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節來得很早,一月二十多號便是大年三十了。過年期間走東家躥西家,忙忙碌碌累得夠嗆,直到破五才暫且告以段落消停下來。
初五晚上剛完吃餃子,六樓李大爺下來敲門:“過年挺好的唄!”
我爸趕忙往屋裏讓:“過年好過年好,吃了沒?快進來坐。”
李大爺進了屋,隨身還帶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放到茶幾上:“給你們家送禮來了。”
我媽特別意外:“啊?送禮?啥東西啊?”
李大爺把塑料袋解開,露出一厚摞金黃色的煎餅,香氣頓時撲鼻而來。李大爺順手抽出一張,撕成兩半分別遞給我爸我媽:“嚐嚐吧,咱家山東來的親戚自己個兒做的。”
我媽掰了一小塊送到嘴裏,吧唧兩口:“哎呀,真香,比外麵賣的好吃多了!我聽說他們山東那邊家家都自己做煎餅吃。”
李大爺點點頭,又試探著問道:“你覺得這煎餅在咱們樓下市場裏弄個亭子,現攤現賣能有人買不?孩子有個大姨,她男的上這邊來打工,她想幹點小買賣。我來幫他們打聽打聽,在市場裏整個位置費勁不?”
我媽忍不住又咽了一口,挺為難的說:“賣煎餅應該沒啥問題,我都能買。就是那個亭子得三萬塊錢呢,你不認識人估計還夠嗆能整著。嘖,現在做小買賣的越來越多……”
李大爺沒想到到擺個小攤還這麽麻煩:“哦,行!我回去跟她兩口子研究研究。”說完坐了一會就走了。
李大爺回家後,我媽扒了根蔥蘸上大醬卷在煎餅裏給我吃。要想解饞,大辣大鹹,特別是剛過完年肚子裏油水豐厚,清爽刺激的口感更顯美味。可吃人嘴短,一邊吃,我媽一邊開始琢磨能不能幫上李大爺的忙。合計了一晚上,第二天趁著假期沒結束,騎著自行車來到她三大爺家,商量能不能把賣羊肉串的亭子租給李大爺那位八杆子打不著的遠房大姨姐一個角,每月讓她交點費用就行。
我媽把這件事情撮合得十分順利,隔日兩邊簡單見麵,一拍即合,等到大年初八上班那天,煎餅攤正式開張了。
本以為辦了件兩頭高興的好事,可剛過元宵節沒幾天,我媽三大爺家的大姐就上我家來了,她吱吱嗚嗚的對我媽說:“你能不能幫著說說,那個亭子角我們不想租了。我……我們把錢全退了都行。”言語間居然流露出一絲恐懼的神情。
李大爺的大姨子叫春繡,四十多歲。跟他們家甭論出沒出五服了,其實拐彎抹角的親戚攀得都挺勉強。要不是她男人來我市打工,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麽聯係。我媽隻見過這個女人一麵,感覺她挺老實本份的,也不太愛吱聲,這麽一個外地人能鬧出什麽妖蛾子啊?
然而這段故事的起因多少有點駭人聽聞,一些上了年紀的本地人可能還會有些印像,容我慢慢道來。
話說,春繡的煎餅攤開張第三天早晨,羊肉串鐵皮亭子和隔壁鹹菜鋪的交界處莫名多出一口封得嚴嚴實實的大號壇子。起初大家都沒留意,可市場的過道本來就不算寬敞,還總有人來回推倒騎驢,每次經過這口壇子都十分礙事。
快到下午下班點的時候,大姐找到鹹菜鋪老板說:“你家那壇子能不能往裏挪挪,一會人多誰再給撞倒了。”
鹹菜鋪老板探出腦袋瞅了一眼,說:“那不是咱家的壇子,我還以為是你們家放那的呢。”
大姐愣了一下,回頭又問春繡:“這東西是你擺在門口的嗎?”
春繡也不吭聲,隻是搖頭否認。
大姐更納悶了,抬腿踹了一腳,壇子沉甸甸紋絲不動:“奇了怪了,誰扔這的,還要不要了?春繡,過來搭把手唄,咱倆把壇子往裏邊靠靠,別當誤了賣貨。”
春繡仍舊不發一言,順從的停下手裏的活,準備過來幫大姐推壇子。鹹菜鋪老板倒很有男人範兒,喊了聲:“我來吧我來吧。這大壇子裝滿至少一百多斤,滑不出溜的你倆整不動。”
他一邊說一邊走出來彎腰捧住壇口,雙臂一較力,差點給他脊梁骨閃著:“哎呀媽呀,裝的什麽玩意死沉死沉的?”
大姐也應和道:“是唄!我剛踹那腳晃都沒晃**一下。”
鹹菜鋪老板好奇心大起,伸手便去拆封壇口的麻布片。這一掀不要緊,幾乎將他的三魂七魂嚇飛到九霄雲外。壇子裏被塞得滿滿登登,血漬乎啦全是碎肉塊。最上頭赫然擺著一隻緊握拳頭的人手!
