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曉亮在那天下午除了給耗子買了兩袋跳跳糖以外,還買了四袋冰水、兩本盜版《七龍珠》、幾尺橡皮筋想送給馮秦秦結果人家沒要隻好轉送給了別的女生。最後還剩下兩毛錢買了點小鹹菜——各位看官們不要以為他從小就會顧家過日子,我們學校後門有個賣鹹菜的小鋪子,平時學生們都愛到那裏買點幹豆腐蘿卜條海帶絲之類的當零嘴吃,估計是價格便宜口味又重的關係,所以深得民心吧。
耗子見他揮霍無度的樣子很有自己前幾天的風範,不免憂心忡忡:“萬一有人來找你要可咋辦啊?”
齊曉亮卻不以為然:“一個死人上哪找我去啊?再說就算找他怎麽證明那是他丟的錢?”邊說邊繼續消費。等錢花幹淨了,齊曉亮也消停了,不過仍然有些意猶未盡,“耗子大哥,要不咱們哪天再去翻翻太平間,說不定還能撿著錢。”
耗子早就後怕得不得了了:“滾犢子!”合計合計又說,“你今天晚上還上咱家寫作業去吧。”其實是心裏肝顫不敢自己一個人在家待著了。
放學後,齊曉亮在家吃過晚飯,跟家裏人打了聲招呼便拎著書包來到耗子家。兩個在客廳的餐桌上像模像樣攤開了作業本之後,又翻開《七龍珠》討論起布爾瑪為什麽要拋棄樂平轉投貝吉塔懷抱的問題。一直聊到快九點鍾,屋裏的燈突然一下子黑了。
耗子嚇了一跳:“停電了?”
齊曉亮抻脖子往窗戶外麵看了一眼,一片萬家燈火的通明景象:“好像就是咱們這樓。”
屋外再怎麽亮也比不上屋裏有燈,耗子跑到抽屜裏摸出兩根蠟燭點燃端到桌子上,又怕蠟油子滴到桌麵不好清理,在底下墊上一個本子,說:“一會就應該能來電。”
蠟燭剛剛擺好,門突然被敲響。耗子的臉子立刻耷拉下來了:“肯定是臊得哄。”
耗子父母開的飯店離家不遠,走路大概六七分鍾。飯店的規模特別小,隻有六張小方桌,耗子爸在後麵做廚師,耗子媽當服務員。因為酒菜價格實惠,所以總有一些窮喝酒的點盤花生花米泡到半夜才能收工休息。自從收留了臊得哄,能幫著夫妻倆揀揀桌子收收碗,有時候缺什麽東西也讓他回家跑個腿,所以這個時間敲門的不可能是別人。
由於齊曉亮經常性的揶揄,臊得哄在耗子心目中本來無足輕重的地位變成了極端厭惡,但臊得哄在替他父母辦事,再煩門也不能不開。於是,耗子十分不情願的問了句:“誰!”在聽到臊得哄的應答之後擰開了鎖。
樓道裏很黑,也很安靜,臊得哄的表現卻一反常態,他站在門口並不進屋,反而側著臉盯著門旁邊問:“你是他家人嗎?”
耗子嚇了一跳,順著臊得哄目光的方向望去,但什麽都沒看著。他沒好氣的問道:“你有病啊?幹啥呢?”
臊得哄機械的將頭麵向了耗子,又慢慢的轉了回去繼續說:“是他拿了你十塊錢嗎?那你跟他要吧。”
耗子猛然打了個機靈,齊曉亮也發覺苗頭不對,兩步湊到門口:“臊得哄你跟誰說話呢?”
正在此時,電路恢複了正常,屋裏的燈亮了起來,光線照射到門外。臊得哄撓撓腦袋,望著通往戶外的台階茫然的說:“你咋走了呢?你不要錢了?”
齊曉亮和耗子兩個人隻覺得汗毛根直發炸。耗子心虛沒敢搭腔,齊曉亮仗著膽子問:“臊得哄你到底跟誰說話呢?”
臊得哄看樣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合計半天才指指樓下,對耗子說:“你不認識那個老頭嗎?”
耗子更蒙了:“哪有老頭?”
臊得哄腦子有點不夠用:“他……”似乎剛剛發生的事情他有點說不清楚,又轉到了別的話頭上,“你媽讓我取個大勺。”說完直奔廚房,拎起炒鍋,臨出門之前又例行公事的開口要東西,“你有吃的嗎?”
耗子沒好氣的拒絕:“沒有沒有!”
臊得哄向四下掃視了一番,好像在確定耗子有沒有騙他,結果沒注意到了桌子上點的兩根蠟燭:“點蠟幹啥?”
耗子都快煩死他了:“你沒看剛才停電了嗎?”
以臊得哄的智商似乎難以理解亮燈的狀態下停電是個怎麽樣的概念,不過他的優點是從不過分糾纏。他又轉向了齊曉亮:“你有吃的嗎?”
