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離籠(中)
“隨我去香影小築要人!”長安野林之中,昏黃的月色下,杜卿卿帶著山中別院的家將急匆匆地趕下山去。
雲晚簫背著霍小玉小心藏在蒼鬆後,看著杜卿卿跑遠,有些出神地似是想著什麽。
“這杜公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私藏郡主已是大罪,還敢向我們要人!將軍,容末將先行趕回香影小築,以免這杜公子衝撞了老夫人,擾了老夫人的清夢。”雲揚看得牙癢癢的,一番話說完,隻覺得胸臆間一股無明業火正在猛烈地燒著。
雲晚簫搖搖頭,道:“或許,我缺的就是她這一鬧。”
雲飛愕了一下,“將軍?”
雲晚簫側臉看了一眼背上惑然看著自己的霍小玉,隻覺得又心安了幾分,“我現下雖是朝廷二品將軍,可是手無兵權,隻不過是個虛名將軍,根本保護不了誰。”
霍小玉眉角一跳,似是猜到了雲晚簫的意思,“晚晚你是想利用杜……”險些說出杜卿卿的名字,霍小玉連忙收口,搖頭笑道,“她可是隻狐狸,可不是那麽容易中計的,即便是上香影小築討人,也必定能想到恰當的理由。”
“是麽?”雲晚簫話中有話地看著霍小玉,似是有些酸意,“阿玉,看來這些日子你倒是了解她不少。”
敢冒欺君之罪救阿玉、藏阿玉,甚至舍棄嗓音,裝扮為男、想娶阿玉,這杜卿卿所作所為,若不是動了情,她又為何會對阿玉如此好?
雲晚簫雖不想承認心裏有酸意,但是說話的語氣卻半點掩飾不住對杜卿卿的敵意。
“嗬嗬。”霍小玉笑得歡喜,隻是靜靜地看著雲晚簫,雙臂緊了緊,將雲晚簫的頸勒得緊了幾分,“堂堂雲大將軍這個樣子,倒是讓小女子覺得有幾分寒意呢。”
霍小玉忽然覺得,她的晚晚這個模樣,比滿臉紅霞的她更讓她歡喜——這雲大將軍偶爾吃一兩口醋,霍小玉心裏的滋味可比吃了什麽美味佳肴還要美過百倍。
“咳咳。”雲揚一臉賊笑地幹咳了兩聲,揪了揪尷尬無比的雲飛,“大哥,我們還是先回避一會兒。”
雲飛識趣地點點頭,沒想到平日裏不苟言笑的將軍遇到了霍小玉,竟會連醋意都有了。
“慢!”雲晚簫知道自己失態失言,臉上似是蒙了一層寒霜,“你們兩個哪兒也去不了,得好好保護阿玉,幫我送她到一個地方去。”
霍小玉忍住笑意,輕聲問道:“去哪裏?”
“將軍請吩咐!”雲家兩兄弟正色道。
雲晚簫將霍小玉小心放了下來,定定看著霍小玉的眸子,“我若將你送入另一個虎穴,你可害怕?”
霍小玉淺笑道:“去哪裏都不怕,怕的是,你可記得來接我?”
雲晚簫鄭重地點頭道:“明日最遲月上柳梢之時,必來接你。”
“君子一諾,可不能反悔。”霍小玉皺了下鼻子,臉上梨渦旋得厲害,笑容酥酥地暖入雲晚簫的心扉。
雲晚簫扶住霍小玉的雙肩,“君子一諾,必定不悔。”說完,雲晚簫當即吩咐雲飛、雲揚,“我一人回香影小築應付杜公子,你們兩人小心護送阿玉到定王府小避一日。”
“定王府?”
