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夥子衝進來喊救命,我堂哥和大牙全都站了起來:“咋的了有才,貴富犯什麽病了?”
有才滿臉焦急:“一會兒再說,先幫我給他整進來!”
三個人七手八腳從四輪子上往下抬人,剛把病人扔到**,小媳婦手裏的大胖小子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那叫一個慘,一聲接一聲幾乎沒有呼吸的間歇,很難想象如此嬌小的身軀裏怎麽會爆出這樣巨大的能量。
小媳婦手忙腳亂的哄孩子,叫貴富的病人臉色煞白,牙關緊咬,眼瞅著有出氣,沒進氣。宗大夫給他號了號脈,從搪瓷托盤上捏起幾根銀針,在手腕子上紮了下去,然後問道:“他是怎麽回事兒啊?”
有才抹了把臉,說:“他不一直惦記給他家房子換根房梁嗎?今天幹活的人都請到家了,準備搭架子的時候他突然不幹了,非要把工人都哄走。人家管他要工錢,他不給,還罵人,結果兩邊打起來了。人家也罵了他兩句,他一下就過去了。我這不趕緊給拉來了嘛!”
我堂哥聽完,不解的問道:“房梁不是他自己吵吵要換的嗎?怎麽還能攔著?”
有才也納著悶呢:“誰說不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唱的哪出啊?”
大牙同樣好奇:“出這麽大事,他媳婦兒怎麽沒跟著來呀?”
有才無奈地搖搖頭:“我讓她一塊兒來的,可她非要先去找老古頭子,還說什麽他這病隻有老古頭子能醫好。我也沒辦法呀!隻能先給人整到這兒來了。”
聽到“老古頭子”這幾個字,宗大夫的眼睛閃出了亮光,他沉穩地說:“這病我真看不了。你們要信老古,就讓他在這等老古過來。你們要是覺得老古不靠譜,就打幺二零把人抬到大醫院搶救。趕緊拿個主意吧!”
有才以為他的話給宗大夫惹生氣了,急忙解釋:“老爺子,我不是不信你。我最信的就是你,不然也不能直接送到你這裏來呀。現在已經這樣了,不管能不能治,你還是給出個辦法吧,別讓人死了,咱們這十裏八村的誰不知道你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呀?”
宗大夫擺擺手,拒絕了拍他的馬屁,又略微沉吟了一下:“你們要是樂意聽我的,那我就實話實說,這病,我信老古能治!”說完,又一指貴富,“他媳婦兒知道你把他送我這兒來了吧?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吧。”
有才進退兩難,還想求央宗大夫多少拿出點醫療手段緩解一下貴富的病情,不能幹挺著。小媳婦卻抱著哭嚎不止的孩子擠到宗大夫麵前,無措的說:“大夫,你給看看,我兒子這是咋的了?長這麽大也沒像這樣哭過呀……”
沒等宗大夫說話,一直坐在**拔罐子的大牙娘突然“吱哇”一聲怪叫,那絕對不是人所能發出的動靜。再看老太太,渾身哆哆嗦嗦,上下牙不住的打顫,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劈裏啪啦的順著腦門兒和鬢角往下淌。
大牙見狀立刻衝了過去,彎著腰問:“娘,你又咋的啦?”
老太太身子向後一摔,咣當躺在**,連後背的火罐都砸掉了。大牙剛想去扶,可老太太一拍床板又坐起了來,挺直腰板兒衝著對床的貴富咯咯咯的笑,笑的那叫一個奸詐,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大牙先是有點兒發蒙,可表情卻不是驚恐與詫異,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
就在這個時候,貴富也撲棱著坐直了身體,不顧手上插著的銀針,陰損的拿眼睛眯縫著正在取笑自己的大牙娘。
大牙娘更樂了,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貴富似乎真的被激怒了,他張嘴噴出一長串嘰裏咕嚕的話,語速很快,含糊不清。誰也聽不出來他吼的是什麽內容,但從表情與肢體動完全可以猜測出,他在罵人!
我們一家三口兒誰也沒見過這種場麵,隻能站起來,貼著牆邊無助的觀看。看著看著,我媽突然反應過來:“他是朝鮮族的吧?他說的是朝鮮話!”
我媽下鄉返城之後曾經在西塔附近的一間工廠工作過一段時間,那裏毗鄰朝鮮族聚居區,所以她的很多同事都是鮮族人。民族內部之間互相交流的時候,這些鮮族同胞通常都習慣使用本民族的語言。我媽這些漢族同事雖然聽不懂,但時間長了,聽的多了,對他們的發音,語調並不陌生,所以此時可以快速準確的做出判斷。
沒想到有才一聽眼睛居然亮了,也顧不上什麽輩分張嘴就問我媽:“大姐,他說的真是高麗話呀?”
我媽使勁點點頭:“肯定錯不了,我以前天天聽他們說。”
有才一拍大腿:“那就對了,不送醫院,咱們就在這等老古!”
