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遺體火化之際會有同步直播投映在焚化車間外牆的電視屏幕上,供親人們瞻仰逝者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容顏,以及觀摩揀掃骨灰的實況。而九十年代尚且沒有這麽先進的電子設備,焚屍爐外便設置了一麵類似貓眼的透鏡,從鏡中可以觀看到遺體焚燒的整個過程。

由於辮子是姑娘生前最引起為豪的驕傲,所以她的家人們特意委托入殮師在整理遺容時將頭發整齊的順在胸前的壽被外麵。可屍體被推入煉人爐的一瞬間,家人從透鏡中突然發現姑娘的辮子不見了,額頭上隻剩下被剪得豁牙浪齒的碎發。

汙辱屍體是犯法的,更是親友們無法容忍的。三四個等待姑娘骨灰的大老爺們兒在焚化車間外大吵大鬧,要求馬上停爐檢查屍體。可憨子在車間裏根本不曉得外麵發生了什麽情況,等領導找到他的時候,爐火早已熊熊的燃了起來。

領導心裏一涼,向憨子確認道:“這具遺體送進來的時候是長頭發還是短頭發?”

憨子被問得莫名奇妙:“我……沒注意啊?咋地了?”

領導急得直跺腳:“你怎麽不看著點?”

憨子也來了氣:“我當學徒的時候師父就教我人死為大,盡量回避點死者的眼睛。人送來的時候都在紙棺裏好好躺著,我還能把她翻起來看頭發是放胸口了還是枕在後腦勺了?”

領導一肚子火撒不出來,強詞奪理扣大帽子:“你就是工作態度不認真,玩忽職守!”

憨子反而理直氣壯:“我怎麽不認真啦?送來的單子我每張都是仔細確認過的,上次家屬把活人名字填到死者欄裏還是我發現的呢!領導,你要因為這個批評我我可不服!”

領導端起官架子:“崗位責任製,問題出在你這塊你就得負責到底。你現在出去跟家屬釋清楚!”

憨子是個外粗裏細的人,心裏跟明鏡似的,領導擺明想讓他頂雷,大手一揮拒絕道:“我今天上午得燒六七爐,這才第二個。還有那麽多人在後邊等著呢,離崗的責任誰負?”

領導被他噎的沒了轍,硬得行不通隻好來軟的:“憨子啊,我知道你是個好同誌。可事情已經發生了,總要有個說法吧?他們一直在外頭鬧騰影響多惡劣?你出個麵,我再在旁邊幫你唱唱紅臉,先把家屬情緒安撫下來,行不行?”

憨子壓根不吃他這套:“沒工夫!”

領導顏麵全無,冷笑著說:“沒工夫?收家屬禮的時候怎麽就有工夫呢?”

這句話,算說到了憨子的要害上了。憨子有本錢頂撞領導——他親叔叔在民政上班,直管火葬場這塊,憑著這麽硬的關係誰也不敢把他怎麽著。可收錢這個潛規則,雖然全場上下心照不宣,但畢竟是個敏硬的原則問題,誰要鐵心在這上麵做文章還真挺麻煩。於是,憨子猶豫了一下隻好鬆了口:“操作過程中不能離開人,你讓他們等我一會。”

領導走後,憨子暗自琢磨:屍體送到火葬場先進停屍房,然後交給入殮師整理遺容,再由開光師當著家屬麵為屍體開光,進行告別儀式,這期間屍體須要在家屬麵前呈現出來。那麽,問題隻能出在從告別廳到焚化車間這段路上。屍床是由學徒小工推進來的,問問他不就全明白了嗎?想到這,憨子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這案子破了!

然而,道理簡單,調查起來卻費了周章:先是小工說這具遺體不是他推的,而是身為入殮師的蠍子主動幫忙推來的。又找來蠍子,蠍子卻說屍體是他推的不假,但他絕對沒動死者的頭發。憨子聽出其中的蹊蹺,問蠍子你從來不進焚化車間,今天這麽熱心肯定有貓膩。蠍子解釋說小工今天鬧肚子,這場告別儀式結束之後他屎來刻不容緩,因為擔心影響下場追悼才好心幫了這個忙,並且倒打憨子一耙,說大家都知道送來一位特別漂亮的女死者,你怎麽可能一點好奇心沒有,連瞧不正眼瞧瞧?憨子鼻子差點沒氣歪,說我又不知道她叫啥名,僅憑一張單子對得上誰是誰嗎?

家屬看他們倆狗咬狗,更不幹了,一口咬定不管誰做的都是你們單位內部問題,必須拿出個說法,否則報警!

關鍵時刻,看出蠍子這小子不是物了,他把臉子一撂:“你們憑什麽說死者的頭發被剪了?現在人都燒成灰了,拿得出來證據嗎?那鏡子那麽小,八成你們看花眼了吧?”

