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爺子用心良苦——孫子再親,也不如兒子親。兒子生活不能自理,倘若老兩口撒手人寰,兒子萬一沒人管可咋辦?於是乎提前發出聲明:誰贍養老爹,誰繼承全部遺產。
可這個帳在常明心裏壓根不是這麽算的。他認為:既然是常家人,天經地義該有一份,大不了不拿大頭就得了唄,怎麽可能一分都得不著呢?
常老爺子說完這番話,老老小小鴉雀無聲。沉默良久,常明媳婦在背後偷偷捅了捅他,示意他應該站起來發表一些意見。常明明白媳婦的意圖,卻實在張不開嘴,不耐煩的扭動一下身子。媳婦“刷”的站起來,氣哄哄的回房間了。
常玉沒啥心眼子,率先打破了馬上要凝固的空氣:“爺,你放心吧。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立什麽遺囑啊?再說,我們都能伺候我爸!”
話音未落,常明狠狠嗬斥了妹妹一句:“你跟著湊什麽熱鬧?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常玉一愣:“怎麽沒我說話的地方?你啥意思啊?”
常明翻了個白眼:“這是咱們老常家的事,你都嫁人了,跟著瞎摻和啥?”
常玉不樂意了:“什麽叫我瞎摻和啊?嫁人了我也姓常!”
常明十分不屑:“你還能養咱爸咋地?養你公公婆婆去吧!”
常玉不太擅長打嘴官司,聽大哥這麽擠兌她,一跺腳氣走了。
常老爺子嘴角掛著淡淡的冷笑一直沒插嘴,等常玉摔上大門才慢悠悠的說:“我看就這樣吧!常明,常強,我現在就立遺囑。要是我跟你們奶奶有那麽一天,房子和錢全都給你們爸留下。他說最後給誰就給誰,我們老倆口不操這個心了!”
常明終於咂摸出滋味了,敢情老爺子早就把身後事琢磨好了,今天這出是故意演給他們看的戲,為的就是讓他們心服口服。
散了會,常明回到自己房間。媳婦已經把孩子哄睡著了,自己也貓在被窩裏一動不動,看樣子還在鬧情緒。常明脫衣服上床,媳婦卻一點氣都沒沉住,踹了他一腳:“我剛才讓你說句話,你怎麽那麽費勁呢?”
常明往外挪挪身子:“我能說啥?”
媳婦想坐起來,又怕吵醒身邊的孩子,壓低聲音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你爸是你們大家夥的,憑什麽讓你一個人養?”
常明沒聽明白,反問道:“你哪隻耳朵聽見讓我一個人養了?”
原來媳婦是早把常老爺子的財產歸入了自己名下:“你是長子長孫,房子就應該是你的!”
越是自私的想法越擔心被人識破,哪怕捅漏窗戶紙的是自己最親的人都不行。常明咬牙切齒的反駁道:“要點臉不?你咋那麽好意思呢?房子應該是我的,我爸應該大家養?你還講不講理啊?”
媳婦居然擺出了一個高姿態:“我啥時候說過全要了?不管咋地也不能咱家一點得不著哇?”這話把硬給自己講屈委了,“要我說,你爺不是老糊塗就是偏心眼子,想把房子全給老二!”
聽媳婦數落自己爺爺,常明不高興了:“你聾啊?我爺說的是誰給我爸養老送終家產就歸誰。有能耐你直接跟我爺說這事咱能行,到時候你把老二轟出去都沒毛病!”
媳婦差點從**蹦起來,胡攪蠻纏的回道:“你才聾呢!我都說你爸是你們大家夥的,憑啥讓我們家養?”
邏輯混亂的車軲轆話也給常明拱起了火:“那你想咋辦?”
媳婦理直氣壯:“你和老二一塊養!房子和錢咱兩家平分!”
常明嗤之以鼻:“拉倒吧你。你爸死以後你們姊妹到商量得挺好,一塊養你媽。你看看現在,你爸那點錢到是分幹淨了,你媽誰管了?不還是自己過呢嗎?誰給她拿過一分錢做過一頓飯?我看我爺一點都不糊塗,他比誰都明白。這事還是趁早說清楚了好!”
媳婦像被踩了的尾巴,嗚嗷一聲爆叫:“咱家房子夠住!你家呢?嫁給你算我眼睛瞎了,結婚這麽多年在家洗個澡都得排隊,過得叫什麽日子啊?當姑娘的時候我比誰條件差?你看現哪個同誌不比我強?憑什麽呀?”
常明一下就被噎沒詞了,媳婦還想繼續發飆,身旁的孩子突然問了一聲:“媽,咋地了?”
