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大官兒,都穿夾克衫兒;不管多大肚兒,都穿體型褲兒,是那個時代人們著裝的一個寫照。
街頭巷尾放眼望去,無論大媽丫頭高矮胖瘦長短粗細,幾乎每個女性身上都有一條腳底蹬個帶子,顯露臀部曲線的體型褲。如果上身再配上一件蝙蝠衫,那簡直時尚的沒誰了。
一向自詡為美女的我媽當然也不能落下這個潮流,所以隻要不是太冷或者太熱,都會穿上那條風靡全國的黑色體型褲。
可我老姨卻一眼看見我媽的體型褲後麵,膝關節往上大腿根以下破了好多窟窿。
我媽把身體扭成一個難受的角度仔細觀察,隻見這些窟窿足足二十多個,有大有小有圓有扁,每個窟窿的邊緣都呈現褐黃色,用手一摸堅硬而且粗糙,像是化纖材料被火燙過後的那種狀態。
我媽嚇了一跳:“這是咋回事兒啊?”
我老姨看了看:“好像是硫酸燒的。姐,你是不是沒留神坐哪上了?”
我媽合計合計:“沒有哇,我下班一直到現在這才坐下。”
我老舅盯著那些破洞分析:“不像是坐的,像是噴上去的。”
我媽雖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可還是想不通:“奇了怪了,擱那噴的呢?”
我老姨大膽的做著假設:“是不是有人故意使壞用噴壺噴上去的?前一陣子不是有變態拿刀片故意劃女的屁股的嗎?”
我老舅糾正道:“不是拿刀片劃,是拿針頭紮。”
我媽聽著直後怕:“哎呀媽呀!這也太損了。”
我老姨還問呢:“你裏邊是不是穿襯褲了。光燒外麵沒燒到肉皮,要不馬上你就能感覺出來。”
我媽的腿著點涼就抽筋,據她說是因為生我才坐下的病。當然了,一般她哪裏不舒服都說是因為生我留下的,弄得隻要她一難受,我就特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所以,雖然當時是氣候炎熱的八月,可那兩天剛好變天下雨,萬幸她在體型褲裏套了一條秋褲,才沒有傷及到皮肉。
回到家,我媽把褲子換下來,發現其實秋褲上也被燒出了密密麻麻的斑點,隻不過秋褲的材料比較厚,沒有燒透罷了。
我媽十分心痛的撫摸著那條千瘡百孔的體型褲,抱怨著說:“誰這麽缺德呀,這條褲子我才洗過一次,這也太變態了。”
我爸隨口安慰了她一句:“沒受傷就知足吧。”這事兒暫時算翻過去,一家人也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下午,我媽照常去市場擺攤,閑暇的工夫跟周圍幾個做小買賣的聊起了昨天被變態在體型褲上噴硫酸的事情。
這市場裏的人挺有意思,彼此不知道姓名,都是以各自的生意稱呼。比如說賣糧食就叫你“大米”,賣主食就稱呼為“饅頭”,賣副食則叫“雞蛋”、“豬肉”、“白條雞”等等,賣蔬菜就不一定喊你什麽茄子土豆兒蔥薑蒜了。據我媽說最過分的是,她旁邊有一家專賣**的,開始大家管他叫“褲衩”,他覺得不雅,遂改為“褲頭”,他說有傷風化,叫“短褲”他又嫌太平庸,弄的大家最後隻好管他叫“包腚”。
當然了,我媽的稱謂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花生。
吊爐餅是個比較年輕的未婚女人,平時也喜歡穿一條奶白色的體型褲,雖然上麵崩的全是油點子,但自我感覺良好。她聽到我媽的講述特別害怕:“啊?我的天呐!現在怎麽什麽人都有?我可得注意點。”
地瓜似乎一直對吊爐餅有點兒意思,安慰她道:“怕啥呀?這麽多人在這兒盯著呢,那變態得多大膽兒啊?”
吊爐餅對他的觀點很不讚同:“人多又咋地?花生的褲子不還是被噴了嗎?”
地瓜抓緊一切機會展現著他的英雄氣概:“那是我沒注意,這回我看著。誰要敢在咱這塊幹那些埋汰事,看我不把他粑粑削出來。”
豆腐聽完不屑的哂笑:“拉倒吧,你們這些老爺們兒就吹牛能耐,前兩天那老頭兒買地瓜少給錢還打了你一個大嘴巴子,你咋沒趕吱聲兒呢?”
地瓜被一個老娘們兒揭短,想發怒又不好意思,悶悶地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這時,豆腐已經上初三的女兒來市場找她,見麵把手一伸:“媽,給我三十五塊錢。”
豆腐一愣:“又要錢幹啥?”
女孩兒理直氣壯:“買體型褲啊,我都跟你說好幾遍了。”
看樣子豆腐不打算滿足女兒的要求:“我也昨天就跟你說了,你不是有體型褲嗎?還買啥呀?你看我這一天掙點兒錢容易呀?張嘴就三十五……”
女孩兒的手沒縮回來:“你買的叫啥玩意兒啊?我不要夜市上幾塊錢一條那玩意兒,上體育課一批腿就開線了,差點兒沒讓同學笑話死。”
豆腐把女兒的手狠狠往外一推:“體型褲那破玩意兒有啥好看的?撅個屁股像沒穿褲子似的,丟不丟人?”
她這話說的,我媽聽了很不舒服。還穿著體型褲的吊爐餅搶白了一句:“小姑娘小時候不讓她臭臭美,等像你似的老麽卡尺眼了,給誰看呢?”