別說雲家兩兄弟覺得驚愕,就連霍小玉也覺得驚愕,定王李侗曾經想要強行將她納入府中為妓,又是當今天子的十三弟,若是自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李侗麵前,生死可就更難料了。
雲晚簫正色道:“不錯,定王府。”
多的話,她無法解釋,如今這盤棋早已混殺一片,誰是敵,誰是友早已難以分明。而送霍小玉去定王府小避的這一招,就是她雲晚簫置之死地的一步棋,若是她賭贏了,則生路可見,若是賭輸了——
雲晚簫雙手握住了霍小玉的手,“有雲飛雲揚在,你別怕。到了約定之時,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會帶你走出來……”
後麵的那一句,“就算走不出來,我也會陪你一起走黃泉路,絕不會讓你孤苦獨行”,雲晚簫忍住不說,隻是不想讓霍小玉覺得害怕。
天明時分,雲晚簫獨自回到了香影小築,苦等一夜的雲老夫人與鄭淨持連忙迎了上來,瞧見她身後空空一片,心底是又驚又怕。
“小玉……小玉人呢?”鄭淨持沉不住氣問了出來。
雲晚簫匆匆看了看院中的人,沒有直接回答鄭淨持,而是看著絮兒吩咐道:“絮兒,現下馬上穿上阿玉的衣裳,背坐在小閣上。”
“將軍?”絮兒愕了一會兒,不知道雲晚簫究竟想做什麽。
雲老夫人雖不明白女兒想做什麽,但是從雲晚簫的神色可以看出,若是當真沒有救到霍小玉,絕對不會有此刻的安靜,當即道:“絮兒,你照晚簫的吩咐做。”
絮兒又看了看六神無主的鄭淨持,瞧她沒有其他吩咐,點頭跑上了小閣。
鄭淨持擦了擦眼角淚水,“我可憐的小玉,你究竟去了哪裏?”
“到了她該回來之時,必會回來。”雲晚簫話音說得篤定。
鄭淨持似是聽到了一線希望,急忙抓住雲晚簫的衣袖問道:“小玉在哪裏?究竟在哪裏?”
雲晚簫再次沉默,安靜地走到門口,遠遠瞧見了杜卿卿端然坐在馬背上,帶著一百長安守備軍往這邊行來。
“想了這幾個時辰,你果然想到好的說辭來要人了。”雲晚簫自言自語說完,刻意在杜卿卿走近的同時,急匆匆地將小築大門一關。
“把門給我砸開!”杜卿卿瞧見雲晚簫方才的神色,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怒然下令左右下馬砸門。
“砰!砰!”
兵刃撞在大門之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讓小築中的眾人都驚了一跳。
雲晚簫示意棲霞上前開門,對小築中匆匆出來一看究竟的人們道:“你們別怕。”
棲霞打開門來,杜卿卿已下馬衝進小築來,仰頭便瞧見穿著霍小玉衣裳的絮兒因為害怕縮進了小閣,更加篤定了心中所猜,霍小玉是真被雲晚簫給劫走了!
“雲晚簫,你好大膽子!竟敢窩藏朝廷欽犯!”杜卿卿一聲怒吼,拔劍出鞘,一劍指向了雲晚簫,“來人,拿下!”
“諾!”
雲晚簫鎮定自若地看著杜卿卿,“慢!敢問杜大人,本將軍哪裏窩藏朝廷欽犯?又哪裏犯了大唐律例?”
杜卿卿眼神如刀,狠狠剜在雲晚簫臉上,“日前有重犯押解到長安送審,中途逃脫,本官帶兵搜索數日,不見重犯蹤跡。直到今早發現了重犯蹤影往這邊逃來,一飛進這香影小築便沒了蹤跡,你敢說不是你窩藏了重犯?”
雲晚簫不得不信霍小玉說的話,這杜小姐行事果然不簡單,就連想搜人,理由都找得如此正當,不禁淡淡一笑,“清者自清,本將自認沒有窩藏欽犯,若是杜大人不信,大可進屋搜查。”說完,雲晚簫刻意又攔了杜卿卿一下,“可是本將要提醒杜大人一句,這裏住的多是女子,朝廷抓人叨擾一二是可以,但若是借故欺淩弱女子,本將軍可不會坐視不理!”
