到渡河之後的第一腳就狠狠地踢到了鐵板上。這些押糧的漢軍實在太卑鄙了,就知道躲在車陣後麵放冷箭,壓根就沒有正麵對決的意思,這讓渾身是勁的鎖奴根本就沒有地方發揮。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敢出來單挑的,卻是趙雲那種恐怖對手,挨了一個飛腳不說,連馬都被搶了去。

現在軻比能帶著主力過河,鮮卑人的兵力就達到了近兩萬之多,雖然以多勝少有些丟人,但隻要搶了這批糧草,誰還管丟不丟人。

軻比能似乎是想故意嚇唬漢軍,選擇渡河的地點緊挨著漢軍紮營的數裏之外,當一萬多騎兵從歠仇水的北岸下水時,黑壓壓的一大片,看上去陣勢確實有些駭人。

夏侯蘭看著不遠處陸續渡河的鮮卑人,臉上冷冷的沒有表情。雖然有所謂的半渡而擊,但卻不適用於今天的情形。河這邊已經有四千多鮮卑人站穩了腳跟,一旦漢軍從營地裏麵衝出去,非但不能給軻比能的主力造成威脅,反倒是會被鎖奴來個前後夾擊,徹底覆滅。

所以,夏侯蘭隻能看著軻比能率軍渡過河水,然後與鎖奴的部隊匯合,再然後氣勢洶洶地碾壓過來。

為了對付漢軍的車陣,軻比能命令士兵從廣寧城內拆了不少的屋梁和門板下來,又強行從附近的農戶家中搶來了一些車轅、輪輻,臨時趕製了一些帶有撞角和護盾的大車。這些大車雖然不似塞門刀車和井欄那樣充滿攻擊力,但卻可以起到掩護的作用,對於接近漢軍營地很有幫助。

當夏侯蘭看到鮮卑人推著臨時趕製的大車像潮水一般湧過來時,心頭忽然一緊,他知道這次再沒取巧的可能,隻能硬拚到底了,至於能否等到援軍的到來,隻能看天意。

夏侯蘭決心已定,對著身後的士卒們大吼一聲:“兄弟們,今日一搏,唯死戰耳!隻要我夏侯蘭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後退一步!”

跟隨夏侯蘭前來幽州的真定好漢們立即大聲喊道:“緊隨夏侯司馬,唯死戰耳!”

幾個曾經跟著夏侯蘭一起作戰的軍侯也是大聲喊道:“緊隨司馬,唯死戰耳!”

有這些人一起高呼,頓時讓營地內的所有士卒熱血沸騰起來,麵對洶湧而來的鮮卑人,也不覺得懼怕。

夏侯蘭吼一聲:“兄弟們,操起大槍來,讓我們捅死這幫狗雜種!”

幾千士兵跟著高呼:“捅死狗雜種!”

夏侯蘭再吼:“兄弟們,點起火把來,讓我們燒死這幫狗雜種!”

幾千士兵跟著高呼:“燒死狗雜種!”

夏侯蘭又吼:“兄弟們,拿起弓弩來,讓我們射死這幫狗雜種!”

幾千士兵跟著高呼:“射死狗雜種!”

刹那間,營地裏到處響起“狗雜種”的罵聲,就連民夫們都跟著一起大喊鼓勁,程緒和公孫紀二人身為飽學文士,不便爆粗口,但也捋起了袖子親手為將士們擂鼓助威。

鮮卑人終於靠了上來……

如雨一般的箭矢像蝗蟲般交織著從頭頂飛過,每一刻都有人被鋒利的箭頭射穿了軀體,奪去生命;

如林一般的長槍透過車陣縫隙狠狠地向外捅去,每一刻都有人被刺透了身體;

當鮮卑人的大車“咣當”、“咣當”地撞了上來之後,夏侯蘭一聲大吼:“丟火把,燒死這幫狗niáng養的!”

下一刻,數百支火把從車陣內層拋了出去,將鮮卑人和漢軍的大車一幻俠燃。

漢軍今天真的是拚出去了,不惜將所有運輸糧食的方廂車統統燒毀,甚至還有上麵裝載的一些草料和衣物等易燃的軍資,總之是不打算留給鮮卑人半根毛線。

夏侯蘭已經想好了,若是將最外層的方廂車燒毀依然阻止不了鮮卑人的大車,那就繼續燒第二層和第三層,然後赤膊肉搏,死戰到最後一個人!

總之,就是不讓軻比能撈半分好處回去!

激烈的戰鬥還在繼續,濃稠的鮮血已經流進了歠仇水,滾滾的濃煙直衝天際,遠處指揮戰鬥的軻比能一顆心在不斷往下沉。他沒有想到這支護糧的漢軍竟然如此血性,若是按照這樣的打法,就算最終消滅了麵前的幾千漢軍,恐怕至少要付出幾千鮮卑好漢的性命,到了最後還不一定能夠得到糧草。

夏侯蘭的身上已經有了三處傷口,左肩中箭,右腿中箭,前胸還被衝上來的鮮卑人用木槌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估計至少斷了三根肋骨。

可他,依然在咬牙堅持著。

這個時候,隻要尚存一口氣息,他就不能倒下。因為,還在死戰的士卒們全憑著他的身影在鼓舞內心的勇氣和信心。

四個熟悉的軍侯,已經戰死了兩個,還有兩個身上掛彩。一百真定好漢已經戰死了四成,剩下的沒有一個身上是完好無損。

車陣已經燒到了第二層,剩下的一層薄的就像一張紙片。

一切,看似已經無可挽回……

就在漢軍麵臨崩潰的最後時刻,忽然有個聲音從河灘下遊響了起來——常山趙子龍來也!

“常山趙子龍來也!”

PS:南道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