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差點從陽台上摔下去,我爸不光把裏外的窗戶都封的嚴嚴實實,還天天在家看著我,甚至連寒假學習小組的活動都不允許我參加。哪怕李葉許文彬找上門來約我出去玩,也隻準我們在家裏活動。

過年去我姥兒家拜年,我爸破天荒的親自將我送到門口,又神秘兮兮的對我媽交待了不少囑咐,弄得我媽也緊張的不得了。

我在我姥兒家從大年初二住到初七,我媽幾乎寸步不離。臨回家前,我姥兒家的一個老鄰居幫忙請來一位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子,抓著我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頓端詳。看完之後帶我下樓燒了不少紙,最後交給我一支紅布包成的三角形護身符,命令我穿根繩掛在脖子上,除了洗澡其他任何時候都不許摘下來。末了還鄭重提醒我:如果聽到有人喊我名字,沒看著是誰叫的千萬不可答應。

過完年回到家,我爸依然對我的一舉一動保持著戒備,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的架勢。我不小了,鬼狐精怪的傳聞沒少聽,憑借著一些所謂的經驗判斷,我會不會是撞鬼中邪了。仗著膽子問過兩次,我爸卻始終不肯告訴我其中原因。

轉眼到了開學的日子,我爸再三叮嚀我,無論是中午還是晚上,放學之後立刻回家,嚴禁在外遊**,否則定斬不饒。然而紙裏包不住火,開學後的第一個休息日,姚丹丹也惹上了同我類似和遭遇,而且比我更加凶險。我從她的經曆中,才大致了解我究竟是沾上了多麽不可思異的邪祟。

在講姚丹丹的故事之前,請允許我賣個小關子。這篇《三百六十五夜詭故事》說好聽的算編年體,說不好聽的就是一本流水帳。所以按照時間順序,開學第一天,謝童給我們講了他寒假期間做過的一個離奇的夢。在這裏我想先占用一段不算長的篇幅為大家記述下來,否則我就不知道該如何穿插到長篇情節之中了。

早自習,陸老師還沒來,同學們陸陸續續走進教室,相互打著久違的招呼,而最引人注目的要數胸前戴著一朵白紙花的謝童了。這樣的白花人們一般隻有參加葬禮或掃墓的時候才才會佩戴,家裏長輩過世都是胳膊上掛黑箍。據謝童自己解釋,頭天中午他得到了一位遠房叔叔意外遇難的消息,白花是為了表達他對叔叔的哀思。

謝童的這位遠房叔叔長年在野外從事地質勘探工作,在一向迷戀科學的謝童心目中絕對算得上科學家,也是他從小到大的偶像。就在前幾天,叔叔在一處礦井中碰到塌方事故不幸身亡,年僅三十三歲。然而就在叔叔遇難當晚,謝童竟然夢見自己變成了叔叔。至於夢的內容,聽者聞者無一不表示實在難以置信。

謝童說,他從來沒做過那麽清醒的夢。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正置身於一個漆黑的洞穴當中。四周不斷在搖晃,石塊紛紛砸到他身上,一直埋到胸口。他甚至可以意識到一個可笑又無能為力的尷尬境地——在夢裏,他已經死了,隻不過靈魂還沒有擺脫掉那具業已麵目瘡痍的軀殼,並且這具遺體原本應該屬於他的叔叔。

或許是靈魂的視角讓謝童得以洞悉周圍的環境,他看到碎石之間穿插著橫七豎八的幾根木樁暫時支撐著這個逼仄的空間沒有完全坍塌,離他不遠處,蜷縮著一個看起來沒受什麽重傷但嚇得不輕的男人。

男人顯然還沒有完全明白自身的處境,他想掙紮著坐起來,剛抬起頭後腦便“砰”的一聲磕在岩石上。沒頭蒼蠅似的吃過幾次虧,男人終於學聰明了,他伸手去拍安全帽上的礦燈,謝天謝地,燈亮了。

男人向四下裏掃視,發現了謝童——更確切的說是謝童的叔叔——他先是驚恐的周身一振,緊接著吃力的爬了過來。謝童很想跟他說句話,但無論如何努力都辦不到。

男人爬到一米多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試探著喊了一聲:“唉,你……沒事吧?”

謝童暗暗嘲笑:我差不多都被活埋了,怎麽可能沒事。

男人撿起一顆石子拋了過來,砸到謝童臉上:“你能說句話不?你到是吱個聲啊!”

謝童的死寂終於讓男人害怕了,他手足並用的後退,一門心思的想躲得離死屍遠一些。慌亂中,礦燈撞到岩壁滅了。他不管不顧的擠到一個角落,目不轉睛的盯著謝童的方向。活人的眼睛無法適應絕對無光的環境,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卻並不寧靜。汙濁的空氣裹挾著男人粗重急促的呼吸,以及一種空洞的詭異共鳴。

良久,男人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再次擺弄起頭頂的礦燈。礦燈幸運的重新亮起,光明使他鎮定了許多:“兄弟,你咋樣了,有事沒事啊?沒事……沒事你給我個動靜唄?”

