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沿,我市市民普遍在口頭上稱做“小河燕”,解放以前是座體育場,軍閥頭子張作霖槍斃郭鬆齡之後,曾將郭氏夫婦拉到這個地方曝屍。後來這裏修建了一座動物園,獅子老虎大狗熊品種挺齊全,好像還曾經住過一隻大熊貓。但不知為何,這些動物在我的印象中總是瘦小枯幹蔫蔫巴巴的很沒精神,唯有猛禽區的一隻老鷹,經常橫眉怒目的與遊客對視,一副桀驁不遜的神情。
因為在上學前班的時候,畢老師經常用“人販子把小孩拐賣以後賣到動物園喂鷹”的瞎話嚇唬我們不要到處亂跑,所以這隻鷹在我眼中的形象極其不美好。有一次跟我爸去動物園玩,可能這隻老鷹感覺到了我對它的偏見,二話不說從樹杈上直接衝我撲了下來,要不是有籠子擋著,非給我眼珠子摳出來不可。於是,更加深了小河沿動物園在我心目中的陰影。
李葉,是我們三個好朋友當中路子比較野的一個,認識的大孩子多,消息也相對靈通。雖然他並沒有親耳聽見過我和許文彬口中的狼嚎,但依然不妨礙他把動物園跑出大灰狼的傳聞講得有鼻子有眼。說什麽動物園的籠子破了個窟窿,裏麵的惡狼趁管理員不注意溜達出來了,還咬死了好幾個人,軍隊出動都沒抓著,後來跑到咱們小區藏了起來,專門抓小孩吃。
許文彬越聽越邪乎,急於求證:“都誰家小孩讓狼吃了?”
李葉一本正經的胡扯:“不是咱班的,你不認識!”又鄭重其事的提醒道,“老陳頭,許老蔫,你倆能聽見狼嚎說明那隻狼的窩離你們倆家不遠,晚上可千萬自己出來啊!”
五年級的孩子除了喜歡吹牛嘩眾取寵以外,對太過誇張的謠言還是掌握了一定判斷能力的。李葉的話我和許文彬當然誰也沒往深了信,不過回憶起那一聲聲淒厲的哀嚎雙腿還是不自覺的打顫。
當天晚上跟我爸一塊吃飯的時候,我試探性的問了一句:“爸,你今天能休息不?”
我爸愣了一下:“給私人打工哪能說休息就休息呀?”眼珠子一轉覺得我話裏有話,“你咋地了?有啥事啊?是不是學校裏惹啥禍了?”
我本來想賣個乖,說不定我爸看我就會不走了,有我爸在家就算真的狼來了我也不會怕。沒成想弄巧成拙,隻好灰溜溜收起了小心思。
我爸走後,我看了會電視又吭哧癟肚的寫了幾筆作業,便抄起一本不知被我翻過多少次的故事書躺在了**。可酷愛閱讀的我今天說什麽都靜不下心,總是讀幾個字就豎起耳朵聽向窗外,看看那隻混在小區裏的狼出來沒出來。
也活該倒黴,恰好我隨手翻開的章節是一篇世界著名童話——《小紅帽》,從所周知,講得就是大灰狼挖空心思吃小孩的故事。伴隨著有一眼沒一眼的情節推進,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隻呲牙咧嘴的野獸,係著花絲巾站在我家門口唱著“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的場景,嚇得趕緊換了一本書接著看。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迷迷糊糊睡著了。燈沒有關,徹夜通明,隔著眼皮我可以感覺到日光管震動的頻率,使我睡得一點也不踏實。突然,那種淒慘的唉嚎聲再次在我耳畔響起,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又將抬起腿將被子卷起個邊又嚴實的壓在了腳下,以免被不懷好意的怪獸趁虛而入。
可能是因為以前並沒有特別留意的關係,今天的詭異聲音我聽得異常清晰,細仔觀察下來便慢慢發現了它的規律:初始的部分是一陣斷斷續續類似咳喘病人的呻吟,並且頻率越來越高直至連成一線,但音量卻逐漸減弱,繼而窒息般消失。不過,這隻是一個前奏,沉寂了幾秒鍾之後必定豁然起勢,炸起一聲嘹亮的**。音階由高至低再神精經質般的挑高,恰如波濤洶湧連綿起伏,又似消防警笛急促悠長。三四番顫音過後,哀嚎發出者的氣息急轉直下,力竭之際竟發出幾縷剩類似人類痛哭過後的啜泣,到此,一個周期才算徹底終結。
我緊緊抓著被角蜷縮在被窩裏,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更不可能再次入眠。假如哀嚎聲從不間斷,或許我的恐懼感還有機會在麻木和困倦的雙重作用下有所緩解。但事實總是與意願背道而弛,哀嚎聲經常在一輪肆無忌憚的張狂之後長久的安靜,卻趁我放鬆警惕慢慢合上雙目即將入眠的一刹那再次襲來。
我知道,它絕對是在故意嘲笑著我的膽量,折磨著我的神經,並以此取樂。
終於,賣奶人嘹亮的哨音響起,預示著漫長的夜晚即將過去。狼嚎聲與哨子抗爭了幾個回合之後終於徹底退去。我長舒口氣,但一點也不打算從被窩裏鑽出來端起鋁鍋下樓,而是決定繼續躺在**等待天光大亮。
學校裏,我借著課間再次找到許文彬問:“昨天晚上你聽著那個狼又叫喚了嗎?”