豆腐和女兒誰也沒搭理吊爐餅,互不讓步的對視著。最後,女孩兒憤憤的一扭身子,留下一句:“行,你不給我買誰也別穿。”說完就走了。
豆腐覺得女兒的威脅很沒有威懾力,在她背後喊了一聲:“給你慣的!嚇唬誰呢?誰愛穿那破玩意兒。”
這段小插曲過後,幾個人之間的氛圍變得很奇怪,不再繼續說說笑笑的聊天了。
可能是連續陰雨的關係,大家的生意都不是很好,再加上剛才又鬧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壓抑。地瓜試圖再次講幾句笑話活躍一下氣氛,不過沒有成功。
沉默了半天,吊爐餅終於開張了。一個長相極度猥瑣的男人嬉皮笑臉的說:“哎呀,晚上還有賣吊爐餅的?給我來兩張,來兩張。”
吊爐餅答應下來就用夾子從盆裏給他夾餅。猥瑣男順勢按住了吊爐餅的手:“我不要以前的,你給我新烙兩張。”邊說話還邊不規矩的在吊爐餅手背上來回摸索。
吊爐餅趕緊把手抽了回來,解釋道:“都是剛出鍋的……”
猥瑣男卻用另一隻手拍了一下吊爐餅的屁股:“你還是給我現烙吧!”
吊爐餅嚇了一跳,連連往後躲:“你幹啥呀?耍流氓啊?”同時用目光求助地看了地瓜一眼。
此刻的地瓜正向相反的方向不知在望著什麽,脖子扭得卻異常僵硬。
我媽和豆腐見吊爐餅吃了虧,一起衝到吊爐餅身前。吊爐餅一看來了幫手,立馬腰杆兒硬了,三個人齊心協力指著這個臭流氓就是一頓大罵,引來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猥瑣男理虧,又見自己犯了眾怒,狠狠撂下一句:“最煩你們這些穿體型褲的,撅著屁股也不嫌丟人。”然後吹著口哨裝腔作勢的走了。
這時地瓜湊了上來,摩拳擦掌的說:“咋不喊我一聲呢?看我不給他粑粑削出來!”
剛被騷擾的吊爐餅瞪著眼睛衝地瓜大吼:“你瞎呀還是聾啊,剛才你咋不這麽能耐呢?孩子死了你來奶了!”
地瓜十分尷尬,知道別人看出自己慫了特別沒麵子,但還是逞強的說:“那傻逼一瞅就不是個好玩意兒,肯定是個變態,沒準兒往花生褲子上噴硫酸的事兒就是他幹的,你看著,下回他再敢來的!”
豆腐雖然無視地瓜的拉硬,但也借機感歎:“我就說這破體型褲有啥好穿的,外國人還能光著屁股滿大街跑呢,咱中國人行啊?”誰都能聽出來,她還在強調著不給女兒買體型褲的理由。可她還沒發表完自己的論調,菜市場把頭的鹹鴨蛋和腐乳兩口子押著豆腐的女兒氣勢洶洶找過來了。
腐乳把豆腐的女兒狠狠往豆腐前麵一推,扯著自己的體型褲大喊:“豆腐,這是你家姑娘不?你看她把我褲子整的,小小年紀,怎麽這麽壞呢?你趕緊賠我褲子,我這八十塊錢買的!”
鹹鴨蛋不甘示弱:“還得帶我媳婦兒看病去,她腿都起大泡了。要是留下疤瘌你得賠錢。”
豆腐被這兩口子喊的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腐乳腿上的體型褲。這件褲子上密密麻麻千瘡百孔,跟我媽頭一天被人噴上硫酸燒壞的褲子一模一樣。
豆腐的女兒低個頭不說話,被鹹鴨蛋抓住右胳膊往半空中一舉:“我可都問出來了,拿你家刷廁所的硫酸裝進噴壺裏噴人屁股,歲數不大,你咋這麽變態呢?你家大人咋教的你!”
人贓並獲,還抓了現行,豆腐就算想抵賴也不行了。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狠狠甩了女兒一巴掌:“你這完犢子玩意兒,你是跟誰學的?我天天日曬雨淋掙倆錢容易呀?你怎麽這麽會變著法的給我敗禍呢?”
女孩兒沒抬頭,但頂了一句嘴:“誰讓你不給我買體型褲的?”
豆腐又是一耳光:“你覺得你媽是大款呐,要啥給你買啥?咱們家是窮人,窮人就得算計點兒過!”
女孩兒終於把頭仰了起來,烏黑的劉海擋住了她半張臉,所以誰也看不清她到底哭沒哭。不過她的聲音很平靜:“窮窮窮,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告訴我咱家窮,你咋不告訴告訴我咱家為啥窮的呢?人家都有零花錢,我沒有。出去玩兒互相買吃的買喝的,我幹看著不敢跟他們一塊兒玩。人家都穿好衣服,笑話我土,誰都不愛搭理我。”
豆腐完全沒想到女兒敢如此長篇大論的跟自己頂嘴,打出了第三把掌:“一天淨跟人比著吃穿,你還能有點兒出息不?學習你咋不比呢?有你吃有你喝你咋那麽不知足呢,你沒看見還有那麽多吃不上飯的呢嗎?”說著說著不解恨,揚手還想繼續打。
女孩兒冷笑了一聲:“我考試考的不好,你咋不說還有考的比我更差的呢?別人有錢生孩子,你這麽窮,生什麽孩子啊?”
豆腐蒙了,那隻舉起的手遲遲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