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到這裏,我突然發現,這個完美的恐怖題材好像被我講糟踐了。假如將開篇設定為:打開骨灰盒的一刻大家突然驚奇的發現,白花花的骨灰上麵多出一條又黑又長的大辮子。空氣中霎時彌漫出詭異的味道,因為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骨灰盒的主人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她是上吊自殺的。而上吊用的繩子,正是她用自己長長的頭發編成的辮子……
多驚悚!多懸疑!多麽高大尚!可惜這麽完美開頭被蠍子開場一剪子給剪沒了——恐怖故事,最後還是講成了人的故事。
當然,我不了解其他地方的習俗,反正我沒見過誰家骨灰盒有打開的時候。所以,也實在編排不出合理的場景把這段精彩的情節硬塞進去。退而求其次,還得按照已經寫好的前文繼續吧:
蠍子在領導辦公室把所有細節交待得清清楚楚,連老張勸他的話都原封不動學了一遍舌。領導聽得火冒三丈:“蠍子,你還叫個人啊?我管不了你!你找警察自首去吧!”
蠍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領導啊,你就幫我一次吧!要是進去蹲幾年,出來可咋活啊?再說,我不想給咱單位抹黑,也怕別人背後講究領導您的管理能力有問題呀!”
領導踹他兩腳的心都有,可轉念一想,蠍子出事他肯定吃瓜落兒,總不能讓別人的錯誤把自己懲罰了吧?於是歎口氣,說:“蠍子,你今天哪也別去,就在這屋待著,有人問就說匯報工作。那人不報案就拉倒了,要是報案一定不能讓警察把你帶走,想審問也得擱我這問,你啥也別承認,聽明白沒?”
蠍子唯唯諾諾的點頭,又看看桌上的辮子:“這玩意咋辦啊?給它放回骨灰盒裏嗎?”
領導一拍桌子:“你傻呀?那不真成送辮子讓人抓嗎?燒了燒了!”
蠍子八成對這兩天晚上做的噩夢有所忌憚:“燒成灰給再裝骨灰盒裏嗎?”
憨子在一旁聽得冷笑:“你家頭發能燒出灰啊?拿火一燎就是股煙,狗屁都沒有!”
領導這才想起來他還擱屋裏呢,便指著辮子命令憨子:“你去,趕緊找地方處理了。背著點人啊!別說我嚇唬你,現在辦公室隻有咱有仨,這事要捅出去肯定是你走漏的。到時候別說我不給你叔麵子!對了,你順便把老張也叫過來。”
“我……”憨子平地躺槍,實在不樂意接這缺德活。可看到領導滿臉嚴肅,決定還是不找不痛快了,拎起辮子出去了。
不到上午九點,那個男人果真領著兩個警察找到老張。老張在領導的提前受意下又將引他們到領導辦公室。憑領導的社會地位,警察還真太不方便強行扣人,簡單了解了解情況,留下一句我們會繼續調查的,便回所裏了。氣得報案人臉色慘白,喃喃的來回重複:“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的,一定會查出真相的……”
這場風波最後不了了之。蠍子躲過一劫,欣喜不矣,可還是接連好幾天都做噩夢,夢見榕榕頂著一頭碎發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他。不過蠍子膽大,又從來沒遇到過靈異事件,認為這些都是心理在做怪,除了睡眠質量有所下降以外並沒其他影響,挺一陣子就好了。
眼瞅到了休息日,蠍子為了第二天能睡個懶覺,特意找幾個朋友喝了頓大酒。散席的時候已經快夜裏十二點了,他晃晃悠悠獨自往家回。經過一條狹長的胡同時,突然從電線杆子後麵閃出個人影,背對著他站在路中間一動不動。
蠍子喝了不少,迷了迷糊撩起眼皮瞅了一眼,想繞過這人繼續往家走。可對方似乎背後長了眼睛,橫跨一步擋住蠍子的去路。蠍子這才覺得不對勁,借著昏暗的路燈光再次抬眼向望去。隻見攔路人罩著一身素白色的肥大長袍,將全身包裹其中,袍子上連袖子都沒有,隻露出一個腦袋。更令蠍子戰栗的是,這人的腦後垂著一條長長的麻花辮,隨著微風輕輕飄**。
隻一眼,把蠍子的酒勁登時嚇醒了,他大叫一聲:“鬼呀!”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腳並用的向後褪。
那個鬼輕輕說了一句:“還我頭發。”
蠍子像觸電般蹦起來轉身就逃,剛跑幾步,又一根電線杆後飄出一個同樣身著白衣的人,依然背對著他輕輕晃動著又長又粗的辮子。蠍子一個急刹,險些撞到那人身上。同時,他再次聽到幽怨的:“還我頭發。”
蠍子連退七八步,突然覺得後背貼上了什麽東西,脖頸處毛茸茸的又癢又麻,耳畔仍是那句:“還我頭發。”
蠍子躥起一步,扭身靠到胡同邊的牆壁上,兩條辮子以相同的頻率搖擺著一齊向他逼近,還沒完沒了的絮叨著:“還我頭發,還我頭發……”
蠍子的精神終於崩潰。他兩眼一翻白,“救命”都沒喊出來便昏死過去。
其中一隻鬼見蠍子沒了動靜,從白袍底下伸出隻穿旅遊鞋的大腳踹了他一下,問另一隻鬼:“不能死了吧?咱倆是不是嚇唬的太狠了?”