這句話把家屬說的炸了鍋,差點當場打他。可生氣歸生氣,蠍子的話的確挑不出毛病。而領導也並不真想要糾結出個誰對誰錯,他隻盼著趕緊把矛盾化解了,於是許諾隻要家屬不再追究,可以免費享受一年的骨灰存放服務。姑娘家屬雖然怒氣難消,但空中無憑,不得不勉強妥協了。

這便是整件事情的經過。然而老天有眼,讓憨子撞到了正找地方賣頭發的蠍子,終於真相大白!

講完這些,憨子猛的恍然大悟:“我知道蠍子為啥幹這麽缺德的事了,那家人沒給他打點,他心裏不平衡才偷人頭發賣的!”

想到這些,憨子打定主意,明天一上班就抓蠍子去領導麵前對質。

因為出殯的習俗是趕早不趕晚,所以,火葬場員工一般天不亮便要到崗。等通勤車的時候,憨子合計出一個計劃:一會在車上見著麵我先不搭理你,車一到單位我直接拎你去領導辦公室,看你還有什麽狡辯的!

結果,這個計劃又落了空。直到通勤車開進火葬場大門,憨子也沒看到蠍子的影子。

憨子以為,蠍子昨天賣頭發被他堵了個正著,沒準今天會刻意躲著他,還是先跟領導說明一下情況比較穩妥,以免再被惡人先告了狀。可剛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啪啪”的動靜一聲接一聲的傳出來。等憨子走進屋裏才看見,原來蠍子正跪在領導跟前抽自己耳光呢!

他抽得酣暢淋漓,領導攔都攔不住,打仇人都不帶這麽痛快的。領導摸不著頭腦,攙著蠍子胳膊想把他扶起來:“你有情況好好說,這像什麽話嘛?”

蠍子見憨子來了才站起身,從懷裏拿出那條大辮子放到桌上,含著哭腔說:“都是我不好,一時糊塗把頭發給人剪了,還冤枉憨哥。我錯了,再也不敢啦,求求領導再給我一次改證的機會吧!”

領導這才明白他是來承自首的,先給憨子讓了個坐,自己也回到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你小子的覺悟咋突然提高這麽快呢?肯定不是自願來找我的吧?到底怎麽回事,你說說吧!”

蠍子擦了一把大鼻涕,哆哆嗦嗦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前麵的故事裏講過,一般死者家屬都會給火化工塞點辛苦費。然而這種客情並不隻是有火化工一份,給死者化妝的入殮師和主持開光儀式的開光師同樣會收到家屬的意思。

火化姑娘這具遺體,既然憨子都沒有接到禮金,那麽身為入殮師的蠍子肯定也什麽都沒得著。況且家屬又讓他編辮子又讓他擺造型的費了不少事,本以為他們會重重酬謝,可最後連根毛都不拔,著實叫人氣憤。於是乎偷偷剪了姑娘的頭發拿出去賣,即報複了她的家屬,又能彌補缺失的外快,豈不一舉兩得?

頭發剪掉了,而且沒留下任何把柄,蠍子不免洋洋得意。可當天晚上他便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掉進河裏,被密密麻麻的水草纏住全身,如何掙紮也爬不上岸。那些水草又細又長,很像一根根頭發。

蠍子常跟屍體打交道,雖然不怕死人但心裏也犯嘀咕。便打算趁第二天休息把頭發賣了。哪知平時總能聽收頭發的沿街吆喝,真到主動想找卻一個也遇不上。跑了好幾家理發店人家也不要,還倒黴催的被憨子撞個正著。

躲過憨子的追趕,蠍子悻悻回到家,決定先把頭發收起來,等啥時候遇到收頭發的再拿出來賣。結果晚上又做起了噩夢,而且比前一天還要恐怖。他夢見那位姑娘頂著滿腦袋碎發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哀怨的說:“你把我的頭發還給我,還給我……”

蠍子當時就嚇驚了,可更慎人的是那條辮子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纏住了他的脖子。就算蠍子吃的是死人飯,也從來沒經曆過這種邪乎事。他真怕了,穿上衣服拎起辮子打個車便往火葬場趕,想趁大多數同事都沒上班,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頭發塞到姑娘的骨灰盒裏,就算物歸原主。這樣的話,隻需要弄點酒菜答兌好看門的老張別說出去行。

到了骨灰存放處,天還沒亮。他知道,雖然那趟平房裏亮著燈,但這個時間老張肯定睡著了。

一個人做壞事的時候,哪怕明知道周圍沒人看見,也會總露出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樣,蠍子也不例外。他躡手躡腳的來到牆根兒底下,剛想敲窗戶,肩膀卻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兄弟,能求幫個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