許文彬仍像條大尾狼似的點點頭:“聽著了,我爸說那絕對不是狼。”
得到有關大人的回答,我有些小興奮,急忙追問:“你爸也聽著啦?他怎麽說的?”
許文彬不苟言笑,一本正經:“我爸說,以前咱家住的平房萬就在柳塘裏邊,周圍都是大野地,附近就有不少狼。他小時候經常能聽見狼嚎,根本不是一個動靜!”說著又一指李葉,“你淨瞎白話,我爸還說動物園裏的動物都快養傻了,你打開籠子攆它們它們都不帶走的,不可能自己跑出來。再說,動物都怕人,最多翻翻垃圾堆什麽的,跟本不敢咬。”
李葉的牛皮被戳穿,麵子上有此掛不住,剛要據理力爭卻被我硬生生打斷:“你爸說那是個什麽東西的叫喚沒?”
許文彬摸了摸臉,露出了一絲懷疑:“我爸說像有人在哭……不過我覺得他沒敢告訴我。人哭哪能那麽大動靜呢?我覺得,應該是……鬼在哭。”
一陣冷風突然刮過,我打了一個哆嗦:“不……不能吧?”
李葉急於找回他之前因為謊報軍情而丟掉的麵子:“鬼哭?有鬼好啊,咱們仨不是捉鬼敢死隊嗎?有鬼好啊,咱們給它抓著不就行了嗎?”
說老實話,我雖然年紀長大了兩三歲,但膽量卻照三年級的時候明顯下降了許多。回想起昨晚的夜半驚魂,希望恐怖的東西離我遠遠的才好呢,更別提主動招惹了。此刻聽李葉提出捉鬼的建議第一反應便是不太想去,又擔心自己拉胯丟了麵子,於是故意露出一臉輕蔑的表情:“你還好意思提上次捉鬼啊?我和許文彬跟那個鬼搏鬥的時候你光顧著睡覺了!”
李葉正氣凜然:“上次那個也不是鬼啊?你放心吧,這次我肯定精神!”
我揪住要害繼續反駁:“抓鬼得半夜,你出得來嗎?”
李葉一怔,這的確是他的軟肋,他咬了咬牙,心一橫:“大不了再讓我爺打一頓唄。”說著,又轉向許文彬,“你呢許老蔫,你能行不?”
許文彬也被他問的一愣,不過他明顯沒有李葉豁得出去,話到嘴邊含糊了:“我……我得回家問問我爸。”
李葉靈機一動:“老陳頭,你家晚上不是沒人嗎?我和許老蔫都跟家裏說你自己一個人晚上害怕不敢睡覺,讓我們上你家陪你去。”
我眼皮沒眨就給他否了:“你拉倒吧!你不記得上次的事啦,你爺和許老蔫他爸肯定讓我上你倆家裏住去!”
李葉被我噎沒了詞,許文彬也沉默不語。上課鈴響,三個人沒有辦法再繼續討論下去,隻好悻悻回了教室。
中休的時候,我爸在家裏做好飯菜,等我一回去就問我:“大光,你今天早上買奶了嗎?”
我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啊?我……沒賣……”
我爸哼了一聲:“我回來就看見給你賣奶的錢在桌子上放著,一猜你就是睡過了。我不在家你是不是看電視看得可晚了,早上才起不來的?”
我睡的晚不假,但絕對不是因為看電視,而是看書。剛想跟我爸解釋解釋,可轉念一想我看的又不是學習方麵的書,就算說出來在我爸眼裏跟看電視也沒什麽區別,隻好低下腦袋不吭聲了。
我爸見我這副模樣,歎了口氣:“早上光吃麵包多幹啊?別懶,該喝點奶還得喝,晚上早睡一會早晨就不會起不來了。你從小起床一直不費事,別越大越回旋了。”
我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來,隻能默默的點點頭。我爸見我服了軟,也不再過分的苛責,招呼我趕緊洗手吃飯。我心裏翻來去的合計半夜的鬼哭狼嚎,終於忍不住問了我爸一句:“爸,咱們小區裏能有鬼不?”
我爸十分意外:“這世界上沒有鬼,以後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鍥而不舍的接著問:“那……能有狼嗎?”
我爸注視我良久才開口回道:“你都多大了晚上還害怕?還不如小時候呢。行了,再堅持幾天我這活幹完就恢複正常了,別老胡思亂想的。”
我爸並不知道我到底想對他說些什麽,可我卻十分了解他的想法,於是,閉嘴不提了。
白天很快過去,夜幕再次降臨。八成我昨晚睡得太少,隻看了幾頁書便沉沉睡去了。這一覺我睡得特別死,完全沒有聽見任何詭異的響動。清晨五點,我準時被賣奶的哨子吵醒,披上衣服就朝樓下跑去。結果跑到自行車前,隻看見兩隻碩大的奶桶,賣奶人卻不知所蹤。
我奇怪的四下撒麽,終於在我家對樓的一扇窗戶前看到了他的背影。我幾步走到他身邊,還沒等開口說話,突然,那種不知是鬼哭還是狼嚎的叫動靜徹耳邊,聲音洪亮,清晰無比。
賣奶人自言自語的對著一樓的一扇窗戶感歎道:“哎呀媽呀,這孩子咋這樣呢……”
我下意識順著他看的方向也向窗戶裏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發出這奇怪聲音的,不是大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