另一隻鬼也從袍子側邊把手伸了出來,摘掉扣在臉上的假頭套,露出我老舅那張線條分明的臉:“不能吧?哪那麽脆弱?”邊說邊探探蠍子的鼻息,“沒事,嚇暈了。”
鄭大臉也扯下了麵前的辮子:“這小子還是給死人化妝的呢,就這點小膽啊?這可麻煩了,後麵的詞還沒來得及說呢。咋辦啊?等他醒了再嚇唬他一次唄。”
我老舅白了他一眼:“拉倒吧,真嚇死了你給他償命啊?你帶筆沒?”
鄭大寶從上衣口袋裏翻出枝圓珠筆遞給我老舅,我老舅拔下筆帽,刷刷點點在蠍子臉上寫了幾個字,看得鄭大寶忍不住直樂:“我發現就你最壞,回頭我得告訴大光離他老舅遠點,學不出好兒來。”
我老舅把筆還給鄭大寶,說:“別泡了,趕緊扯乎,再給別人嚇著就麻煩了。”
兩道人影迅速消失,夜色裏隻留下癱倒的蠍子。
隔天下午,我姥家樓家的小飯店裏,憨子、鄭大寶和我老舅坐在一起興高彩烈的支起了火鍋。這種好事肯定不能少了我,不過看似尋常的聚會多了一個人——就是上禮拜我們一起去剪頭的發廊裏那位年輕女孩。
憨子端起酒先敬了女孩一杯:“老妹,這次真得好好謝謝你。你幫我們整來那倆假發和那兩件白袍子實在太霸道了!”
女孩調皮的笑笑:“客氣啥,你們做的是好事,我幫個小忙應該的。”
鄭大寶撇著嘴調侃道:“憨老大,重色輕友哇!我和小華上前線,你連個屁都不放。”
憨子滿臉嫌棄:“不是請你吃火鍋了嗎?就你廢話多。”
幾個人說說笑笑,推杯換盞。吃到一半的時候,從門外進來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黑框眼鏡。憨子趕忙起身迎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說著把男人引到桌前介紹,“這位是聶書生聶老師,咱們這次收拾蠍子,也算幫聶老師出口氣。”
聶書生客氣的寒暄過後,對憨子說:“他自首了,我剛從派出所出來。謝謝你們,你們是有正義感的好人。”
憨子聽罷哈哈大笑:“啥正義感覺啊?蠍子純粹活該!他得罪我了,我不痛快才找哥們兒收拾他的。來,慶祝一下!走一個!”
聶書生陪大家幹了杯,五官痛苦的聚在一起,一看平時就不怎麽喝酒:“不!你是好人!”
鄭大寶替憨子謙虛:“他好個屁,上次因為點小事,差點拿敲骨灰的榔頭砸死我們。他要是好人這世界那就沒好人了!”
火鍋咕嘟咕嘟的冒了泡,所有人的興致都像鍋裏的水的一樣熱烈。聶書生起初還有點靦腆,幾杯酒下肚,話匣子也摟不住了,聊起了他和榕榕之間的故事。
聶書生第一次見到榕榕,榕榕十三歲,剛升上初中。那一年,聶書生二十七。他們那所學校不重視美術,所以聶書生十分清閑,校領導便讓他兼任起了班主任。
開學第二天,他便無意中看到榕榕的每本課本的書皮上都畫了一幅任課老師的肖像,唯妙唯肖,便好奇的問道:“這些都是你畫的嗎?”
榕榕以為自已會挨批評,驚恐的點點頭。
聶書生卻隻淡淡的說:“以後別在課堂上畫了,想畫的話下課來找我,我指導你。”
一位教美術的老師對一名喜歡畫畫的學生說出的一句無心之言,榕榕卻聽得十分認真。那天放學,榕榕沒急著回家,而是找到聶書生提出想學畫。在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畫畫是沒有出息的,頂多當個不起眼的老師、為電影院畫張海報或者在文工團裏製做舞台背景。可麵對榕榕殷切的目光,聶書生實在不忍心拒絕。
慢慢的,他發現榕榕每次落筆之前,都會發很久的呆,稚嫩的臉上時而微笑時而凝重。然而隻要筆尖落在畫紙上,便絕不停頓一氣嗬成。聶書生看出,榕榕是個極具天賦的學生,她的腦海裏有最美圖畫,下筆隻是把畫麵從大腦拷貝到紙上的簡單過程。於是,他更加用心的去教榕榕構圖、比例、光影、技法等所有繪畫所能用到的知識。
在一次講解人物肖像的時候,聶書生隨口提了一嘴,他最喜歡的是年輕女性梳著長長麻花辮子的形象,散發著青春與純潔的氣息。
榕榕聽後摸摸自己頭上隻有一紮多長的小尾巴,問道:“老師,你覺得我留麻花辮子會好看嗎?”
聶書生笑笑:“學生不要成天想著臭美,要把精力放在學習上。”
可榕榕根本沒聽進去,繼續追問:“老師,你這麽大年紀還沒結婚,是不是因為沒找到梳辮子好看的女生啊?”
聶書生被她問的臉一紅:“你現在還沒到年齡談論這些大人事!”
榕榕撅起嘴:“那什麽時候才能談論啊?十八歲嗎?”
聶書生被她可愛的模樣萌化了,收起嚴厲的師長架子,像個哄女兒的父親一樣,說:“起碼你的頭發得長過腰吧。”
榕榕眼珠一轉:“我頭發長的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