這樁碎屍案的發現過程就這麽簡單,根本不像後來傳的屍塊放在壇子裏很久,周圍商戶被惡臭味薰得受不了又看到壇口冒出人油才想起報警——大冬天的肉都被凍成冰疙瘩了上哪有味去?
刑警過來勘察,壇子裏隻有四肢和軀幹並沒找到人頭。處理完現場,警察又將大姐、春繡、鹹菜鋪老板以及臨近幾家店主帶回去了解情況,折騰到很晚才把他們放回家。
回去的路上,春繡居然吭哧癟肚的向大姐提出了一個請求:丈夫吃住都在工地她跟著不方便,又不好意思一直賴在親戚家湊合。孩子在老家上學,她一個人租間房子劃不來,想問問大姐可不可以在羊肉串亭子裏搭張床鋪。
大姐都聽傻了,撂下破鐵皮亭子冷不冷不說,門口剛死過人,躲都躲不及,你還敢獨自擱那住?這個靦腆的女人倒底有多大膽子啊?
當大姐把這些顧慮提出來的時候,春繡卻回答出一句令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話:“沒事,一個死人,都拉走了,有啥可怕的呀?”
大姐衝她挑起大拇指:“行,你要敢住就住吧!”就這樣把住宿的問題定了下來。隔天,春繡便買了張二手行軍床搬進鐵皮亭子裏。可當天晚上,就給大姐嚇了結結實實的一大跳。
那天大姐收完攤回到家,覺得春繡獨自一人挺可憐的。她們關裏的天氣不比東北,帶來的鋪蓋的都精薄精薄,住的地方又沒有取暖設施,別再給人凍個好歹的。想來想去,從箱子底裏翻出一床厚褥子,披上衣服打算給春繡送過去。
走到亭子門口已經八點多,幽幽的路燈光下一個人影也看不著。想起哪口裝死人的壇子,大姐不禁汗毛根發炸,趕緊敲響了亭子門。可剛敲了兩下,手還沒放下,門陡然而開,一把剁排骨的大砍刀“刷”的先伸了出來。
大姐“媽呀”一聲摔了個屁股墩,褥子也撒了手。再看春繡頭發垂在額前擋住了雙眼站在門口,活像電影裏的女鬼,陰森森的問道:“誰?”
大姐腿都軟了,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嘴裏慌亂的答道:“我……”
春繡盯了半天,也沒有過來扶一下的意思:“啥事啊?”
大姐指指散落的褥子,解釋道:“我怕你冷,給你送一床……”
春繡這才走出來去攙大姐胳膊,又撿起褥子:“謝謝大姐啊,你快回去吧。”不等回答,就抱著褥子回屋了,整個過程刀都沒有離手。
大姐驚魂未定愣在原地,心說這女人怎麽這麽不通人情呢?又合計她八成也是因為害怕,才會拎著把刀連防身帶壯膽,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突然吹來一陣涼風,大姐打了個哆嗦,顧不得多想,回家了。
又過了三四天,春繡老老實實賣煎餅。周圍的小老板們沒事的時候都愛聊閑天打發時間,可她從來不參加,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不光話少,春繡的性格也有些特殊。普通話形容不太恰當這種感覺,有句東北方言更貼切一些,叫隔路。
打個比方,有顧客問為什麽她家的煎餅比路口那家要貴?她立馬擺出一副憎惡的表情不接話了,哪怕人家掏出錢來想買她都不買;或者誰有意無意多看她一眼,她會警惕的退後半步與看她的人狠狠對視,直到將對方盯走才肯罷休;更有甚者,她每次收錢,不管金額大小一律仔細檢查,碰到稍微破舊一點的鈔票必須要求付錢的人換張新的,否則寧肯不做這擔買賣。
不過,雖然服務態度很差,春繡做煎餅的手藝的確非常地道,客人依然絡繹不絕。
總之,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市場裏所有人對春繡的評價都是不盡人情、難以親近。而大姐由於跟春繡關係比別人還近一層,所以總能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寒徹骨髓的邪乎勁。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的,春繡已經在市場裏擺了一個禮拜的煎餅攤。那天上午,商販們不知從哪得到一條小道消息:壇子裏那具碎屍的腦袋被警察在不遠處一條人工運河邊發現了。死者身份已經確定,也是住在這附近的居民,還經常來市場裏買菜。
正在人們對這則消息口耳相傳奔走相告之際,來了一輛警車直接停在羊肉串亭子門口。大姐以為又是警察來了解情況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幾名警察下車先到對門馮衛國馮衛東哥倆開的熟食店前,簡單詢問了老板娘小翠幾句話之後,不由分說直接將春繡帶走了。
警察走後,大姐和鹹菜鋪老板等一幹人等麵麵相覷,唯有小翠難以置信的說:“被裝壇子裏那個人死之前好像剛買過煎餅,我記得當時還吵過幾句嘴。警察該不會懷疑是春繡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