放下有才終於拿定了主意不提,鍾大夫這間小診所裏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大胖小子沒完沒了的哭,大牙娘莫名其妙的樂,貴富歇斯底裏的罵,再加上小媳婦“我兒子咋地了,咋地了”的問,我堂哥“攔著點,攔著點”的想維持秩序,要多熱鬧有多熱鬧,吵的能把人腦漿子給震出來。
宗大夫為了緩解混亂的局麵,拔高嗓門兒對小媳婦命令道:“你趕緊帶孩子回家,明天再過來!”
小媳婦卻放不下心:“那我孩子現在哭成這樣了,肯定是得啥病了。大夫,你快給看一看吧!”
鍾大夫一邊往外推她一邊安慰:“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我說你孩子沒事就沒事,到家就好了。你越在這兒待著越消停不了,要是回去還哭你讓你家爺們兒把我招牌砸了!”
好容易把小媳婦打發走,大牙又作起了妖。他死死盯著老娘,目光惡毒。盯了半天,居然高高揚起手臂,狠狠甩了母親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清脆響亮,聲音傳透力極強,把在場所有人都給嚇住了,包括正在用朝鮮話瘋狂罵街的貴富。眾人無法想像,剛才還顯得十分孝順的大牙為什麽會在頃刻間換了副嘴臉,將打爹罵娘的小暴脾氣發揮得淋漓盡致。
大牙娘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漸漸轉變成委屈。她捂著臉瞅著貴富,窩窩囊囊的問:“你……你敢打我?”
這一開口,更把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因為說話的是個老頭子的嗓音。
一屋子人,隻有大牙不意外,他仿佛吃了槍藥,薅住老娘的脖領子,大嘴巴子不要錢似的砸下去,打得老娘直抱腦袋:“別……你輕點,輕點……哎……痛痛痛!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就是看這小子穿的衣裳挺有意思,想出來樂嗬樂嗬,沒別的意思……求……求你別打了……”最後一句更是讓人目瞪口呆,“小兔崽子你敢這麽打你爹!你等著!你等著的……”話沒說完,身體像隻泄了氣的皮球,軟軟的癱倒回病**。
老娘一倒下,大牙反倒收起凶神惡煞的表情,換回剛剛的孝子相,小心翼翼的把母親放平躺下,又蓋了一層薄被,長出口氣。
宗大夫就在一旁安靜的看著,等大牙把老娘伺候的差不多了,才問:“這也是老古頭子教給你的吧?”
大牙點點頭:“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看笑話了。”
宗大夫也不介意,轉頭威脅貴富:“你看見沒?別老以為你多能折騰。我勸你一句,識相的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一會老古來了可沒你好果子吃。”
貴富一隻眼睛擠成條縫,張圓嘴巴“哈”了一聲——這是韓劇中的人物表示不屑的經典表情——然後,又嘰裏咕嚕的說了一串外語。
宗大夫輕笑道:“哼,行,你說話我也聽不懂,不過意思我大概能明白。那你在這老實的等著吧,別當誤我給別人看病。”說完,坐到寫字台後麵,衝我媽招招手:“你什麽毛病啊?跟我說說吧。”
我媽光顧著吃驚,幾乎都把看病這茬給忘了,我爸推了她好幾下,她才緩過神:“啊,我肩膀頭兒這塊兒受了點傷……”
宗大夫開始旁若無人的給我媽看病,捏捏她的患處,開了幾副膏藥告訴她連貼一個禮拜,又叮囑她敷藥期間千萬千萬不要可過度用力,最後一共收了她十四塊錢。從頭到尾,也不過四五分鍾,整個過程,瞅都沒瞅坐在**鼓著腮幫子裝大氣迷的貴富。
看完我媽,他想了想,又說:“看你也不是能閑得住的人,不讓你幹活你也夠嗆能聽話。你把胳膊伸出來,我給你紮兩針。”
我媽一聽求之不得,麻利的挽起袖子。趁宗大夫給我媽準備銀針之際,大牙湊過來問了一嘴:“宗大夫,你看我娘沒啥事吧。”
宗大夫抬抬眼皮,安慰道:“刮痧的時候皮膚是有損傷的,這人體有自愈的能力。所以,身上的氣血都會往受損的位置走。這個時候人是比較虛弱的,不幹淨的東西就特別容易借這個機會上身。放心吧,你娘沒啥大事,讓她多躺一會就好了。不過,你最好還是得讓老古給你家出出主意,你爹老這麽鬧騰,也不是長久的事呀!”
大牙聽的連連點頭,我們家三口卻聽得連連撓頭,更是對這個神秘的老古產生了極其強烈的好奇心,但也不好意思多打聽。
等宗大夫給我媽治療的差不多了,有才突然站了起來,先透過門上的玻璃往外看了看,又伸出手狠狠的點指貴富:“嘿嘿,老古頭子來了,我看你要夠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