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下車之後不過是隨便拉了一個孩子求助,但當他看見大頭那顆畸形腦袋的一瞬間,還是不免被嚇了一大跳。

大頭到是十分熱情:“好的叔叔。”便招呼呂家良等幾個同學一塊過來幫忙推車。

司機這才強穩住心神點頭道謝,轉身上了車。

車子發動,輪胎嗡嗡的在冰雪路麵上打著滑。同學們對於助人為樂的事情興致高昂,大頭首當齊衝,雙手抵住麵包車後屁股,前腿弓後腿蹬,賣力的向前使著勁。麵包車一邊轟鳴一邊隨著眾人的合力前後悠**,耳輪中隻聽“咣當”一聲響,車子終於拱出雪窩子揚長而去。

大家夥一陣歡呼,不知是誰還吹了兩聲流氓哨。興奮之餘呂家良想找大頭擊個掌慶賀一下,可看著一個個雀躍的身影,卻便尋不著大頭的影子。呂家良心下好奇,四下裏撒麽一圈,突然覺得腳下一軟差點卡了個跟頭。收回腳步定盯再瞧,隻見一個馬葫蘆蓋顫顫巍巍,萬幸他沒有兩隻腳一塊踩上去,否則整個人非掉裏不可。呂家良後怕得直冒冷汗,也顧不得找大頭了,趕緊換了個地方繼續掃雪。

兩節課時間過去,路麵上的積雪基本被清除,大家拖著疲憊的身軀拎著鐵鍬紛紛回到教室,可大頭的坐位卻空著。他們班主任老師也很奇怪,問了一句:“大頭今天沒來嗎?”

同學們也莫名奇妙:“來了啊,早上還跟我們一起出去掃雪了呢。”

呂家良接了句話:“老師,剛才有輛車陷在雪地裏,他還跟我們一塊推車呢,推完車就不見了。”

老師一向覺得呂家良的話不是特別靠譜:“啥?推完車就不見了?他還能飛了?”

呂家良卻十分認真:“真的,不信你問問大家!”

老師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轉向全班:“剛才淨誰幫著推車來的?”見五六個男生舉起了手,又問,“你們都沒看見大頭嗎?”

大家紛紛表示推車的時候大頭確實在中間,後來車推出來了,大家光顧著高興誰也沒有注意到大頭的影蹤。班主任一聽這話,當時炸了毛。那麽顯眼一個腦袋說消失就消失了,簡直出了鬼了。於是,當即號召大家一塊想想大頭的行蹤。同學們七嘴八舌,回憶的都是推車之前的發生的細節,沒一個能講到點子上的。老師越聽越著急,抱怨了一句:“都給我再仔細想想,大活人還能掉到地縫裏去?”

這句話倒是給呂家良提了醒,他再次舉起手:“老師,路麵上有個下水道井蓋是鬆的,我踩了一腳差點掉進去,大頭會不會不小心掉那裏了?”

老師吃了一驚:“掉下水道裏了?一個大活人掉下水道裏了你們居然誰都沒看著?”看呂家良無辜的搖著頭,老師更急了,“那你們還不快給我看看去!現在就去”

呂家良領命,找了一個男同學陪著他回到掃雪段。

積雪剛剛被清除的路麵依舊很滑,來來往往的車輛開得不快。呂家良踩過的那隻馬葫蘆蓋安靜的躺在路中央,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常。突然一輛小轎車駛過,車輪碾到了上麵,發出一聲巨大的“咣當”聲。

呂家良立刻對身旁的同學大叫起來:“就是那個蓋!就是那個蓋!”然後迅速躲著車跑到路中央,伸出一隻腳小心翼翼的探了探。

馬葫蘆蓋伴著金屬摩擦的動靜呼扇了兩下,雖然鬆動但似乎不像會輕易翻開的樣子。呂家良懷疑自己用的力道不夠大,如果像掃雪時無意間踩得那麽重的話,或許真的可以讓蓋子翹起來。然而隻有一半的井口夠不夠掉下一個少年,即使掉下去了又能不能原封不動的恢複原樣並且不被任何人看見,這一切都得算未解之迷。但他實在沒有勇氣親身示範,隻好彎下腰朝著馬葫蘆喊了一嗓子:“大頭,你在裏邊沒?”

據呂家良後來親口承認,他做出這個行為實屬無奈之舉。馬路上人來車往十分喧囂,站在街對麵都夠嗆聽得清彼此間的喊話,隔著一塊厚厚的大餅子更別提交流了。況且他不敢確認大頭到底在沒在下水道裏,僅僅因為線索是他提出來的,屁都不放一個就回去報告,在班主任麵前肯定不好交待,所以才胡亂的叫喚了一聲,壓根沒抱太大希望。

可沒想到的是,馬葫蘆蓋底下竟然傳出了回應:“快來救我!”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呂家良聽清。他驚詫的愣了一下,緊接著難以至信的向同來的同學求證:“你……聽見沒有?”

同學與他對視了一眼,點點頭:“底下有人!”

