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頭子霸氣的趕走了大牙娘身上的髒東西,又告訴大牙:你娘八字輕,還天生有邪骨。年輕的時候身體好顯不太出來,上了歲數精氣神兒不抵從前,容易招惹一些古靈精怪的東西。而你爹就不足為懼了,他活這一輩子,隻有他欠你們母子幾個人的,你們一點兒對不住他的地方都沒有。腳正不怕鞋歪,心不虧,就沒啥可害怕的。隻不過這老家夥生前是個臭無賴,但凡被他惦記上的事肯定會不擇手段不顧顏麵。他死之前一門心思想讓你們給他養老送終,結果目的沒達到就哏兒屁朝涼了。這口執念化解不開,八成還會出來鬧騰。對付這種人不用給他留什麽臉麵,痛快直接讓他滾蛋就行。平時別讓你娘累著,勤檢查身體,盡量不給那老家夥留下什麽空子鑽,等他自己覺得占不著便宜也就滾蛋了。

轉過天來,有人報了警。警察通過現場遺跡和當事人描述做出了分析:大牙爹確實得了消化係統疾病,而且病得不輕。昨個兒餓了一整天,晚上又狼吞虎咽的吃下了冰涼的剩飯剩菜,腸胃承受不住躥稀不止,最後竟然拉肚子拉死了。

警察還說,這種情況夠不上刑事立案,雖然老東西活著的時候對你們母子挺不地道,但不管怎麽講他也是你家的直係血親,發送他終歸是你們應盡的義務,趕緊把屍體領回去處理了吧。

大牙心裏這個堵的慌啊,心說我剛娶媳婦你就跑來給我添晦氣,家裏所有的錢都被你倒騰光了,現在連口棺材都置辦不起,還得給你收屍?可抱怨也不是辦法,最後要了張破草席隨便給老頭裹巴裹巴,找個地方草草掩埋。

打那開始,大牙娘偶發傷風感冒,大牙爹便會冒出頭來鬧騰幾番,果然讓大牙按照老古頭子指點的方法給對付走了。為了盡量避免這種情況出現,大牙隔三差五的把老娘送到宗大夫診所裏做做理療,增強一下體質。

因為他們一般來找宗大夫都是在白天,診所裏熙()來攘往的人多陽氣旺,每次刮完痧拔完罐也沒出過什麽意外。可能今天老頭子在下邊待得實在無聊,又看見附在貴富身上的鬼挺有意思,才忍不住想出來瞧瞧樂子。

而至於貴富身上的那隻鬼有什麽可笑的——自打我媽聽出他滴哩咕嚕說朝鮮話之後,在場除了我們一家三口以外的所有人,都明白貴富倒底犯的什麽是病了。其實不光屋裏的人,幾乎全鎮子都知道他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然也是農民出身,但貴富並不以種地為生。人家在鎮上的郵電局上班,是個吃皇糧拿工資的郵遞員。結婚之後,貴富想分家出來單過,跟單位打了好幾十回申請,領導總算給他騰出了兩間老倉庫當住房。

房子原先是青年點的宿舍,六幾年首批落戶此地的下鄉知青初來乍到,沒有住的地方,自己動手蓋起來的。據說當年蓋房子的時候找不到到合適的木料當房梁,有本地人出主意,說不遠處有堆碎磚爛瓦,解放前就塌了,誰也不知道那裏住過些什麽人,知青們可以去劃拉劃拉,看看有沒有用的上的建材。

大家夥到地方一尋麽,還真扣出一根筆直的圓木,兩頭還打著鐵箍,雖然年代久遠,但一點兒都沒有糟。知青們如獲至寶,七手八腳的將木頭抬了出來。據說往外拽木頭的時候還帶出一副死人骨頭。但革()命小將們戰天鬥地,無所畏懼,喊了幾句口號給枯骨隨地埋了。

宿舍蓋好之後,知青們隻住了短短幾天便不知因何緣故一個接一個的離開,跑到老鄉家借住去了。人們紛紛猜測那間房子裏不幹淨,鬧鬼。不過那年代破除四舊之風盛行,誰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瞎傳。

再後來,知青返城,將這間房子劃歸郵電局使用,又分給了貴富。

空穴不來風,流言自有流言的起因。打從搬了進來,倒黴事便接二連三的落到了貴富兩口子頭上。起初,貴富經常莫名其妙送錯信,沒少被領導批評。他媳婦兒兩次懷孕,兩次摔跟頭流產。像丟鑰匙掉錢這樣的小插曲,更是接二連三提都懶得提了。

緊接著,意外出的越來越邪乎:貴富送信時,騎挎鬥摩托給人撞了。事故還沒處理利索,摩托車又讓大卡車懟翻,貴富受傷在**躺了一個多月。

在家養傷期間的一天晚上,他們兩口子竟然做起了一個同樣的夢。夢見一個頭戴高帽、身套坎肩、下穿一條緊口大肥褲子、足蹬黑色布鞋的男人,腳不粘地在屋裏來回飄**。一邊飄,嘴裏還一邊憤怒的念叨。男人的語速特別快,隻能隱約聽出什麽“前軲轆不轉後軲轆轉”之類的支言片語。