“雲將軍,你若心中無鬼,又怎會放言威脅本官?”杜卿卿冷笑反問一句,抬手一揮,“搜!”
“慢著!”雲晚簫又攔了一次,“若是搜不到欽犯,杜大人,你可別怪本將軍參你一本!”
雲晚簫越是攔得多,杜卿卿越是深信雲晚簫將霍小玉藏在其中,隻見杜卿卿冷喝道:“本官怕你不成?搜!一切後果本官擔待!”
這一次,雲晚簫不打算再攔這些長安守備軍,眼睜睜看著將士衝入小閣,抓出了絮兒與迦葉心,嘴角浮起一絲得逞的冷笑來。
“回將軍,這裏沒有異常!”
杜卿卿仔細看了看絮兒的臉,咬牙道:“當真沒有異常?”
雲晚簫寒著臉看著杜卿卿,“杜大人,若是你還想搜一次,大可請便,隻是晚簫奉勸一句,做人莫要太過刻薄,否則必有報應!”
“報應?”杜卿卿發出一聲冷笑,“雲將軍如今貴為朝廷二品大將軍,下官確實得罪不起,隻是……”杜卿卿忽地湊近了雲晚簫,低聲道,“不管你將霍小玉藏在哪裏,你終究隻是個無兵之將,你以為藏得了今日,還藏得了明日?我還會再來的!”
雲晚簫臉色鐵青,瞪向了杜卿卿,“杜大人,再怎麽說,我也是朝廷封賜的神策軍副將軍,聽你之言,連魚大將軍你也不放眼裏了?”
“神策軍,嗬嗬,你連神策府都至今未入,少拿魚朝恩來壓我!”杜卿卿狠狠瞪了雲晚簫一眼,“未免欽犯逃脫,留下十人值守在小築外,進出人員,俱要盤問!”
“諾!”
“日子還長,雲大將軍,你可要保重了。”杜卿卿說完,轉頭帶兵離開。
“呦,這不是杜大人麽?”杜卿卿剛走到門口,便撞上了剛下馬車的定王府主簿徐楓。
杜卿卿愕了一下,隨手抱拳還了一禮,笑問道:“徐主簿怎會突然來此?”
“王爺知道雲大將軍賦閑在此,怕雲將軍覺得無趣,所以吩咐小的送些美酒給雲大將軍解解悶。杜大人你當明白,有時候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件美事。”徐楓寒暄完,轉頭吩咐身後的四名小廝將定王賞賜的美酒送進小築,“你們幾個把美酒抬進去。”
可是小廝才走到門口,便被長安守備軍攔住了去路。
“定王府的人就不必查了。”杜卿卿揮手示意讓路,聽出了徐楓話中隱含的譏笑之意,笑道,“給雲大將軍幾壇酒,也是好的,定王殿下想的周到。或許,我也該送點東西來,看一看雲大將軍,以免她真被朝廷遺忘了。”
“小的恭送杜大人。”徐楓弓腰送走杜卿卿,瞧著送完酒的小廝走了出來,氣定神閑地招呼小廝上馬車,自言自語道:“該回定王府複命了。”
馬蹄踏踏走遠,香影小築的大門再次關好,眾人臉上俱是哀愁,這明擺是在監控他們。
“晚簫,究竟怎麽回事?”雲老夫人忍不住問道。
雲晚簫做了個小聲的手勢,指了指前堂,眾人跟著她一起走進前堂,隻瞧見前堂中還有一名定王府小廝坐在堂中沒有離開。
雲晚簫大驚,不禁上前問道:“你怎會留……”
“本就是我家,難道我留不得?”小廝抬起頭來,將臉上的假胡須一撕,嫣然一笑,不是霍小玉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