謝童依然沒有反應,頭頂卻噗噗掉落下許多塵土。男人立刻警覺的縮回脖子,直到洞內歸於平靜才哀怨的對謝童說道:“兄弟,你猜這回咱倆能有事不?我感覺夠嗆。其實你挺好的,一死百了,痛痛快快少遭罪。要不……要不咱倆換換?你替我多活一會,我替你先死啊?”

話語以一串苦澀的自嘲收尾,換來的卻是一陣驚心動魄二次坍塌,塌方過後容納活動的地方更小了。男人歇斯底裏的嚎叫起來:“老天爺!你他媽不得好死,你禍害好人不怕遭報應嗎?你有能耐現在就砸死我啊,我做鬼也不服你……來啊!我曹你祖宗。”

叫罵聲毫無韻律,昭示著男人瀕臨崩潰的癲狂,又慢慢寧息在若隱若現的哽咽之中。片刻,男人罵累了也哭累了,他不再呼喊不再嗚咽,而是開始四處摸索,似乎想尋找一些維持生命的給養,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男人咬了咬幹裂的嘴唇,匍匐到謝童身邊滿臉歉意的說:“兄弟啊,對不住了。我……我看你身上有沒有啥能吃能喝的?我……我可不是偷啊,要是能活著出去,我年年給你燒紙……唉……啥也別說了,咱哥兒倆都是苦命人。那個……我動手了,你……別挑我理啊!”然後謹慎的在謝童的身服口袋中遊走。

除了遺體上錢夾,男人一無所獲。麵對這個結果他居然十分平靜,翻了個身躺在謝童旁邊,借著頭盔上的光亮打開錢夾,一件一件認真翻看著裏麵的物件:“兄弟,原來你姓謝呀?你才三十出頭……真挺虧的,我比你大不少呢,活這些年夠本了。哎呀,你是城裏人啊?還是大城市來的,你說你在市裏呆的挺好的上這破地方來幹啥啊?你看看,嗬嗬,剛過完年倒黴催的不是?兄弟啊,別嫌棄老哥,我是農村人,帶著老婆孩子出來打工,爹媽都在老家呢。你平時想家不?跟你說了你別笑話,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不愛擱家呆著,進屋看見我爹我媽就煩,一門心思想往外跑。出來好些年了,從來沒想過家,今年過年都留在礦上尋思多掙點錢,以後給兒子娶媳婦。誰成想現在……”說到這,他沉默了,“要是這次能活著出去,我就帶著老婆孩回老家跟我爹我媽一起過,給他們養老,哪也不跑了……嗬嗬,夠嗆了……”

男人不在乎謝童給不給回應,隻管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嘀咕著:“照片上這小姑娘是你閨女吧?剛上小學?挺漂亮的……你肯定舍不得她吧?幹脆,跟我兒子訂個娃娃親吧。”哪知男人突然神色黯然,連連道歉,“老哥有點不知道好歹了,你姑娘哪看得上咱們農村娃呢?”

男人閉上嘴巴安靜的平躺下來,仰視著架在上方的一根圓木。礦洞每隔幾分便劇烈的搖晃兩下,煎熬著男人的心。礦燈越來越暗,男人拍打了兩下,還是熄滅了。他艱難的摘下謝童的安全帽,憑觸覺發現這盞燈早就碎了。他嗓音嘶啞的苦笑道:“兄弟啊,電用完了,我估計我也快不行了,咱哥倆有緣。謝謝你啊,沒你我也扛不了這麽長時間。謝謝……我也不知道該咋謝你,老話都說入土為安,我給你捧把土,就當盡咱哥兒倆兄弟情了。”說著,用一隻胳膊強撐起身子,另一隻手胡亂抓了把土細心的灑在了謝童的胸口,又順手摸了摸了謝童的臉,“你這眼睛是不是還睜著呢?黑燈瞎火的我也看不見,得了,老哥替你瞑目了。”

當指尖略過眼瞼的刹那,男人不忘語調幹癟的調侃一句:“兄弟啊,我幫你瞑目誰幫我瞑目啊。嘿嘿,我還是自己閉眼等死吧。瞪著眼珠子太難看了,你說對不?你睡著啊,我也睡了,困死我了,挺不住了。”然後,礦坑中隻剩下了他的呼息,很均勻,很平靜,好像做了一個甜甜的美夢。

眼睛被男人合上,謝童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可他卻感覺到一絲說不出的安詳,仿費整個身體都飄到了半空。正在他全心享受這種美妙的滋味之際,耳畔突然響起一陣嘈雜,有人在用擴音喇叭高喊:“下邊有人嗎?有沒有人?有人知語一聲!我們是搜救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