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琪是呂家良班上的同學,他爸是在電影院畫海報的。虎父無犬子,周中琪從小便以美術見長,其過人天賦更有趕超其父的態勢,可謂畫花花開,畫水水流,畫隻金猴會翻跟頭,作品曾榮膺各大比賽的獎項。都說書畫不分家,他不光畫畫的好,同時寫著一手漂亮的硬筆書法,翻開他的本子比龐中華字帖也不遜色。
可就是這麽一顆未來的藝術之星,在一天放學的值日中突然發燒暈倒在教室。被送到醫院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然而高燒持續不退。折騰了好幾天才最終確診——急性白血病。
在醫院治療了幾個月,罪沒少遭,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家裏人四處尋醫問藥,學校組織同學關心慰問,可最後結果依然是少年早夭,認識周中琪的人無不慨歎天妒英才。
周中琪去世後,為了緬懷這位優秀的同學,班主任特意保留了他的座位,給大家留下一絲念想。但沒過多久,一則流言在他們班級裏悄悄傳開:周中琪的鬼魂會在夜深人靜的晚上回到這間教室中。
流言最初應該始於周中琪的同桌。同桌曾在周中琪住院後把他沒有來得及帶回去的書本文具塞到書桌裏,後來他的家人也一直沒過來取。可周中琪過世後的一天早上,同桌愕然發現不知是誰將一個作業本和一支筆整整齊齊的擺在了桌麵上。作業本被翻開,上麵工整的寫道:很想像你們一樣,坐在這裏讀書學習,一起長大。字的下麵還畫著一幅周中琪的畫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同桌太熟悉了,這字跡不是出於周中琪之手還能有誰?那娟秀又不失老道的筆體,就算成年人,又有幾人能望其項背?
同桌將這件事情報告了老師,老師的向同學們詢問了一下情況,又把周中琪的東西拿走之後便不了了之。可同桌卻認為事情並不這麽簡單,一定跟周中琪有關
緊接著,在一個本來是周中琪值日的星期三,同學們打掃完衛生撤出教室。可第二天一早班主任把頭天的幾個值日生叫了出來狠批了一頓,說:“你們幾個也太沒有責任心了,值日生打掃完教室之後,是不是應該把水桶裏的髒水到掉換上清水?你們看看桶裏的水是渾的,讓你們值日你們就這麽糊弄是吧?既然你們這麽著急,罰你們組做一個禮拜的值日生!”
那幾個同學很委屈,解釋道:“我們昨天走的時候肯定把水換過了。”
可班主任根本不信:“那水還能自己渾了?咱班鬧鬼了唄?”把值日生們噎的啞口無言,隻好認罰。
可同樣的事情之後又連續發生了好幾回,每次都是桶裏的水莫名渾濁,而且都在原本輪到周中琪值日的第二天早上發現的。班主任自然不信邪,依舊我行我素的訓斥著前一天的值日生不負責任。後來,值日生們都學精了,早早的趕在老師之前來到學校把水換了,以免挨罰。
直到有一天,呂家良因為沒來得及趕在班主任進教室之前換水,被逮了個正著,拎到走廊上訓斥。恰巧遇見麻主任過來對班主任說:“昨天打更師傅半夜巡樓的時候好像看見你班教室裏有人,他一敲門就貓起來了。等拿完鑰匙再上來教室裏就空了。你問問是不是你們班學生幹的,也交代一下,貴重物品別留在教室裏,放學後門窗一定要關好,注意安全!”
班主任隨口就問了呂家良一句:“是不是你啊?”
呂家良一臉委屈:“我掃完除就回家了。”
班主任合計合計,還是進賊的可能性更大,高抬貴手放了他一條生路。
呂家良敘事的能力在講我爸和大小背頭打架的時候我就已經領教了,添油加醋的把麻主任的話傳到了同學當中。一來二去便出現這樣一種說法:周中琪的鬼魂每天晚上都會回來,坐在他的位置上讀書寫字,恰逢星期三還會拿起拖布將教室的地麵擦拭一遍,再用桶裏的水把拖布中涮幹淨。
班主任因為這條傳言還特意開過一場班會,教育同學們第一不要信謠更不要傳謠,第二要杜絕封建迷信思想,第三請尊重已經故去的周中琪同學。可不管老師怎麽說,周中琪的書桌上還會偶爾出現留下他字跡的紙張,不一定哪個周四早上桶裏的水該髒還是髒。
呂家良眉飛色舞的向我講述完這段傳奇,語重心長的告誡我:“你在那間教室千萬別待到天黑,要不能嚇死你!”
我驚異地問道:“啊?真能看到鬼呀!”
他神秘的搖搖頭:“打更老頭兒看著過好幾回了,後來麻主任都不讓他說了。”
我目瞪口呆,呂家良心滿意足。
第二天早晨,我剛到教室,看見李葉正站在講台旁。陸老師麵沉似水,看見我進來喊了一聲:“陳(敏感)光你過來。”
我嚇了一哆嗦,麻溜走過去站好。陸老師指著我的鼻子問:“昨天是你和李葉值日吧?”