第二天貴富與媳婦同時發起高燒,臥床不起。實在沒辦法,隻好把貴富的姐姐請來照顧他們兩天。姐姐無意中聽到貴富媳婦說起這個夢,聯想到當年知青們莫名其妙的搬走,心裏不禁泛起了嘀咕,趕緊差個空把老古頭子請來看看這房子裏到底有什麽邪門。

老古頭子眯縫著眼睛在屋裏撒麽一圈,又掐手指頭一頓盤算,說:這間房子的房梁是在一堆廢墟裏拆出來的,梁上曾經吊死過一個男的,那人身上穿的就是高麗人的衣服。具體是因為什麽上的吊,年代久遠無從考證。再加上聽不懂他的語言,老古頭子也沒有辦法跟他溝通,化解他的厲氣,隻能看出來那男的吊上去之後一直沒有人管,房子曆經幾百年風吹日曬終於坍塌,吊死鬼也腐化成枯骨,埋在了瓦礫之中。直到知青們的到來,他的陰魂才跟著房梁來到這裏。

老古頭子還提醒貴富:你們兩口子現在年輕,火力旺,暫時可以壓得住這股怨氣。不過走黴運是肯定避免不了的,等以後歲數大了陽氣越來越弱,指不定還會出什麽婁子。有條件搬家的話趁早搬走吧。

貴富媳婦聽完嚇得夠嗆,富貴也泛起了合計,可他們又能搬到哪裏去呢?

自己原先在家住的那間房子早被哥哥嫂子們占上了,讓他們重新騰出來必然少不了大動幹戈。而且在外麵單過了這麽久,已經習慣,回去的生活肯定沒有這麽愜意。況且這房子還是他拍馬送禮費盡周章才到手的,就這樣白白拱手相讓,實在心有不甘。單位向職工提供的住房本來就一個蘿卜一個坑,排隊等房的人隨手一抓一褲衩子,你今天搬出來,明天立馬有人住進去。想再打申請換套房子,嗬嗬,等到猴年馬月三十二號吧。

貴富不是一個能藏得住話的人,這點鬧心事逮誰跟誰嘮。我堂哥、大牙、有才這些哥們弟兄,全都聽他磨嘰過。不知是哪位大神喝點兒酒頭腦靈活,給他支招,說:你家這問題太好解決了,老古頭子不是說你屋裏那隻鬼是跟著房梁來的嗎?你把原來那道老梁拆了,再重上一道新梁,之前那根扔了燒了隨便怎麽處理,不就全結了嗎?

富貴聽罷一拍大腿:好主意呀!而且農村上梁是件大事,還能借這個機會擺幾桌酒收點禮錢,豈不一舉兩得?

於是打定主意,開始大張旗鼓的買材料、請工人、散請帖,準備轟轟烈烈熱鬧一番。搞得十裏八村沒有不知道的。

我堂哥根據剛在在診所裏聽到有才的描述,向我爸我媽分析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開工第一天,貴富請來的工人剛把棚頂捅開,他就像犯了魔怔病,張牙舞爪的阻撓起施工的進行。接著又與工人們發生了衝突,相互推搡之間抽起羊癲瘋,繼而昏迷不醒,這才被有才開著四輪子拖拉機送到了宗大夫的診所。

這樣的事情,農村其實並不少見,最終也隻能在一段時間內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誰也不會過多的大驚小怪。特別是還有宗大夫與老古頭子這樣的民間高人在,一般出不了什麽大差錯。隻不過沒能留在診所裏親眼目睹他們斬妖除魔,我多少有些小小的遺憾。

但我想,巫者救魂,醫者醫心,才是巫醫百工們追求的最高境界吧?

因為我離開診所的時候,聽到老古非常和氣的了貴富一句:“你到底因為啥事放不下心,這麽多年還舍不得走的呀?”

同樣,宗大夫在給我媽紮完針灸之後,也說過:“你胳膊沒什麽大傷,就是你心裏有過不去的難處,才上了一股火,所以筋骨恢複的慢。遇事想開點兒,人總有不如意的時候,你再難還能難的過我們當年這些黑五類呀?這不也都挺過來了嗎?現在想想以前那些事,就跟看笑話似的……”

這番話,硬是給倔強的我媽說的一愣愣的。

晚上,我大娘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還說我們老也不來一趟,必須吃飽喝足才允許回家。要是晚了,就擱這兒住一宿,明天再走也不遲。一邊說一邊可勁兒往我的碗裏夾魚夾肉。

鄉下的飯菜總是別有一番風味,我吃的狼吞虎咽。突然覺得喉嚨裏一陣劇痛,心裏一翻個兒:壞了,肯定是魚刺卡嗓子眼兒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