媳婦搪塞道:“沒事,趕緊睡覺。”也不再吱聲了。
不知道一番不太愉快的交流過後媳婦還能不能睡著覺,反正常明失眠了:放棄遺產?窩囊!自己養老爹?也窩囊——況且媳婦連自己親媽都不愛管,就算現在答應了未來早晚是顆雷。事到如今,隻能先跟老二常強商量商量,探探他是什麽態度了。不過估計不容樂觀,畢竟礙於家裏的狀況,常強連對象都不敢談。換做自己,肯定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機會的。
過了幾天,常明破天荒請弟弟在飯店喝了一頓酒。酒過三巡,他扯出了正題:“強子啊,你說咱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老怕咱們不管咱爸,你說可能嗎?”
常強不傻,聽出哥哥話裏有話,笑笑沒回答。
常明喝了一口酒,道出了自己的真實企圖:“強子,哥了解你,你是好孩子。可你哥我也不孬呀!我樂意給咱爸養老,但我不能不讓我兄弟盡孝道。我看咱倆回去就跟咱爺下個保證,讓他放心,我們以後一塊伺候咱爸。咱家那點家產……該咋分就咋分!你看行不?”這通話出口,常明腦門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常強依舊歪著嘴淺笑,不冷不熱的撂下一句:“現在也是我伺候咱爸起居呢……”
常明心裏咯噔一下,端到嘴邊的酒忘了喝。
常強撓撓腮幫子,說“哥呀,我爺這身子骨再活個十來年不成問題,咱爸歲數也不大,你就別操那沒影的心了。”說完,起身走了。
這頓酒,喝得常明忐忑不安。然而,更讓他鬧心的是當天晚上,常強獨自進入爺爺奶奶的房間裏嘮了兩個多小時的嗑。其間,常明和媳婦數次找借口一探究竟,甚至不惜派出兒子當間諜,可都被老爺子厲聲轟了出去。麵對常老爺子的謹慎,常明終於咬牙切齒的認定:看來老二真的背著他找爺爺表忠心去了!
再後來,兄弟倆還因為這事在家門口動過一次手,讓碰巧經過的李大爺給拉開了。這場架打完,常明怒氣衝衝回家,而常強卻轉身走出了小區外。一開始,家裏人以為常強堵氣找朋友去了,結果四五天過去依然因信皆無,同事朋友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家人無奈隻好選擇報警。
對於兄弟的失蹤,常明巴不得他一輩子不回來才好呢。可常老爺子卻急火攻心,天天念叨著常強茶不思飯不想。
常強離家後的一個星期天,常玉照例回娘家。在廚房做飯的時候,她突然聽見屋裏的常老爺子大叫:“老二!老二回來了!”
常玉扔下手裏的家什跑進爺爺房間,隻見常老爺子趴在窗台上不停的喊著常強的名字,奶奶也顫巍巍抻著脖子往外頭張望。常玉順著老兩口的目光朝樓下一瞅,一個熟悉身影立時應入眼簾。常玉二話不說衝出家門,可跑到剛剛常強站的地方卻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常玉不甘心,四下撒麽一圈,隻看見一群小男孩圍著馬葫蘆蓋打啪嘰。其中一個埋了巴汰的猴了吧唧的孩子興奮的大叫:“窟窿裏邊兒有個玻璃球!”
又有人應和道:“扣出來,誰扣出來歸誰!”
常玉哪有心思看小孩玩啪嘰,急頭白臉的在小區裏找了大一圈,結果不出所料,連常強一根頭發都沒找著。本打算跟爺爺奶奶說一聲樓下那人可能不是常強,一隻腳邁進大門的瞬間卻傻了眼。但見常老爺子直挺挺躺在**,已然停止了呼吸,奶奶正趴在他身上哭呢。常玉趕緊上前查看老爺子情況,奶奶又悲傷過度,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七手八腳給老兩口送到醫院,大夫連搶救都沒搶救直截宣布常老爺子死亡。萬幸,老太太沒啥大事,住院觀察一天便可以回家休養。放下常家人怎麽悲痛欲絕,又如何處理後事的瑣碎橋斷不提,單講常老爺子離世當晚發生了一件怪事。
按照傳統,常明在家裏設了靈堂,兒孫必須在堂前守著油燈不能熄滅。常明讓老婆在醫院看護老太太,家裏隻剩下了常明父子,常玉和常爸爸。孩子小,常爸爸身體弱,都不適合熬夜。安排這對爺孫睡下之後,常玉的老公也聞訊信趕到了。
三個人對座到半夜,時不時往靈前的油燈裏添些油。十二點剛過,常明站了起來,說:“我去拉泡屎,你們看著點別讓燈滅了。”
常明出去,常玉老公掏出根煙,還沒等點著,常玉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損道:“你就不能不抽?”
常玉老公挺不樂意:“我困啊,抽根煙提提神。”
常玉一點通融的意思也沒有:“要抽出去抽!別讓我聞著那個味!”
老公知道她心情不好,沒多嘴,也抬屁股出去了。常玉老公前腳剛走,門外進來一個人。常玉以為他大哥上完廁所回來了,壓根沒理會。哪知那個人徑直走到常玉跟前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常玉下意識一抬頭,頓時驚了個目瞪口呆,旋即眼淚流了下來,她狠狠的給了來者胸口一拳:“二哥,你上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咱爺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