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背頭落網,生活恢複平靜。不過我偏頭疼的症狀一點也沒好轉,反而在小半個月裏愈演愈烈,嚴重的時候抱著腦袋躺**打滾。發病也沒個規律,有時大半天也沒事,有時一個點能犯三四回,就算吃雪糕也頂不了多一會。

各大醫院都被我光顧遍了,始終沒查出結果。我爸打算帶我上北京,去南站買票的時候突看見一個牌子——兒科王。

兒科王是間小診所,專治小孩百日咳。本來跟我不對症,可我爸一合計,九十九敗都敗了還差這一哆嗦嗎?隨手掛了個號領我坐到一個老太太大夫麵前。

老太太根本沒問我症狀,先取了根壓舌板往我嘴裏一捅,我一陣幹嘔。老太太觀察完舌苔懶洋洋的問:“腦袋疼不?”

我爸一聽連連點頭:“對對!大夫,就是腦袋疼,疼起來都受不了。”

老太太一點都沒當回事:“重感冒,最少倆禮拜了,帶得鼻竇發炎,鼻子不通氣憋的腦袋疼。”

我爸對老太太的草率不太信任:“不能吧,感冒能疼成那樣?”

老太太完全不屑我爸的質疑:“你去大醫院檢查過沒呀?”

我爸回答說:“醫院都跑遍了,該做的檢查也都做了,沒說鼻竇炎啊?”

老太太反問:“檢查鼻竇沒啊?”

我爸愣了一下,搖搖頭。

老太太樂了:“對啊,腦袋裏麵沒問題,我說鼻竇你還不信。要不你再去檢查檢查鼻竇?”

我爸被她問的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太終於露出了慈祥的一麵:“你們這幫小年青的當家長,啥也不懂還啥都不信。放心吧,我看了三十多年小孩,不比你們明白?給你開點消炎藥,再找個近邊兒的醫院烤一個禮拜電,看看能緩解不?”

我爸將信將疑,看著老太太華佗再世般的自信,心中總算升起一絲希望。於是我們爺倆從南站回到離家最近的人民醫院進行烤電治療。如果沒估記錯,應該是被紙人嚇到那晚吹到的涼風讓我感冒了。不過老太太到也真神,第一次電烤下來,鼻梁下頓時輕鬆,腦袋也不疼了。

我的治療需要進行一周,每天十五分鍾就夠,醫院離家又特別近,所以下午請一節課的假便可以搞定,基本恢複了正常的學習生活。

在療程即將結束之際,我爸收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有樁新工程指名找他幹;壞消息是:施工地點不在我們市。

我爸挺糾結。如果去,至少一個多月才能回來。要是不去,這陣子又是給我看病又是打架賠錢的,開銷著實不小,繼續隻出不進的話,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兜裏就得見底。

可前兩天我爸因為我的傷情剛跟我媽小吵了一架,按著他們倆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都能賭氣整年不說話的倔脾氣來看,即使他想求我媽回來照顧我個把月,這個節骨眼也肯定拉不下臉。

我爸試探性的問我,敢不敢自己一個人擱家住?我拍著小胸脯打包票,我敢,爸爸你就放心出差吧,我自己在家,不害怕。

我爸又糾結了兩天,最後心一橫,囑咐我早上自己買點早餐,剩下兩頓飯都去李大爺家吃,晚上再讓李大爺給我送壺熱水供我洗漱飲用,以免我動火動電的再出危險。臨走又留下五十塊錢,我記得很清楚,五張一塊的,五張兩塊的,五張五塊的和一張十塊的。

他離開家的那天,意大利之夏迎來了終章,聯邦德國如願奪冠。而我,正式成為一名“留守兒童”。

七歲的孩子獨自麵對慢慢長夜,怎麽可能不害怕?

七月的盛夏,我關嚴所有窗戶,害怕會飛的鬼怪趁虛而入。我點亮所有電燈,害怕陰暗的角落裏可能隱藏陌生的麵孔。我甚至把菜刀放在枕頭旁邊,翻身的時候卻差點劃破我的臉。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從那夜開始,同樣的夢境反複出現在我的睡眠之中,直到現在隔三岔五還會重演。可以說,這個夢伴隨我一起成長,不出意外的話也會伴我一同老去。

夢裏的我始終是個七歲的孩子。不知什麽原因被困在一座高樓的陽台上,出去的門被鎖的死死的,我怎麽用力都拽不開,呼救也沒有任何反應,我隻好扒著陽台圍欄向外張望。

外麵是我熟悉的小區,我甚至能夠清楚看到對麵就是我家的樓,我家的窗戶反射著刺眼的夕陽,看不見裏麵的景象。

我很無助,大聲喊爸爸媽媽,希望他們能夠聽到之後快來解救我。可是沒有用,整個小區裏似乎空無一人。

我正大呼小叫嚷嚷的歡實,身後不知從哪鑽出一隻梅花鹿,頂著長長分叉的犄角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我。我感覺到身後的異常,停住呼叫轉身與它對峙。

