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過走進譚燕曉的辦公室,第一次在敲門之後不等裏麵回應就推開了門。決霆正坐在桌子對麵和譚局長說話,兩個人的神情很嚴肅,蕭過進來的時候都抬起了頭,決霆的表情有點驚訝。

蕭過穿著便服,掃了決霆一眼,看向譚燕曉,說:“譚局。”

譚燕曉合上麵前的文件,摘下銀邊的眼鏡,麵色如常地看了蕭過幾秒鍾。女局長當然知道蕭過為什麽來,但她非常平靜,對蕭過說:“回來了?”

蕭過並不開口,點了點頭。譚燕曉歎了口氣,對決霆點了點頭,示意他先出去。

決霆起身,經過蕭過身邊的時候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蕭過在一個小時前收到即刻從滕錯身邊撤回來的命令,是譚燕曉親自下的,決霆也是才知道。他沒說什麽,出去之後給兩個人帶上了門。

“譚局,”蕭過的聲音很低,“為什麽......”

“坐。”譚燕曉打斷了他,非常鎮定地打了個手勢。然而蕭過站在原地沒動,他的肌肉隔著黑色的夾克也能讓人感覺到,譚燕曉坐著看他,感覺這個年輕人的頭都快頂到門框了。

她稍微沉了語氣,說:“坐下說,蕭過。”

可蕭過隻是走了過來,站在了她的辦公桌前。蕭過的呼吸有點兒急促,問:“譚局,為什麽要現在把我撤出來?”

譚燕曉靠在椅背上,她的麵相並不凶,但很冰冷,這源於她出身部隊和從業三十多年的不平凡經曆。她反問:“你是在讓我向你解釋我的命令?”

這分明是不想給回答的意思,但蕭過絲毫沒有退步,他說:“不是解釋,是我有疑問。昨天晚上滕錯做出了一係列反常的舉動,今天早上很早就出了門,緊接著我就收到了撤回的通知。”

他稍稍向前傾身,眉宇壓得很低,盡管他不是有意的,但壓迫感已經顯了出來。他問:“譚局,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或者說,滕錯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譚燕曉稍微挺直了背,說:“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你隻需要無條件的服從命令。”

“我會的,”蕭過的雙眼很暗淡,他說,“但我作為本次計劃與行動的執行者,我想我有資格知道進退的原因。”

他平時在單位的話真的很少,強勢起來的樣子讓譚燕曉也略感驚異。她一種介於欣賞和警惕之間的目光審視著蕭過,忽然意識到,她一天前才剛用這種目光看過滕錯。

兩個看上去天差地別的人,但譚燕曉已經能夠逐漸明白他們會愛上對方。

她說:“如果你真的堅持想要知道,我可以給你兩個理由。”

蕭過沉重地呼吸了一聲,等著她說。

譚燕曉說:“第一,形勢有所變化,有關針對滕錯的調查我已經有了其他方案,你是刑偵隊不可或缺的成員,不需要再留在滕錯身邊耽誤時間。第二,”她停頓了一下,微笑起來,“你對滕錯有私心,我並不是擔心你的立場,但我擔心這樣下去你的心理和判斷都會收到影響,讓你繼續下去已經不是最優的選擇。”

蕭過皺著眉,問:“什麽叫形勢有所變化?”

如果譚燕曉用“耽誤時間”來形容他再留在滕錯身邊的行為,那麽警方就是已經確認了滕錯的身份,假設滕錯和花園毫無聯係,他收到的消息就會是結束潛伏,而不是這樣的撤離命令。蕭過感到翕動著的嘴唇很沉重,他問:“滕錯是花園的人?”

“這些信息遠超你的權限,”譚燕曉的臉色明顯冷了下來,“蕭過,注意你的言行。”

心中的天平已經悄然傾向一遍,蕭過有了答案。他麵無表情地點頭,看了譚燕曉一會兒,說:“是。”

“這兩天你回家休整,”譚燕曉冷聲說,“酒吧那邊我會幫你碼平收尾。”

線人或者臥底在完成潛伏任務的時候都要徹底從之前的社會關係裏消失,他們可以恢複原先的警察或者軍人身份,但之前的一切都要被抹去,還要接受相應的心理輔導和治療。但蕭過接受的本來就不是正式的臥底任務,除了滕錯,隻有貓眼酒吧的人見過他的臉,而他本身並不是讓人過目不忘的長相,這些都很有利,所以他隻需在家歇兩天,就可以回市局上班了。

“是,”蕭過聲色斂凝地說,“謝謝譚局。”

譚燕曉觀察著他的神情,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妄圖自己調查,也不要做任何沒有根據的猜測。你知道規矩,這次撤出來,你不能再和滕錯有任何交集,見麵也不可以。”

蕭過站得筆直,目光毫無躲閃地和局長對視,說:“我明白。”

譚燕曉朝他揮揮手,最後說:“把你之前的配槍還了。”

蕭過說:“好的。”

他走出譚燕曉的辦公室,按譚燕曉說的還了配槍,然後回刑偵隊辦公區拿了點東西。繆雙和呂昊揚被派去彼得·肖的酒店蹲哨了,項山正在打印資料,看見他立刻立正敬禮,說:“蕭副好!”

蕭過點了下頭,說:“好。”

項山笑著問:“您回來啦?”