齊曉亮學著譯製片裏的外國人那樣攤開雙手,表示自己兜比臉都幹淨。耗子實在看不過去,胡亂從口袋裏摸出一包沒開封的跳跳糖——那是新收的小弟向他納的頭名狀——塞給臊得哄。臊得哄瞅都沒瞅,接到手裏抱著大勺走了。
耗子與齊曉亮兩個人麵麵相覷,但心裏都清楚,白天從死人身上翻錢的舉動八成要惹禍。
齊曉亮卡吧卡吧眼睛,說:“我……我先回家了。”
耗子順手拉住了齊曉亮的胳膊:“作業還沒寫完呢,你再陪我待會唄。”
齊曉亮掙紮了一下,沒掙脫開:“快九點了,我得回家睡覺呢。”
耗子覺得他的借口很沒營養:“你就擱咱家睡唄,你媽你爸又不是不知道。咱倆作業還沒寫完呢,明天又得讓陸老師訓了……你要是不走,明天早讓我媽給咱倆下餛飩。夠意思,別回去了。”
齊曉亮卻依然堅持:“那我也得先上樓回趟家告訴我媽一聲啊。”
耗子不知是不敢獨處還是怕齊曉亮一去不返,從桌子上抄起鑰匙說:“我陪你一起上去。”
齊曉亮無奈,隻好硬著頭皮答應。兩個人剛要開門,頭頂的電燈突然再一次“啪”的滅了,與此同時,門又被“當當當”敲響。
耗子以為臊得哄東西沒拿全又回來了,順口答音:“誰呀?”外麵沒有任何的回答。
飄搖的燭火將兩個孩子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顯得有些扭曲猙獰。耗子愣了一會神,想要去擰鎖,卻被齊曉亮一把按住了手背:“你忘了麻主任怎麽說的呀?你不看看是誰就給他開門啊?”
耗子恍然大悟,讚同的點點頭,踮起腳趴在貓眼上使勁往外觀察。貓眼裏漆黑一片,耗子爭求了一下齊曉亮的意見:“看不清啊,外邊好像沒人。要不先開開吧,咱們倆人呢。再說了,你不還得回家嗎?”
齊曉亮已然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穿越走廊,卻努力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算了,不折騰了,等你爸你媽回來再說吧。
敲門聲沒有再次響起,小哥兒倆重新坐回到了桌子旁邊,相對無言不知該說些什麽。不一會,又來電了,耗子起身將蠟燭吹滅。不過兩三分鍾,燈又熄了。耗子罵了一句髒話,摸著黑去找打火機,因為家裏堆得東西多,再加上齊曉亮對黑暗有些恐懼一個勁的催促還差點摔了一跤。
可燭火才被艱難的點上,電又來了。耗子氣得不行,再次把火頭吹滅。燭火暗淡,電卻第三次如同故意挑逗一般停了,如此往複四五次,齊曉亮終於耐不住性子提意說:“你就讓那洋蠟燒著吧,瞎折騰啥呀?”
耗子精疲力盡將打火機扔在桌子上,不吭聲了。
沉默了半晌,齊曉亮沉不住氣了:“臊得哄那麽傻,應該不是騙人的嗎?太平房裏那個死老頭真來找你要錢了?”
耗子的膽量其實一般,要不是白天被齊曉亮刺激得賭性大發,絕對做不出膽大包天的莽撞事,此刻正後悔不矣。他氣極敗壞的埋怨道:“就賴你,非要上什麽破太平間!”
齊曉亮自知理虧,沒有回答,客廳中再次陷入無語的沉默。電路又連續出現了幾次故障,來了又停,直到十點鍾的時候才徹底失去了供電能力。兩個孩子先是大眼瞪小眼,然後無聊的相繼趴在桌子上聽著電子掛鍾秒針哢哢的走動聲睡著了。
蠟燭滋滋作響,一點點的變短,油脂順著燭身流淌到墊在底下的作業本上,洇濕了一片,旋即幹涸。就在即將燃燒殆盡的時候,火撚中摻雜的一絲雜質引起了一次小小的爆燃,迸出一顆微小的火星。火星飄飄****的落在紙葉上紮下了根基,化成一個閃著暗紅色光暈的不規則圓圈,並迅速蔓延擴張。而兩個男孩正沉浸在各自的睡夢之中,對家中正在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等耗子再次蘇醒,天已經大亮,白色的被單反射著明媚的日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睛。耗子突然覺得,這張被單跟他從太平間裏的死人身上拽下的來的有些相似,隻是多了一層厚厚的棉絮。他頓覺恐慌,拚命的想站起身,周身上下傳來陣陣灼痛。
耗子媽突然撲到耗子身上,嚎啕大哭,而他爸則一把將他媽推到一旁,狠狠的輪了耗子一耳光:“你個敗家子兒,在家裏玩火把家都點了,你和齊曉亮差點被燒死你知道不?”
耗子捂著臉頰不明所以,委屈的解釋道:“我……我沒玩火!”
耗子爸更生氣了:“放屁!臊得哄都告訴我了,你們倆開著燈在家點蠟,不是玩火還打算上墳啊?”
耗子聽父親提到臊得哄,無意識的四下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不過一無所獲。後來很多人都在私下裏傳說,著火當晚,有人看見臊得哄抱著大勺從耗子家的樓洞裏走出來,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還扔出了一袋跳跳糖。
更詭異的是,那袋糖居然懸浮在半空中不會落地,而且又飄回到樓洞裏才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