梅花鹿見我也盯著它看似乎很不高興,慢慢向我逼近。我退無可退,仗著膽子學了一聲羊叫向它示威。哪知它聽見從我嘴裏發出的“咩咩”聲竟然暴跳如雷,衝過來用犄角拚命將我往樓下頂。我使出吃奶的勁扒住陽台邊沿,結果還是被它從陽台頂了出去。

從至少五層好的陽台摔下,我卻安然無恙,甚至有一種被解脫的興奮。

興奮過後,我飛快朝家的方向跑去,一口氣跑進樓道,可無論怎麽找也找不到家門。我起以為走錯了樓洞口,再次跑出來重新尋找,結果來回進出無數次,那扇熟悉的、包著鐵皮漆著紅漆的家門始終沒有出現。

當我最後一次無奈的從樓洞裏走出來的時侯,正好看見一群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孩騎著三輪童車,像火車一樣連成一排,而最後一輛空著沒人騎。

他們到我麵前停住,打頭的男孩問我:“大光,大光,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海邊?”

這個男孩長相太普通,我想不起曾經在哪裏見過他,卻知道他有一個更普通的名字,叫“小明”。

看到他們我不再像剛才那麽無助,立刻跨上最後一輛童車跟著來到海邊。

其實在這段夢境中並沒有出現海,我所看到的隻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沙灘,不過我覺得那就是海,無論做過幾次同樣的夢我也堅定不移的相信我真的來到了海邊。

所有孩子都蹲在沙灘上玩沙子。小明拿了支小鏟子挖著挖著挖出一根吸管,然後得意的拿給我看。

我想捉弄他一下,便對他說:“你吹一下吧,說不定能吹出泡泡來。”

小明順從的聽了我的話,對著吸管吹了起來。結果泡泡沒吹出來,卻從地麵上硬生生的長起四麵高牆,圍成一座監獄似的小城,沒有門,沒有窗,沒有任何可以通向外麵的地方。

其他孩子一看被困住出不去了,不約而同的開始怨我。我被他們說的捂住眼睛哭,哭著哭著四周突然安靜了。我重新睜開眼睛,所有孩子全都不翼而飛,隻剩下小明陪著我,在這座深深的天井之中。

每次夢到這裏我都會驚醒。

我給不少人講過這個夢,也有不少人自告奮勇替我解析。有的說:你這是高高在上的大富大貴之夢;有人說:你日後必定遠走他鄉;還有一哥們兒更直白:鹿是**獸!不言而寓,意思是我日後必然栽在女人手裏。

對解夢那套我持保留態度,所以從不認為這個從小做到大的夢會帶來什麽預兆。我也不喜歡那些無聊的心裏分析,任誰都可以隨便說出很多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道理。

次數多了,這個夢對我來說慢慢變成了一個無所謂夢。其實夢見什麽真的的無所謂,而我更不願回憶的是這個夢醒來後的感覺。

那是一種令我恐懼的體驗——從夢中醒來,我就不敢再次閉上眼睛重新入睡。隻要眼皮一合,便會感覺身體懸在高高的空中,下麵是幽深的黑暗。我雙手抓著一根單杠讓身體吊在半空之中。可是單杠有點粗,我的手勉強攥住,但是會不由自主的慢慢往下滑。滑到實在抓不住的時候,我隻好去踩腳下的一根一直擺在那裏的針,借力將身體向上挺挺,以便我重新將單杠握在手心。

滑——踩——挺,如此往複,是一種微妙的聯係:踩針我會痛,可是不踩我會跌入萬丈深淵,這讓我極度不舒服,所以寧願睜眼捱到天亮。

好幾次我鼓起勇氣重新閉上眼睛,幻想鬆開雙手看看自己到底會落向何方,或許這樣就能打破多年的夢魘。但我從來沒強大到擁有撒開雙手的勇氣——不過這都是長大以後的想法了。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我還太小,也太膽小。

那夜我夢醒,在**坐直身體,對身旁跟我同齡的男孩說道:“小明,我睡不著了,怎麽辦?”

小明正在仔細觀察著窗簾上的花紋,漫不經心的回答:“睡不著就閉眼眯著唄!”

我實在害怕那種搖搖欲墜的感覺:“我不敢閉眼……”

小明依然隨意的說:“那你就出去溜達溜達。”

我拉開窗簾的一角看著窗外的夜色:“外麵太黑,我不敢出去……”

小終於明看了我一眼:“你怎麽什麽都不敢?那你就這麽坐著吧,我陪你一塊坐著。”

我望著小明那張跟夢裏一樣普通的男孩麵龐,傻傻的坐在**等天亮。

我講故事不會故弄玄虛,就像《成長的煩惱》中西佛家小女兒克麗斯幻想出的老鼠朋友一樣,小明就是我幻想出來的夥伴——最親密無間的夥伴。

第一次等不到大人回家的夜晚,是他第一次出現的時刻。雖然以前從未謀麵,但又熟悉的不分彼此。

從那天開始,白天我與同學老師一起度過,晚上便是和小明混在一起的時間。

如今小明早已不再出現,可我還會偶爾想念起他,一位不算朋友不算兄弟的夥伴。

我感謝他曾幫助我驅散過恐怖的孤獨感,雖然他不止一次差點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