我點點頭,心裏明白八成是陸老師看見黑板上被我補得亂七八糟的字,以為我是故意的,要找我說道說道,便暗暗做好了解釋的準備。沒想到她張嘴卻說:“誰給你倆那麽大膽子?我記得你昨天親眼看見我寫的通知,我一轉身你就給擦了,你是缺心眼兒呀還是故意跟我對著幹呢?”
我一愣,抬頭看看黑板,的確幹淨的一個字都沒有。我急忙解釋:“我沒擦呀!”
陸老師根本不信:“你沒擦是我擦的唄?你這學生怎麽瞪眼睛說瞎話呢,以前你們小劉老師就是這麽教你的?”
李葉低著頭嘟囔一句:“真不是我們擦的……”
陸老師聽見更來氣了:“誰給你們慣的臭毛病?敢做不敢當?就你們這個樣以後長大了也是社會敗類!”
從來沒被人這麽狠的狠叨過,我有點蒙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記錯了。可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這點小事還不至於糊塗。
沒等我回過味來,陸老師又一指衛生角:“還有,掃完除為什麽不把水換了?你爸你媽就這麽教你們幹活啊?”
這回輪到李葉喊冤叫屈了:“我換了,不信你問陳(敏感)光。”
陸老師的嗓門立馬提高了八度:“你在家跟你媽說話就這個架門兒啊?陳(敏感)光是法院院長咋地,憑啥他說我就得信?”
水桶是李葉從外麵拎進來的,我覺得不管陸老師怎麽說,作為好朋友我有責任為他做這個證:“陸老師,他真換了,你剛出去的時候他進來的,你在走廊應該能碰著……”剛說到這裏,我腦子裏突然閃出一個名字——周中琪,後麵的話就斷了。
陸老師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冒犯,更加火冒三丈:“你們倆就互相包庇吧,他出去偷錢你給他打掩護。我教了這麽多年書,就沒碰到你們這樣混帳的學生!”說著狠狠一拍講台,全班同學一起打了個激靈。
陸老師還不依不饒:“什麽玩意兒?我這老師當的從來不愛批評學生,願意給你們留麵子,你們別給臉不要臉……”她拿眼睛掃視了一周,高傲的抬起下巴,“今天別說我沒警告你們,誰要在我麵前起刺別說我給你攆回家去!”
李葉低著頭臉憋得通紅,嘴裏小聲嘟囔著:“我就是換了……”
陸老師衝到他麵前狠狠一推:“對!你換了,是我整埋汰的。黑板也是我擦的,我有病,我自己寫完自己擦了,我閑的沒事練字玩呢。你給我上門口站著去,今天不許上課!”甩手又一指我,“你也給我滾出去!”
李葉被推得撞到了牆上,憤憤的出了教室。我偷偷看了陸老師一眼,也灰溜溜的跟著李葉出去了。
直到上課鈴響,聽見陸老師對同學們說:“都打開書,我們再來演練一下那節公開課……”她也沒有給我們叫進去上課的意思。
我捅捅李葉:“你換回來的是幹淨水吧?”
李葉還沒消氣:“你說呢?我拎回一桶髒水幹什麽?”
我掃了掃確定四下裏沒人,小聲跟李葉說:“這事跟咱倆沒關係,你知道不,咱這屋鬧鬼!”
李葉嚇了一跳:“啊?鬧鬼?你咋知道的?”
我把沒來得及送回座位的書包放在地上:“咱家鄰居李家良昨天跟我說的,他是四年級的,上學期就在咱這屋。他說那鬼叫周中琪,你還記得不?”
李葉翻著眼皮想了想:“是劉老師說的,得白血病那個不?”
我用力點頭:“對,就是他……”便把昨天從李家良那裏得來的爆炸性消息原原本本講給了李葉。
李葉聽得目瞪口呆:“咱們教室是鬼屋啊?”
我補充著:“原先他班學生都那麽說。”
李葉故作深思狀:“黑板也是這個鬼擦的唄,不行,我想過來看看。”
我搖頭:“拉倒吧,鬼都是半夜出來,你爺能讓啊?”
李葉雖然覺得我說的在理,可還是不甘心:“我得想個辦法出來看看,不能白挨這頓批……”
我歎口氣:“那你想吧,我肯定出不來。”
陸老師可真夠意思,一上午四節課愣是沒讓我倆進屋。科任老師求情都被她一句:“這樣的學生沒攆回家都是輕的。”給攔了回去。
中午放學,同學們陸續回家吃飯。陸老師端個飯盒回到教室,還不讓我們倆走。我們倆站的腰酸背痛,幾乎都堅持不住了。直到她把一盒飯都吃完,我媽和李葉的爺爺都來學校找了。當著家長的麵,又把我和李葉一通貶損才算解恨。我回家之後還可以,我媽說兩句也就完了,李葉肯定少不了一頓胖揍。
吃完飯回到學校,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便看見我的課桌麵上放著一張紙,紙上用鉛筆寫著一行漂亮的漢字:又到了新的學期,又長大了一歲。
我渾身一震:媽呀,難道我現在坐的,就是周中琪以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