呂家良不再懷疑,再次將腳踏了過去想撬起一條縫看看裏麵的情況,卻被同學一把拽住:“傻呀!你別再掉裏!”

呂家良大腦有些短路:“那……咋辦!”

同學比他冷靜許多:“回去告訴老師呀!”

他們班主任得到這個消息差點急瘋了,忙不迭的找到麻主任說明情況,又通知了火警匪警幺二零以及一切幫得上忙的部門,浩浩****展開救援行動。

當消防隊員打開了馬葫蘆蓋子的時候,大頭如同蘑菇一樣的腦門赫然出現在眾人眼中。大家七嘴八舌的呼喚大頭,大頭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昏死過去了。消防員當機立斷,趴在路麵將上半身探進下水井,直接拽住肩膀上的衣服將他拖了出來。

大頭獲救,消防員卻滿臉狐疑自言自語:“這孩子多大了?怎麽輕得跟根羽毛似的,一提拎就上來了?不會是有人在底下托著他吧?”一邊念叨,一邊再次往井口下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要緊,消防員更想不通了。大頭腦袋雖大但個子不算高,充其量一米五左右。這口井的井底很深,離地麵至少四五米,就算大頭站直腰再高舉雙臂,也絕對不可能被消防員伸手就抓得到。而且井壁一平如洗,找不到任何可以依托的地方——難道這孩子一直懸浮在半空等待救援嗎?

被人從下水道裏拽出來的大頭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儼然已經失去了知覺,隨即被趕來的救護車拉走。消防隊員隻好頂著一腦門子問號收了隊。

呂家良告訴我:大頭連點皮都沒擦破,或許隻是因為驚嚇過度才暈厥了過去。但蘇醒後的他隻記得推車的時候腳下一軟,他是如何順著那麽窄的縫隙掉下去的以及在井裏都發生過什麽事情一點印像也沒留下,更別提回答呂家良的呼喊了。

於是,呂家良隻能憑空猜測,是大頭那個剛出世便夭折的死鬼哥哥在他身下托著,以免自己的弟弟摔傷,又替弟弟爭取到了獲得營救的機會……

實話實說,這段從呂家良嘴裏聽來的故事我並不覺得多麽有趣,哪怕經過加工潤色我依然可以負責任的認定這是整篇《三百六十五夜詭故事》當中最為平淡的一段。

八成有看官會質疑了,既然你自己都覺得沒意思為什麽還要寫出來呢?湊字數嗎?我把它記錄下來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我目前正陷入回憶的真空期,童年時代的各種古怪經曆在眼前縹緲,卻始終抓不住,捋不清。大頭掉到下水道裏這件事,趕在了流水帳的節骨眼上,前因後果又比較簡明扼要,所以考慮再三還是把它記錄了下來吧;

其二,這個故事我寫到一多半的時候覺得很不滿意。正在糾結是否應該狠心刪除,突然想到開篇馬葫蘆裏那隻黑白相間的玻璃球,以及那具眼窩子裏插進雪糕棍的男屍。一九八七年五歲的時記憶是我一生中揮之不去的噩夢,從得知它的一刻開始,我才明白了究竟什麽叫做恐懼。而九四年春節期間,馬葫蘆的回憶突然有了續章,所以大頭的經曆權當拋磚引玉了。

那麽,我們就從第七個年頭後的一九九四年春節前夕說起。

春節之前,社會上響起了一片關於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呼籲。做為一個孩子,我由衷的不希望這類規定出()台。那屆春晚趙麗蓉老師可以用跟老伴和孫子舉辦辯論賽的方式替代辭舊迎新的炮仗,但我和我爸兩個人的大年夜如果缺少鞭炮聲恐怕更沒年味了。不過還好,新年將至,大街小巷上陸陸續續擺出的煙花攤打消了我的擔憂。

由於經濟環境不好,即使官方沒有禁放,煙花攤的買賣也遠遠不如往年。隻有我爸因為覺得我媽離家之後我挺可憐的,買了比平時更多鞭炮給我。

除夕前的晚上,我爸對我說:他現在這個專上夜班的工程還有最後一天就能幹完了,明天我們爺倆可以輕輕鬆鬆過個大年。

我爸吃完飯走後,小區裏響起了零星的鞭炮聲。我閑著無聊,也拆了一掛大地紅,站在陽台上一個一個往樓下扔小鞭。玩了一會,突然聞到空氣中飄來一陣難聞的惡臭。我下意識的去尋找味道的來源,目光便落向了那口蓋著化糞池的馬葫蘆上。

果不其然,蓋子被掀開扔在一邊,一個女人正蹲在井口用一根粗粗的棒子朝裏麵用力的攪和著。我起初以為她是掏大糞的,可再仔細看上去又覺得不像。印相中很少有女人做這種粗重的工作,況且她身邊連輛糞車都沒有。最突兀的是,誰幹這種活也不可能穿一件粉紅色的羽絨服啊?

正在我疑惑不解之際,女人把手裏的棒子扔掉,居然將一隻腳伸進了化糞池的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