他皮膚黝黑,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憨厚裏帶著點喜感。蕭過看著他,也稍微笑了一下,往決霆辦公室去,說:“嗯,忙你的。”

他不用敲門,決霆早就聽見了他的聲音,先一步打開了辦公室的門。蕭過也沒進去,就站在門邊說:“我歇兩天假,譚局的意思。”

“好,”決霆不緊不慢地說,“這次辛苦了。”

誰知道蕭過笑了一聲,反問:“辛苦什麽?”他盯著決霆,目光難得的很犀利,幾乎讓決霆也生出了卻步的感覺。蕭過說:“我跟了滕錯一個月,除了確認了他是南灼以外,什麽信息也沒有得到。現在我已經撤了出來,沒什麽辛苦的。”

決霆是第一次被他噎,也沒生氣,隻是苦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

“霆隊。”蕭過抬手打斷他,半斂起目光,說:“霆隊,你知道我這個人,服從命令出生入死那些都是我分內的事,但我希望有事你不要瞞我。”

玻璃鋥亮,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蕭過半眯著眼看了看,問:“上次你說要派人去南灼老家調查,還有他高中時候的養母陳芳一,有什麽新的消息嗎?”

決霆明顯遲疑了一下,有些為難地說:“這個......”

話音在兩個字後就滑下去,就是有沒有結果都不能告訴他。蕭過笑了一下,說:“我明白了,回見。”

蕭過大步離開市局,在停車場自己的摩托車上坐了一會兒,抽了支煙。他仰起脖子,雙眼無神無焦地盯著頭頂黯淡的雲和微沉的天。被一場欲來的風雨籠罩其中。十年裏他憑著對滕錯的回憶和幻想來安慰自己的孤寂,然而現在他們再次被局勢逼到了分離的那一步。

他稍微被煙嗆得咳了幾聲,借此機會讓覺醒的感官重新進入了思考模式。待在滕錯身邊的這一個月,他是被滕錯蠱惑馴服的獸,卑微跟隨,時刻蹲踞,然而此刻他分析和戰鬥的本能翻湧向上,他根本不是一個隻會服從命令的兵。

煙被碾滅,蕭過的目光冷靜而透徹,迸放出的氣勢像是狩獵中的獸。他發動摩托,快速地消失在城市的車流裏。

***

嫻芳閣KTV地處逾方市繁華地帶,離酒吧街很近,整棟建築一看就是蓋的時候砸了錢的。但現在是白天,霓虹燈關著,顯得有點冷清。

老板沛姐坐在辦公桌後麵,她沒有化妝,素麵朝天,看得出來保養得極佳。年近半百的女人,臉上幾乎沒有皺紋,細長眼厚嘴唇,穿著紫色的緊身裙,成熟和性感在她身上被詮釋得很好。

她舉著手機,電話開著擴音,藍蝶在那邊說:“昨天晚上委屈你了。”

沛姐微微皺著眉,很不給麵子地哼了一聲,說,“你知道警察來的時候嚇跑了我多少客人嗎?我這次一下就要吃下去三十多公斤的貨,現在貨還沒到,還被突擊,虧的錢我該找誰要?”

“貨今晚就會到,”藍蝶的聲音裏沒有起伏,“這次你做得很好,這樣的貢獻,塵先生一定會知道。”

藍蝶為人和做事的風格都很果斷,非常無情,全花園上下都知道,她唯一效忠的人就是塵先生。然而這也大大束縛了她的手腳,她不是在以利益為前提做事,這很容易引起底下人的不滿。

沛姐冷笑,說:“你還真是......”

她後半句又沒聲兒了,像是才想起來自己原本的訴求。她閉了閉眼,問:“貨什麽時候給我?”

藍蝶說:“今晚。”

“今晚?”沛姐的表情很古怪,安靜了一會兒,說:“這麽快?警察昨天才來過,會不會太冒險了?”

“就是要冒險,”藍蝶說,“警察一定已經盯住了彼得,他們都很有耐心,我們就是要把時間提前。今天晚上彼得不會出麵,但你那裏不會少客人,晚上八點開始進人,不用你迎。”

沛姐思考了一下,盡管對麵看不見,她還是點了點頭。她確認說:“都是來玩兒的?”

藍蝶說:“對,每人一公斤。”

“行,”沛姐笑了,說,“我這兒樓上都是賓館房間,夠用。”

兩個人很快地掛斷了電話,沛姐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有點疲憊地捋了一把頭發,塗著大紅色指甲油的水蔥似的手指穿插在油亮烏黑的發間,組成很搶眼的場景。她剛才對上藍蝶也毫不客氣,這會兒氣勢卻忽然弱了下去,塌了原本挺直的腰,在桌麵上撐著手臂,沉重地喘了口氣。

然後她抬起頭,強撐著看了眼麵前黑洞洞的槍口和一動不動端著槍對著她腦袋的陳崎。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說:“你們剛才都聽到了,滿意了吧?”

陳崎站在桌對麵,一言不發。他身邊放著把大皮椅,滕錯舒服地坐在上麵,一根聚著瑩光的漂亮手指撐在額角的位置,兩條細長的腿交疊著放在桌麵上。

沛姐又看向滕錯,目光很躲閃。滕錯慢慢地把手放下來,伸了個懶腰,百轉千回地“嗯”了一聲,給她鼓了鼓掌。

沛姐的臉色發白,她想動一下,但她在桌下的雙腿是被綁在椅子上的,隻能坐在原地。滕錯緊緊地盯著她,扯著半邊嘴角笑了一下。

“表現不錯,”他惡劣地拉長了聲音,說,“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